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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老先生请讲。”
“重芳一,愿与馆上下切磋，实是好事一桩,不过——”裴大夫话锋一转,“关于答案当众公布之事，似有不妥,各家医馆都有独到之处,双方当众宣读答案,旁听得一知半解，画虎类犬反而不美。老朽再不济，也比重芳虚长了几十个春秋。”
王谢仍然恭敬道：“那裴老先生的意思？”
“双方一题题出，共同书写该题答案，选些识文断字之,由其阅后判断是否相符，哪方确切，如有异议，再双方互质，可好？”
王谢心里暗笑，写完答案双方互质，周围的才会听得一知半解罢。对方不过是怕有什么独门秘方被公开去，自己还怕对方更改答案呢，想瞌睡送个枕头，面上却皱皱眉，为难了一阵，才答道：“那便周围捧场的里选罢，一方指定一位，如何？”
“如此甚好。”——此言一出，周围那些同行们，脸色便有些讪讪。
“那下也有一言。”王谢忽然想起一事。
“请讲。”
“既然双方共同书写答案，那么拖时过久也算输，如何？”王谢解释，“出题方默写答案后，若再过一柱香，答题方仍未停笔，便也算输。”——这话节省时间，很是光棍，看热闹的都鼓掌叫好。
裴大夫想了想，也点头同意了，叫去拿线香和香炉。
选极简单，王谢只周围问一声，便有四五愿意出面，王谢先道了谢，而后请了?一位，大家一看，就是日常茶楼的说书，登时有就叫道：“老方，回去以后得把这段编成段子啊！”
说书老方爱凑热闹，也精明，见王谢选了自己，未必不是没有宣扬的意思，痛快上前。
兴安医馆也选了，果然不是大夫，而是一位看热闹的账房先生老冯。
几互通了姓名，一位是方明罗，一位是冯谦。互相行礼落座，重新说明胜负判定之责：
首先，双方以十题为限，需与医药相关，十题以内答对多者获胜。十题平手，则再出十题，直到一方获胜为止。王谢若胜，可以兴安医馆选一名十九至十二岁的大夫，其脱离兴安，归“康安医馆”，兴安医馆若胜，王谢脱离康安，归“兴安医馆”。
其次，题目必须有明确答案，存争议或者尚未有解的题目无效。双方答案不必追究字句完全相同，只要内容一致，答题方获胜。答题方提问方搁笔后一炷香时间内，仍无答案，自动算负。提问方撰写答案超过两刻钟，也自动算负。
第三，答案不一致，由切合实际者为胜。
最后，两方均切合实际，但仍然不一致，由双方上来理论，能以凭据驳倒对方为胜。
裴大夫身份和岁数都那里摆着，不太好明着占便宜——虽然整个医馆应战一个，还是个年轻，已经是占了大便宜了——中间还客气一下，说馆多，是不是王谢选几位上来切磋？王谢摆手，笑道，没关系，话已经说出去了，不能改了，说过挑战贵馆所有，就是贵馆上下一起讨论，也没什么。老先生说年岁相当的大夫任选，是不是都来到酒楼了啊？
裴大夫打趣道：“原来重芳现就开始相看选了？这场中的都可以。”语毕见王谢直直的望向裴小妹，赶紧话锋一转，“族侄女就算了，不是说过的么。”
王谢赶紧道：“不不不，下绝对没有看裴小姐，看的是旁边。。。呃，对，就是旁边那位。”
他说得欲盖弥彰，裴大夫看看，裴小妹身边好几个，年轻面孔都是秋城的，一颗心放下来，笑道：“没关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王谢赶紧遮掩：“那就好，裴老先生确定做得了主？”
裴大夫道：“只要年纪相当，那便没问题。”
王谢放心了，道：“裴老先生，请问是贵馆先出题，还是下先出？或者猜枚？”
“这两位先生猜枚可好？”裴大夫倒也公平。
“那就请二位各抓一把瓜子，自行议定先后单双。”王谢伸手一让。
二手里瓜子合起来是个“双”，说书猜对了，他便道：“据适才俩商议，这局谢少爷先行。”
裴大夫微笑点头：“还请重芳将题目交予老朽。”
王谢先一愣，挠挠头道：“呵呵，等去写。”自觉走到屏风一侧，提笔开写。
裴大夫，乃至众，心里都想，不知道这位谢少爷是托大呢，还是过于谨慎怕泄了题呢。
王谢不多时便搁了笔，将一张笺纸递给评判，另一张向裴大夫递过去，笑道：“下便班门弄斧了。”
裴大夫一看题目，怔住：“这。。。便是第一题？”
“正是。”
裴大夫反复看了两遍，心里确定这是王谢投石问路，便将笺纸交给一位弟子，道：“澄云，去写罢。”
裴澄云，裴大夫亲近弟子之一，接纸手，一躬身：“是。”再定睛细看，不禁也愣了，足足读了三遍，抬头看看师父，又看看王谢。
“这位澄云兄，请了。”王谢收敛笑容，回身，落座，提笔，默写。
裴澄云看不到他的动作，但也反应过来，转身屏风另一侧坐下，稍加思索便写了起来。
谁知他方子才拟了个开头，就听场上场下微微的骚动，抬头，正见王谢将一张折好的纸递到上首的桌上，还拿个瓜子碟压好，对着他点点头便下去了。
说书怀里带着火折子，一晃点燃线香。
裴澄云心里一紧，暗道这题莫非有诈？明明是普通病症而已，还能出什么花样？笔下也加快了几分。
线香燃得极快，即使没有风，也不过半刻，裴澄云刷刷写完最后一笔，线香还余一寸的零头。
裴澄云递上自己答案，也下去了，场内场外所有都盯着两位评判。
只见一位拿起裴澄云答案，一边看着一边点头，另一位先端起瓜子碟，再拿过王谢答案，展开看了，却是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接着两将笺换过，看后连表情也是换过，一个认真，一个微笑。
二互相看看，低声交流了一下，便道：“双方均言之有理，要是按实际讲，谢少爷所言更加符合。”
裴澄云怔住，裴大夫也愣住，兴安医馆全傻了眼——第一题，怎么就输了？
王谢给自己端了杯茶，问：“裴老先生，或者这位澄云兄，您觉得，这题，方便让大家听听么？”
裴澄云重重点头，裴大夫也点头道：“那们要聆听重芳的高论了。”
老方老冯互看一眼，老冯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老方便道：“来念：春城有一乞丐，平素身体强壮，独身栖于郊外破庙，近日天冷，四野无，饥寒交迫，忽遇过路，落下一纸包，内有干粮馍馍三只，食后肚腹饱胀，甚是难受，其余症状无。问，对他而言最适宜之治愈方法为何？”
老冯道：“兴安医馆的先生列了两种办法，一种是方剂，怕等外行，注明是消食化积等便宜药材，也就不一一叙述了，另一种是针石之法，刺激穴道，或催吐，或助消化，立时见功。”说到这里停下，看看场所有，道：“见到谢少爷答案前，二都觉得这位先生的答案极佳。”
这个关子，将所有的兴趣都挑起来了。
老方道：“谢少爷写的是：四野无，乞丐无钱，如何觅得郎中？进口食物又焉肯吐出？又兼身体强壮，睡上一日一夜，自然便好。于乞丐而言，此举最为适宜。”
全场默然，随即哄堂大笑。
老方待笑声渐息，又道：“规矩是切合实际，二觉得，此方才是切合实际。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围观的众一琢磨，果然如此，一个要饭的，确实请不动先生看诊，更没钱抓药，况且对他来说，不过是吃撑了而已，平日饥饱本就难以预料，吃一顿顶三天也是常事，最适宜的方法，可不就是睡觉么。
裴澄云脸发黑，他光想着这方子简单，预备乞丐可能有其他意外等等，却原来第一句就已经下了套，结尾“最适宜”三字上收了网。可是他为老实，也说不出什么。
裴大夫缓缓发问：“这答案，可与医药有关？”
王谢反问：“这题目，可与医药无关？”
裴大夫叹道：“重芳高论。”
王谢微笑：“轮到贵馆出题了。”
裴大夫向身旁一位弟子点点头，那弟子便从怀里取出两张纸，一张交给评判，一张交给王谢，冷着脸，到位子上坐了，提笔就写。
裴大夫微笑不语，医馆怎么会只准备十道题，起码七十几道是有的，内容分门别类，专看王谢擅长哪科，不擅哪科，而后只取王谢不擅长之题目。这第一题，便是总纲，试探王谢短处的。
——文献。
“列出五十部医药典籍第三章之篇名。”
王谢看着题目，正落座提笔，无意间侧头一瞥，神色变了变，随即叹口气，将纸直接放下：“这题认输。”
一片哗然。
裴大夫笑道：“重芳不试试，怎么晓得写不到五十部？”
“写是能写到，没意思，不想做。这种题也能出，老先生也会不想做。”重点是太花时间，他刚刚看到燕华，腾地想起来，这里耽搁久了，燕华那边针灸就迟了，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孰料这正好扰乱了裴大夫的试探，裴大夫目光平静，道：“既如此，那还是重芳出题。”
“好。”
王谢简单写了几笔便收住，递过去。
裴大夫见了便一愣，面上有些犹豫。
王谢学他徒弟那样，也不等他指派谁，自己转身走回桌旁，坐下提笔写字。
裴大夫指了一名专精外伤的弟子，那弟子接了纸刚刚看了一遍的功夫，王谢已经起身，答案递上，顺便将线香点上。
那弟子不敢怠慢，静心沉思，忽然咬咬牙，抬手招来两个师兄弟。
——多丢脸事小，输了事大。
三窃窃私语，脸上神色都不好看。
“‘三息散’为疗伤良药，用于生肌收口，专医破伤金疮，问，改方配料增减及用法如何？”
“这药明明未曾听说过，是不是杜撰？”
“也不记得有这样一个方子。”
“快，让别的师兄师弟看看。”
“好。”
笺纸转了一圈，最后回到裴大夫手上。裴大夫低头沉吟，将纸交了。
评判互相交换着看看，苦笑道：“里面只有两味药相同，连用法也是不一样的。”
裴大夫道：“还请重芳解惑。”
王谢笑嘻嘻道：“当面一试便知。”说着，扬声问四周：“哪一位有刀剪之类利器？借用一下。”
拿了一柄小匕首，直接递给那个一开始接了纸的弟子，将自己衣袖一挽，道：“辛苦兄台，这里划上一道口子。”
那弟子愣了，看看自己师父，才接过匕首，王谢小臂上切了一下，伤口一寸许，鲜血顿时就淌下来。
王谢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打开往流血处一倒，对着伤口上一堆粉末，鼓起腮帮吹了三口气。
手臂一抖，展示给众看，血竟不流了，眼见着伤处收口。
“这就叫‘三息散’。三个呼吸之间，止血凝疤。”
那名弟子两眼放光：“这这这，难道是铁扇散？还是云南白药？说这是改方，那原方是什么？”
王谢笑问：“这算题目么？”
“这。。。”那名弟子很是郁郁，求助的眼神瞟向师父。
“且慢。”裴大夫道，“这是成药，焉知重芳是否自制？”这话听起来是怀疑王谢从别处拿了药，冒充自己的，实际上，他想看的是那张配方。
王谢一边将自己的笺纸收回，一边回答：“‘康安医馆’常年有售，五十文钱一小包，八十文钱一大包。便宜的还有七息散，七个呼吸之间止血，三十文钱一小包，五十文钱一大包。再便宜的还有九息散，九个呼吸，只售十文一小包。”抖了抖空纸包，“每一小包分量是这个的七倍。”
场的——除了洛大夫，他趴桌上不敢抬头——心里默默记下，嗯，别说出门外，就是家里头，谁没有个磕碰，这药虽然有些贵，可是看看这功效，明摆着啊。
“裴老先生，莫非这三息散原方出处以及配方，就是题目了么？”
裴大夫犹豫一下，众弟子眼巴巴看着自己，那意思是千金易得，一方难求啊师父。
“不，自然是另有题目。”裴大夫暗道等医馆获胜，王谢肚子多少东西他都要掏出来，现套方子时机不到。不过，出哪方面的题目合适？王谢治好了苏少掌柜内腑及失血过多，肯定精于内伤无疑，而他又有“三息散”，是否说明他精于外伤或者药物。。。
不如换一个途径，裴大夫想着，王谢尚未婚娶，自是没有子嗣。他便指了一名儿科大夫，拿出题来。
小儿身量不足，经脉未定，患病了也说不清楚只会哇哇大哭，药量更需谨慎增减，轻了不足治病，重了便有生命之危。是以经验不足的大夫，一向不敢问津儿科。
“小儿夜惊，哪几种症状？哪几样解法？”看似简单，若是长篇大论起来，也要花上一个时辰。
王谢一见不是同一个拿题，想了想也明白过来，无所谓地一笑，接题手，回身自去书写。
“。。。兴安停笔了。。。哇，谢少爷也停笔了，往这边又看了一眼。”小吴尽量详尽地对着燕华描述场上局面，偶尔端茶倒水。
王四掌柜笑道：“小吴，说话一惊一乍，小心吓着燕华。刚刚就差点碰翻茶碗。”
——就是王谢小臂被划伤的时候，小吴一直解说，说得兴起时，模仿了说书的口气：“谢少爷拿着匕首要做什么？啊，他把匕首给兴安了——哎哟，血马上就往外冒啊，哗哗地就像流水一样。。。哎呀掌柜的，打干什么？”王四掌柜努嘴，他才发现燕华脸有些发白手有些抖，而洛大夫整张脸埋桌上，浑身发抖。“对、对不住啊，说得夸张点儿，洛先生、华大哥们别担心，就一小口子，谢少爷抖了一包药上头，吹了三口气，血、血就不流了！这药真灵啊。。。”小吴越说声音越小，因为王谢的缘故，“谢少爷又看过来了。”
打那以后，小吴再不敢说得夸大其词了，老老实实平铺直叙。
——儿科？小儿科。
两位评判拿着答案互相对照，过了一会才道：“此题，谢少爷的答案，比兴安医馆的答案还多两种，应是谢少爷取胜。”
这位儿科大夫失声道：“不可能，浸润儿科三十年，他岁数不过二十出头的，怎么会比答案还全？”
王谢拿着自己笺纸，招手让他过来，给他看，那大夫看完便垂着头回去了。
“轮到了。”
“谢少爷又写得很快。嗯，正写答案，这回兴安上来的是一个白头发白胡子，比裴大夫年纪还大的先生，他和裴大夫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不知道谢少爷出了什么难题。。。谢少爷又写完答案了，裴大夫瞪着他。。。线香都烧到头了，老先生还没停笔呢。”
——“这位老先生，时间已到。”
“老先生看起来很有把握的样子，两个评判拿着答案对来对去。谢少爷——谢少爷又看过来了，已经看了好几百次了啊。”
燕华微微一笑，不确定少爷能不能看到，但是小吴每次只要一说，他就笑上一笑。
少爷会赢的。。。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情节过场，晕血的洛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