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1 / 1）
公子白没有骗他。
舒禾横手拂翻茶盏杯物，无可抑制的痛苦袭上头顶，化作欲爆裂般的烧灼，他晃了晃身形，深深地吸了口气，抬手按住额角揉动，这才回复过来。
他知道她存在过。
空气里飘浮的气息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不需要别的证据，只凭踏进这房里浑身血脉叫嚣的沸腾，便能感应到，她来过这里。
可是如今却不在这里。
随从急冲冲跑来告知越姬突然失踪。舒禾眼底的阴冷几乎化成了冰天雪地的寒冻。
愤怒叫嚣着，趁着心中那股戾气，年轻公子拂身冲出客栈。
雨后潮湿阴冷的空气里，林木枝叶上滴滴的响声犹在。雨虽歇下，路面犹是湿漉漉一片。
他看见一片洁白的衣襟在路的尽头沉暗中消匿，像浮云像飞鸟般没有了痕迹。渺远几乎难以捕捉的马蹄声也散了干净。
公子白也静静面朝着那路边的方面伫立，薄淡冷漠的表情似乎有些意懒的意思，而目光却如同看呆了一般。夜风吹得第一公子衣衫飘飘恍若乘风欲飞，舒禾朝他走了过去，如千帆过尽般目光里的嫉妒仇恨尽数被死死压下，化成了黑云般的沉重幽晦。
“不是我。”公子白突然开口说了一句，竟又像往常一样微微笑了起来。“她的来去，向来不为外人能左右。”
舒禾站定不动，定定地看他。
“你知道吗？”风白侧脸不动声色地凝视身侧的人，“其实阿净从图戍千里迢迢回京，她到城外的那夜我见过她。那时的情景也如同今夜。”
公子白像是回忆十分悠久的往事般表情感慨，“其实也不算见过。她御马朝坐忘亭疾驰而过，我站在沉暗的夜色里默默等着，只听得见剧烈急促的马蹄声，就连她的样子，也是靠着想象。”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违抗不了自己真实的心意。我本该待在自己的府邸等待一切如计划尘埃落定，可是内心生出的惶恐抗拒竟然怎么样都无法按压，最终鬼使神差地到了城外。我看她由远而近，挣扎着煎熬着几乎忍不住拦住她的想法，急迫地踏出一步却最终还是克制地停滞着，转瞬间不见了她的背影。”
“我想拦住她，恳求她脱身时局放弃一切，告诉她公子白已经爱慕她多年，甚至决定在大势定下之后追随她到天涯海角……可惜，勿论怎么样地妄想，我也知道，她根本不会答应。”
“你根本不配。”舒禾冷冷地开口，嘲讽而尖刻，“凭你鳏夫的身份也配妄想？”
年轻而满心怨毒的叶氏遗孤阴翳地脸晦暗不明，他道，“贵族世家的外皮再怎么光鲜华丽，里面也是爬满了虱子跳蚤，狗屁不如，一身腐臭！”
“我不配？”公子白曼声重复，轻笑，“那么你，更不必提配！”
他一笑既罢，转瞬变了冰霜脸色，厉声道：“我平生追悔莫及之事，就是任由你混进了帝姬府！”
“若不是你，阿净离开帝都后怎么会自沉芜渊受那冰冻之苦！她自出生集万千宠爱，何曾受过那等苦难？！”
“你罪该万死！”
◇◇◇◇◇◇◇
翌日正午。
包子铺的老板将装好的纸袋递给女客人，奇怪的是那个貌美的妇人却呆愣愣地没了反应。
“夫人？”老板出声提醒。
丽人回过神来麻木地接过东西，连找补的钱也未要，游魂一样地转身就走，身后的仆从一言未发地跟着。
“夫人，找给您的钱！”老板举着手摇晃大声提醒。
公子白令人意外地快行一步超过了谢执。穿着灰布麻衣的侍从半道在这处拦下了一行人，单独求见微净。越姬趁着停行的空档买了些干粮。远在一边的微净淡淡地扫了一眼心如死水的越姬。
奉公子白之命等待的侍从弯腰双手奉上一个包袱。
“这是公子千叮咛万嘱咐务必交给您的。”仆人抱了拳，恭敬诚恳地转述主人的心意，“公子他不敢放纵心意惹您生厌，此行已越过您回京。请看在公子多年来小心翼翼顾全殿下的心意，归京务必登门探望，公子必定翘首以盼重聚的那日。”
言罢躬身退去。
微净侧脸，目光中一位穿花布襦裙的妇人正快步追着越姬赶去。
“夫人，您忘了您的钱！”
微净转身原本不急不慢地步子突然顿住。
那包子铺里跑出来的妇人虽身着简陋朴素，但一张脸却犹看得出年轻时不同于一般的韵气。
越姬转过身的时候，诧然的表情在见到那女子时斗得变成惊愕。
公子白二十岁成亲，娶的是祁连家的次女，然而不足月余，新娘便已暴亡。
那时候越姬不过十多岁的年纪，只偶然见过祁连家的三小姐几面。
可是，这面前的妇人又是谁？
越姬死水般的目光漾起了微波，“雅三小姐？”
那妇人笑意微微一滞，却很快恢复了平常，将找补的钱给了侍从，微微福了身告别。
“民妇出身低微，断不曾与您这等富贵相识，夫人大概是认错人了。”
微净站在几步远外，目睹了越姬不可置信的表情，顺着她的目光，她看向那个一路小跑着奔回丈夫身边的妇人。
并不富贵，却连疾苦劳碌也一并享受的夫妻。
帝姬突然低笑一声。
“公子白，你果真不是在卖弄心机？”
不能亲口说出往事，怎样都有洗脱辩白的嫌疑，所以知道她碰见了越姬，将要路过这里，特意派了人等候。这难道不是故意引诱别人来揭穿过去为自己正名吗？
明明做着不敢过于纠缠惹人厌弃的姿态，嘴里说着为了讨好宁愿就此止步的谎言，行动里却策划着即使远离也要让她无法脱离影响的事情，想用自己的一分一寸去侵占她未来的生活。
她虽不曾认识与公子白成婚的女子，但听得几句却已了悟当年必定有什么隐秘的过往。公子白不过是想勾起她的好奇心，最好能追查下去。
“如果能被你这样牵着走，我也就不是我了。”帝姬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