番外 朝颜(1 / 1)
风氏惊采绝艳的家主。
帝江第一公子。
新朝圣帝亲封的御弟。
他自出生,荣华高贵便闪耀在头顶,而这份高高在上,就算带进了坟墓也会添作十倍百倍的赞誉。他这一生,已绝无落魄的可能。
清姿雅意,绝佳的皮囊,自负聪明的头脑,机关算计,数十年来顺遂得意。
一个人的青春年少是多少年?他也终将老去。
万象众生,龙章凤姿也好,貌比无盐也罢,百年或许不到,也就成了毫无差别的一堆白骨。
所以他可以利用自己的容貌去欺骗世人,当能得到助益的时候伪装成风雅无害也毫不犹豫,但,却从来不畏惧有一天会失去这样的利器。
他不乏才情,出身氏族,俊逸温朗如雪夜梨白,即便只是冷淡的几句话语,也若风动花蕊,满室生香地让人迷恋,教无数人心神向往。
这世上无论男女,容颜无疑是可以锦上添花的资本。
但他其实从来不曾在乎过自己的脸。这不过是镜花水月的一张虚像,世人趋之若鹜,像热烈迷恋金钱、权利一样无差,都是肤浅的贪慕罢了。即便是没有这样年轻的容颜,公子白照样还会是原来那个公子白。
而时光,终究会改了惊艳世人的模样,到时候,那些虚假的追捧,又能剩下几分?他又怎么可能敝帚自珍地去抓攫这种不值一提的阿谀?
公子白会怕苍老吗?
可笑,他怎么会怕?
他怕的,是来不及。
第一次近距离见到那个孩子时,他假意去抚平她的忧郁,用着世人常用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安慰她对这世界的失望,他的面孔是素日里别人称赞仰慕的高华,宛若冬日的朝阳,纯白温暖。
所有人无论男女,都会觉得他这样的轻言细语和无可挑剔的礼仪,能够治愈一切伤痛,忍不住地捧出信任和亲近。
明德帝的掌上明珠,帝江的长公主,还是有敷衍一下的价值的。公子白这样想着。
所以漫不经心地,高高在上地,不以为意地笑着,心道不过是新的一颗棋子。
明明是这样完美的演绎,却从一开始就被一个孩子疏远隔离。
从始至终,再未能获得一分亲近和信任。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竟然就这样地划出了界限。
争锋相对,拨弄棋盘牵动命运的引线时,公子白平静如镜的心湖慢慢被震荡出浅浅的波纹,尚未自觉,暗流已在底下涌动,终而掀起了滔滔巨浪。
古井无波是不该有这样的激越。
他隐忍克制,为了某一天的破茧成蝶而等待。
然而内心的惶恐已如藤蔓滋生,疯狂地汲取养分生长,爱恋、嫉妒、情不自禁、矛盾、挣扎统统将之滋养的遮天避地,让他无处可逃。终而,这一生无论成败,心魂都将被牢牢捆绑在这漩涡里。
而那个人,却越来越远。
是因为我已经老去了吗?比起在她记忆里就算死去也依然皎皎如月华的叶端华,他已经不再绝世如初,而世间更好的更年轻的源源不绝?
他无法匹配她,是这样吗?
哪怕有一丝丝这样的可能,他也会陷入癫狂绝望。
君生我已老。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时光永远无法消弭。
午夜梦回,叶端华那张冷冰冰又笃定的脸让他失控生恨。
“来不及了。”公子华平静的双眼里笑意满满,得意而狡猾,“你永远赢不了我,你得不到。”
“谁也得不到。”
“这一生,悼念,遗憾,感伤,再学着淡泊,放开,忘怀,她会用尽所有的时光。”
“谁也不再有机会。”
朝颜,是晨光中永不散去的美好。伴着露水而生,迎着黎明的霞光,即使脆弱苍白的花儿,也沾染了温情的暖意。
不到黄昏冷夜,花期虽短,却已占据了一天中所有重要的时刻,若世人只愿朝朝,不求暮暮。
我的衰老,我的憔悴,我的狼狈,这世间一切可能使你不再那么记挂我的存在,皆是我的敌人。
我的妒忌,我的失控,我的崩溃,一切使你可能厌恶我的情绪,皆该被抹去,哪怕敌人将是我自己。
所以相约,不见白头,不携终老。
也许,这便是叶端华的选择。
因为时光短暂,因为已经到了尽头,这样的人永远不会被红尘的跌宕起伏改变模样。因为没有机会,所以更加的笃定,而因为笃定,才可以即便身死,也将心意一分不减地死死萦绕在那人身边,如影随形,永不消散。
也因为时光短暂,因为已经到了尽头,仰慕的那个人也不再有机会改变。一切都会停留在他想要的模样。
即便做错了太多事,以死谢罪,以死明志,一切也该消弭。
然而他不是叶端华。
公子白施施然走到树篱边,折下几只白色的花朵,展开折扇托着,带着笑意走回。
白衣的女子目光不动,静立在白桦树下看他。
“阿净,你看。”他将折扇上脆弱的花朵展示给她,花上透明干净的水珠映着晨光无比璀璨。“如何?”
她的表情稍显诧异,纤长的指拾过一朵,目光轻扫,倏忽添了感慨。
风声起,璇玑阁里的白桦树纷纷回应,叶片翻起银白色的浪花,灿烂地恍似梦里。
重游故地的帝姬抬头,阁楼上空空如也,而多年前,公子华却独独喜爱落座那里,目光漫不经心地浏览着书卷,身心都在期待着一个人的出现。
而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温柔而不激烈的目光旋即投向园中,潜藏着深深的恋慕,公子华会专注地看着,不肯错目一分一毫。
昔人已去。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不会言语的花木,沉默无语,似还在无悔地等待。
白衣的女子轻轻一放,将白色的花朵归还给公子白,目光锁在那廊下一边寂寞盛开的花丛。
朝颜。
“何必?”微净回答。再未踏足阁楼一步,转身离去。
公子白仰头转目,看了一眼那帘子半遮掩的阁楼,折扇一偏抖落一地纯白,唇角的弧度深不可测。
回首踏碎脚下散落的花朵,花汁糅杂着泥土沾上鞋底,他浑不在意地浅行。
眉眼似浸在光月里,笑意愈发温柔。
逝去的,就不该再回来打扰。
你的朝朝早已消散如烟,而剩下的你不敢踏足的暮暮,由我来,争取。
且将你碾碎在尘土里零落成泥,不要妄想阴魂不散地再来打扰我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