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知道你好就行(1 / 1)
清隆三年六月末,漫无目的游历的鸿铃来到离南刹国皇城较近的临城,在路上遇上一行唱戏的艺人,虽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快速离去,一路都走在他们的队伍里。
虽说浮决国和南刹国重修于好,但只是边关多有浮决人走动,而皇城近处却很少见到,所以一身浮决人装扮的鸿铃不免被人来回打量。若是以前,必定会厉色瞪人,如今却也敛了锋芒,没管这些。
进了城后,鸿铃独自去往客栈。
客栈客人不多,百无聊奈的店小二见客人到来,极为热情地迎上来:“客官里面请。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你们拿手的上两个就行。”
奇装异服的打扮,冷若冰霜的气质,让店小二有些畏惧,但出于职业需求,还是笑着恭敬点头哈腰:“好勒,客官请稍等。”
店小二去吩咐厨房之后又去柜台与记账人闲聊。怕鸿铃听到,声音很小:“长得倒清秀,可就是太冷峻。”
记账人见怪不怪,说:“自从皇上登基以来,开通关市,又不是初次见到浮决人。听说一些浮决武士生来就冷酷,没准这姑娘就是习武之人,有什么奇怪的。”
在二人嚼舌根之际,见鸿铃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二人慌忙闭嘴,笑盈盈地看着来人。
“没钱了,你们招坐店的人吗?”鸿铃问。
吃饭不给钱,这是客栈最忌讳的事,鸿铃却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听闻她一个女子要坐店,料定她是吃功夫饭的人,本就做不了主的店小二和记账人显得很为难。
“这……这……客官……”畏惧眼前女子又怕无法交代东家,店小二面部几近扭曲。
鸿铃不是不懂,又问:“你们掌柜在哪里?我自己去说。”
“掌柜出城去了。”记账人回答。
恰在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鸿铃瞥见从客栈门前经过的熟悉身影,一边招呼店小二等等,一边奔出客栈,拦住前行的人。
早在路上碰到的时候,燕及一直走在艺人队伍的最后,与鸿铃仅隔着一条大道距离,什么话也没有说。进城后分道之时他也只是看了那打扮奇异的女子一眼,便收拾东西往东家大门而去。
“这位大哥,可记得……”就算一个人出来,也敛住太多锋芒,但都是以‘我’自称,此刻有求于人,断不可那般,显得无礼。纠结片刻,‘小女子’三字自快要打结的舌尖传来,鸿铃自个儿听了也觉得不甚自在。
燕及也未曾料想会与这女子有何交集,在被鸿铃拦下的一瞬,着实怔住。走进的女子少了些方才的冷峻,多了些温顺。燕及只急速地看她一眼,而后微微低垂下眼睑,有礼地问:“姑娘有什么事吗?”
“你带钱没?”虽然没有与他说过话,但是鸿铃对他态度好很多。略带着期盼地望着。
虽是普通浮决人的打扮,但她却透着非同寻常的气息,行走八方的燕及可以判断,她非富即贵。忽闻钱财之事,不免诧异,不解地问:“做什么用?”
“点完菜发现没钱。”有些尴尬地闪躲着眼神,像是一个做错事怕责罚的小孩。
几番思忖纠结,燕及抵不过鸿铃委屈可怜的神情,还是去帮她付了钱。鸿铃邀他一起吃,他却以有事为由,急急地离去。
鸿铃追出来,一边紧随他脚步一边问:“你们住在哪里?”
因为自卑,步伐也加快一些,看着前方的路,说:“我们是下九流的戏子,姑娘离远一些吧,会折了姑娘身份。”
怒气冲冲地跨到燕及面前,张开双臂拦住,双目微阖,不怒自威,质问:“你觉得我是以身份取人?”
依旧不看她,只说:“不是。但与戏子一道,会让姑娘遭闲话。姑娘若无事,还请行个方便,在下有要紧事。”
话已经说得明朗,鸿铃只好让开。一路尾随燕及,见他朝一户人家进去。那人家有守大门的人,一看就是大户之家,鸿铃也不进去,一直等在大门外。
没多久,大门被打开,一堆人外运着一袋袋东西。扛着大袋的燕及出来看见鸿铃站在一边,稍稍顿足后又继续前行。那人家是要将布袋里的东西运上车子。来来往往运了好几车,鸿铃一直站在那里等待。
许是搬得多,人也疲乏,在燕及前面的人一不留神,连人带货地往后跌。一直被鸿铃扰乱心智的燕及只顾埋首前行,没有注意前面的情况,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倒退,一时愣在那里。
电光火石之间,鸿铃如离弦之箭闪到他面前,奋力接住前面人掉落下来的麻袋,麻袋里不知装了什么,压得鸿铃险些跌倒,好不容易定力才站稳。
这样的一个大麻袋,连正常男子扛起来都觉得费劲,如今被一个看上去近乎弱不禁风的女子托起,不得不让人诧异。前面的人在鸿铃咬牙的‘让’字里回神,慌不跌地让道,看着鸿铃将那布袋抗去放在车子上。
退到一旁,若无其事地待燕及将布袋放下,然后才问:“还没搬完?”
初次相见时,鸿铃一身浮决人打扮,腰间还挂着一柄弯刀,给人一种不可亲近之感,而今还能抗这么重的东西,让燕及刮目相看,也愿意走进一步。抿嘴轻笑,说:“大概还要搬一袋。”
鸿铃也破天荒地回以一笑,点头等在那里。
因为鸿铃的一笑,让燕及莫名心飞扬,疲惫一散而空,在众人羡慕的神色里,他觉得有些骄傲,步伐也变得轻盈。
随着最后一袋装车,主人家也出来。虽说是大户,但是极为亲和,在分发工人们报酬的时候还说了些感谢的话。
在回去的路上,二人闲谈起来。
鸿铃问:“你是哪里人?”
燕及答:“卖艺人四海为家,如果有东家请,就住在东家,如果没有,也是随意落脚。听我娘说,这次的东家本是东南城人,做生意在这儿暂住,也不知是怎么知道我们,点名道姓地要听我们唱戏,所以特意从成县赶来。”
“你们班子一定是身名远扬,否则东家也不会知道。”
“你呢?”燕及看向她,说:“姑娘的打扮不像是南刹人。”
鸿铃含笑点头,说:“我从浮决额尔济来。”
“你一个女子独自在外,家人不担心吗?”燕及问完,忽而见鸿铃难过地垂首,步子明显放慢,倍感自责。
摇摇头,而后勉强一笑,解释说:“我只有哥哥,可是哥哥有嫂子。不会有人在意我的安危。”
凄凉语态,燕及看得出她那一记苦笑里的哀伤,有些心疼,致歉说:“对不起。”
“没事。”鸿铃为不让他自责,故作无所谓地摇头,又说:“离家三年,以前我可以遮掩,不让人发现我。现在呢,玩也玩够了,重新换上浮决人的装束,我想看看,哥哥有没有来找我。对了,你们接下来打算往哪儿去?”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向南方去。天渐渐冷了,往那儿去会暖和些。”
鸿铃抿嘴一笑,问:“那我和你们一道行吗?”
对于突然的询问,燕及有些愕然,心头欣喜,却只得说:“这个要征询我娘的意见,她毕竟是长辈。”
“哦。”鸿铃怏怏地点头,不说话往前走。
她落寞的神情,让燕及心生愧疚,又说:“我会尽量劝说。”
突现转机,鸿铃欣喜,笑着点头。
“姑娘一个人,这一路上吃穿用度是怎么解决的?”
以前走到哪儿的吃穿住行,全是昨和子木打点。这次出来得急,除了那一柄弯刀,什么都没带。初次捉襟见肘的时候,意外接到一桩帮人寻仇的生意,得到一大笔酬劳,细细思忖后便以此来赚取盘缠。
这眼前之人乃寻常百姓,不是刀口上舔血的人,鸿铃自不会如实相告。拍拍腰间的弯刀,笑道:“杂耍。”
一句杂耍,瞬间拉近二人的距离,相视一笑不再说话。
听从燕及的话,换上一身南刹国人的装扮方才随燕及去临时东家,那儿的人只当她是戏班子的人,没有阻拦。那时候,燕家人都在化妆准备登台,看见鸿铃一同回来,纷纷打招呼。
老妇人识得鸿铃,因知晓不会长久相处,便只是微笑着问礼:“姑娘。”
鸿铃亦是微微颔首致礼。
燕及将之前得到的银子连钱囊一起交给燕家大娘,说:“娘,宋老爷说趁着这次过来,请我们去他家唱一出,这是定钱。”
鸿铃这时才知道,刚才他是用人家请戏班子唱戏的钱帮自己付账,为此还不得不去帮着搬东西赚取银子搪塞。这一举动,让鸿铃对这南刹国男子倍生好感。
燕家大娘接过钱囊,点头说:“嗯。你去准备,你第二个登台。”
微微撩起帷帐,观察等着听戏的人,猛然间发现坐在正中的沈辙。
“那个人……”鸿铃不禁细碎念道。
燕家大娘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方才解释:“那是这次的东家沈五爷。听说以前是个大官,后来离开朝堂做起布匹生意,是个大好人啊。”
“哦。”鸿铃皮笑肉不笑地点头,而后转身,欲要离去,却惊讶于抱手斜倚在后台门上的昨和子木,他嘴角噙着一抹如释负重的笑,也不说话。
不想燕家班子的人知道,鸿铃埋头疾步离去,昨和子木紧随其后。
在昨和子木的带领下,去到暗夜临时落脚的客栈,坐定之后,鸿铃装作怒不可揭地质问:“哥哥让你来叫我回去?”
怕她不高兴,昨和子木抿嘴摇头,说:“我只要知道你人在这里,过得好,就不担心什么。回不回去都听你的。”
他从来都是自称属下,这会儿却是‘我’,让鸿铃有些诧异。稍愣神,随即吩咐:“那你马上回去,不能让人对哥哥不利。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都被伤成这副模样,还惦记着那兄长,不知是痴还是愚。昨和子木叹口气,说:“公主一心要守护别人,怎么不想想守护一下自己呢?”
她垂眸想想,说:“我至少和母亲生活过十年,可哥哥从小就一个人在外面。我如果也不顾着他,他岂不是太可怜了。再说有你在,我没有后顾之忧。”
“就像公主说的,我们这样的人,都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还活着,如果属下先死,谁又来保护公主?”
话虽如此,但鸿铃听不得这话,直直地盯着对面的人看了很久,强硬的口气说:“所以你要比我活得久。我命令你,马上回去。”
“属下可以走,但是要留下人,负责公主的安危。”
“可以。”鸿铃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从听场正门去,戏唱到一半时,有人过去在沈辙耳边说了什么,沈辙便起身离开。鸿铃见状,赶紧躲起来。
退去所有下人的后院,白傲雪背着手站在那里,如一尊石像,不怒自威。沈辙疾步前至,跪地叩首:“草民不知圣上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圣上恕罪。”
“免礼。”
“谢皇上。”沈辙起身,恭敬地退到一边。
“我要去接侬兮,听说你在这儿,来看看。”
沈辙闻言,再次下跪叩谢:“草民谢主隆恩。”
此举疏远意味尽显,白傲雪痛心道:“罢了,这一跪一拜,连话也不肯多说,摆明是在疏远我。知道你有事要问,就往这儿走上一趟。”
跪在地上的人不肯说话。良久之后,白傲雪气不过,大步流星地离去。人还没走出院子,身后的人问:“有七遥的消息吗?”
回头看那低首的人,顿首片刻才说:“人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只是偶尔收到神羯寄来的书信,也不知从何寄出,从那信上来看,估摸着在西北吧。”
他长居东南城,她便要去西北,当真是绝情之人。只要有人跟着,有人肯守护她,她身在何方都没关系。
知她安然便足矣。沈辙又问:“皇上去接侬兮,哥舒浩然……”
“他先不仁,怨不得我不义。这次由不得他,我要让他知道,所居之地被踏平是什么感觉。”白傲雪说到那人,眼里又升腾起愤慨的火焰。
事实上,沈辙也怀疑过当初帮着莫叔且是不是对的,而今的确觉得痛心。他的两个好友,到底要拔刀相向。
院中的两人都没有发现躲在墙角偷听的女子,她担忧的神色里还掺杂着恐惧。
回到幕后的燕及找不见之前的女子,还未卸下满脸油彩便出了大门,寻遍四周依旧不见。这个时候他才想起,那个女子,还不曾得知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