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番外（1 / 1）

郁卿拿下架在鼻梁上的眼睛，合上了书。

无论经过多少次飞行，但每当置身于三万英尺的高空，无论谁都会忍不住失神半刻，不自觉地沉浸在那一片蔚蓝之中。

越是宏大的，珍贵的东西，越是公平。

就好比此刻蔚蓝的天；

一分钟60秒的时间；

那些得到过爱，或者失去过爱的经历。

此时此刻，A大的邀请书就摆在手边。

当年避之不及的A大这次请郁卿回去做的是一个公开讲座。讲的却不再是当年的国学。郁卿再一次站在A大的讲台上，是以他知名高级设计师的身份。

在大学还没有毕业的时候，郁卿就曾得过国际性的设计大奖。就算他丢下过橄榄枝，摒弃过自己的梦想。但该属于他的东西，终会以另一个形式回到他的身边。

过往的经历雕琢成了另一个更好的他，就如同这一次再获金奖的作品来说。他为博物馆做的设计，将东方的古典与现代化的科技进行了完美的结合。

就建筑本身而言，已经是一个艺术品。

郁卿在颁奖典礼上的致辞里提到过学习国学以及任教的经历，A大本就以建筑系最为出名，就想到了请郁卿回学校办一个专题讲座。

当年恋情的曝光掀起的轩然大波早已是过眼云烟。自从前年易麟拿了影帝之后，国内的大门对他从未有过的热情敞开。A大也在不觉得这是一件有损校誉的事，时代就是这样，舆论的导向黑白只在一念之间。

易麟在最开始并不支持郁卿回到A大演讲，就算现在他红得一时无二，但他依旧努力将郁卿保护得很好。和当年一样，他从不避讳这段感情，但也绝不会拿感情去做任何的炒作。

而港城，这个狗仔闻名的地方。易麟并不想郁卿再次回到风头浪尖，还是那句话，娱乐圈的浑浊是自己该承受的，郁卿他不用。

而令易麟意外的是，郁卿只是看着邀请函上A大的名字，缓缓说道：

“我想回去看看。”

他抬眼看着易麟，那双淡泊的眼睛里，带着柔软的笑意。

“在那里，我遇到了我的大小孩。”

这样的一句回答，让易麟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华丽的辞藻从来比不上他的一句轻言，从来都是如此。

略有遗憾的是，易麟这次电影的档期实在太赶，没能陪郁卿一起回港城。郁卿临走前他还在电话里，无奈地抱怨着听不到老师上课，苦恼的样子。

飞机在飞行了4个小时之后降落，学校派来的专车以及等候了多时。

郁卿的行程安排得很满，下了飞机就直接前往A大，两个小时后就要开始演讲。期间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车很快抵达了A大，门口有不多不少的记者早已等着。见到郁卿来了，闪光灯闪作一片。郁卿不再是以前那个走在易麟身后，由他保护着自己，挡着闪光灯的人。

现在这些郁卿早已司空见惯，只是一贯的沉默从未改变过。

记者也知道他不会开口。这么些年，郁卿从未在媒体前提易麟一个字。但就算知道如此，拍总是要拍一下，也算是一桩新闻。

此时此刻，A大为郁卿准备的教室已经坐满了人。

容纳四百个人的教室里已经布置妥当，背投上影射的是C城博物馆的设计图。演讲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郁卿在教室第一排给他留的位置坐了下来。

校长，副校长，学校的高官和设计院的院长也都悉数在场。从同事身份到现在的嘉宾，旧识们都竞相和郁卿寒暄着。学校的摄影师和摄像师也都准备就绪，准备把这次讲座好好记录下来，以备以后的宣传。

随着演讲开始的临近，学校行政管理部的负责人开始了暖场和对这次讲座的简介。她简单地将这次演讲举办的初衷和郁卿的简历向到场的学生介绍了一下，然后便就这次演讲的流程安排和注意事项进行了申明。

说完了这些，她有请设计院院长上台讲话。院长郁卿认识，易麟当年的系主任——张云清。

在一片掌声中，张云清说道：

“首先很荣幸郁卿先生接收我们的邀请在A大举办了这个讲座，也很荣幸校长赵启先生和陶松山先生的到来。

这是我们设计院举办的最隆重的活动之一，在这个只能容纳400个人的教室里，两个小时内名额就已经爆满。一共有1700个学生想要参加这次的活动，我知道你们一定不是因为我，当然，也不是我们的赵校长。”

张云清这一番幽默的话语让全场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学生们笑成了一片。

“人生总是充满着不可预知的神秘色彩。

我一直认为，时间才是最好的建筑师。

它用尽心思地将我们塑造成一个更加完整的自己。每一个突如其来的转变，每一次或好或坏的经历，都会沉淀出岁月最炫丽的色彩。

在座的，大多数人的理想就是成为一个优秀的设计师。也有很多人把郁卿先生作为自己的目标，甚至是偶像。”

说到这里，张云清朝着坐在台下的郁卿看了过去，笑道：

“我至今还记得你就在我隔壁办公室批改试卷的样子。但比起那个时候，我更欣赏作为设计师的你。感谢你愿意重新回到学校，郁老师。

有请！”

张云清说完，郁卿便起身走到了台前。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掌声。

郁卿在讲台后停下了脚步，却没有马上开口说话。他低头摸了摸讲台，像是遇见老友一样的百感交集。

“好久不见。”

座下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郁卿的故事。他眼底流露着的感慨，随着他修长的手指抚摸过讲台的那一刹那，悄然划过看客的心间。

微笑着说完这四个字，郁卿才抬头对着面前数百个等待着他的学生们说道：

“原谅我先和故友问声好。很高兴回到A大，再做一次讲师。

大家好，我是郁卿。”

雷鸣般的掌声随之响起，郁卿向台下鞠了一躬。

“正如同张院长刚刚说的一样。我也曾经想过，如果当年我没有去北大读中文，没有在A大教任教。现在的我，会设计出什么样的建筑？

很可惜，我无法预估。

但我知道，如果没有这一段经历，至少我无法设计出C城博物馆。

我自幼接受的教育理念以西方居多，但我的父母却是接受东方的教育理念成长的。所以在我的成长历程中，一直体会着两种文化的碰撞。

在我专心学习国学的这段时间里，我并未以设计师的身份和角度去思考。但这些积累却在我又一次拿起画笔的时候，带给我很多的惊喜与灵感。

今天，我要带给大家的是我设计C城博物馆的一些设计理念。

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将东方古典与现代科技之间的相互融汇。

…… ……”

郁卿今天穿的是一身正装，他讲课从来都是充满吸引力的。只是当他说起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时，眼里的华光会更加耀眼一些。

台下在座的人，大多没有听过郁卿当年的课。

上一次他站在讲台后已经是7年前的事，七年前这群小孩子们有没有上国中都不知道。台下曾经做过郁卿学生的，大概只有四眼一个人。

现在再这样称呼他或许不太合适，因为陈晨同学现在也是A大的老师了。

考研之后留校任教也有几年时间，但现在看着站在讲台上的郁卿。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做学生的时候，想起了旁边的大头。后座的易麟和阿Ray。

自己现在没有了学生的模样，但郁老师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那种距离感依旧存在，只是似乎笑容变得比以前多了一些。

随着笑容会有些许细纹浮现在他的眼角，这大概是这七年时光流转的唯一证据。只是在岁月的雕琢下，那双略显淡泊的眼睛在此刻看来似乎更加明净。

孩子眼睛的澄澈是天生的，但到了老师这个年纪，以他的这些经历来说，那双眼眸却没有被磨灭了太多，是多少让人有些触动的。

去年易麟回港城的时候，四个人约在一起见过一面。他的变化要比郁卿大很多，那个家伙身上已经没有了20出头的稚嫩。现在他的长相讲真，要比20岁的时候好看许多。

当年的“学长”早已经是男人模样，一言一行里散发着的气质和底蕴就像所有真正成功的人一样，从容谦和。那种人格魅力要比他那张英俊的脸庞更吸引人。在某些刹那，会让人想起当年的祁泱。

他是这个时代的象征，所谓的当不当红，是不是偶像。已经不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只是他脑袋里有些小心思，还是和当年一样鬼马。

郁卿的讲座为时80分钟，最后二十分钟的学生提问环节之后。讲座落下了帷幕。有不少学生拿着郁卿的作品集找他签名，陈晨在人群散去之后，才拿着一个文件夹走到了讲台旁，说道：

“老师，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边说着，郁卿边拿下话筒，递给一旁的工作人员。

“听说你留校任教了，很不错。”

“嗯，还是喜欢在学校的感觉。所以后来就留下来了。”

陈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郁卿。

“Nick说他来不了，让我把这个给你。”

看到文件夹，郁卿有些意外。打开看了看，里面只有一张水彩画。

画里出现的是A大的一间教室，有着清楚的门牌——A409。

右下角还留了一行字，是易麟的笔迹：

‘老师，我陪你在学校走一走。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

那天，下着轻雨。’

陈晨和郁卿打了个招呼后就先离开了教室，郁卿把画纸收入文件夹，然后和院长们打了声招呼后，便寻着以来的画走向A409。

一格格楼梯走上去，郁卿回忆着7当年遇到他的时候。

对于那天，郁卿的记忆并不清晰。对他来说，这只是寻常的一天。甚至没有意识到教室里出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学生。

A409，就是这里。

教室这时候没有人在用，大门开着。郁卿走进教室，午后的阳光把教室映衬得明亮晴朗。却让人很想见见他口中的那场轻雨，是怎么样的画面。

教室的桌椅没变，黑板倒是换了新的，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郁卿站在讲台后面，下意识地朝易麟当年坐的位置看过去。意外的，看到了另一个文件夹。

朝他的位置走去，郁卿笑着打开文件夹。果不其然，里面又是一张水彩画。

这一次，画的是滴着水滴的走廊。

郁卿认得出哪里楼梯的标志，应该就在A楼和B楼之间的那个回廊。

‘老师，就在这里我第一次和你说话。你告诉我，你叫郁卿。’

郁卿看到文字笑了起来，他已经知道了易麟的用意。小孩子的游戏，寻找线索一样地，把一个个记忆点用画笔画了出来。

他这段时间赶着拍戏，哪来时间画画。肯定又熬夜不睡，弄这些无聊的东西。

郁卿心里是抱怨着的，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起来。将讲台上的画收起来，连同先前的一起拿在手里。郁卿朝走廊走去。

那里，又会画着什么呢？

A409是这个楼层的最后一间，走出去右拐就是那个回廊。

郁卿走了大约三分之二的路，就在右边的扶手上看到了第三张画。

这次没有文件夹，画纸被直接贴在了那里。

浅蓝色的基调，是下着雨的Blue Brownie。

‘那一天啊，我其实坐在店里。

看到老师躲雨我才从后门溜出来，然后假装碰巧遇到你。

问你借手机，只是为了能有老师的电话号码。

这是我第一次拥有属于你的东西。

哪怕只是一串数字。’

有些模糊的回忆重新在脑海里泛起，那个下着雨的午后，同一屋檐下的彼此。

在郁卿的记忆里，那是一场阵雨，下得措手不及。只是从校们出来的这几步路，已经淋得浑身湿透。

易麟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郁卿也只以为那是一次巧合而已。仔细想来，暖心的就像昨天发生的事。

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有人为你付出了那么多。那些小心思，那些等待与关怀便是入骨的甜腻。

温暖过，他当面说的“我爱你”。

画纸渐渐多了起来，郁卿走到了校门口的Blue Brownie。重新站在了那个屋檐下。以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动作站在被缩小到方寸间的那个世界。

“郁老师，你的咖啡。”

随着门上清脆的铃铛声响起，一个店员走出咖啡厅，递给郁卿一杯拿铁。

看到郁卿诧异的眼神，店员说道：

“易先生早上打电话来点的咖啡，他还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说这，店员递给郁卿另一张画纸。

郁卿接过咖啡说了声谢谢，这次画纸上画的，是图书馆的天台。

‘那里是我的秘密世界，有属于我的屋檐，天空与宁静。

我曾最喜欢礼拜五的早晨，你会出现在哪里。

我在你身后悄悄地看着你的背影，用画笔与你“约会”。

郁卿，从你走进我的世界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世界。’

郁卿或许不知道，他脸上的笑容未有停滞过，越发得幸福与温暖。因为此刻在郁卿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画面。

那个在天台上睡着的，有着棕色头发的小猫咪。

可小猫也在那里红过眼。那个寒冷雨夜里的他就像困兽一般。怒目的眼里写满了珍惜与愤怒。

拿铁的味道和当年有些不同，咖啡的微苦以另一种方式混合着鲜奶的醇香。伴随着回忆里学校的点点滴滴，郁卿慢步一层层走向图书馆的天台。

‘老师，你知道吗？我每次去天台，都是用走的。

我不喜欢坐电梯，不喜欢那种眼神无处安放的局促感。

走楼梯多好，都没有人。我一个人可以慢慢地走，快点慢点都是无关紧要的。

很有意思。’

他，曾经这样说过。

“吱呀”一声，比之前更响了些。

7年了，天台的门已经有些锈迹斑斑。和教室的更新与维护不同，这里已经看得出岁月的感觉，白色的护栏都黄化了不少。就连脚下的木板，也有了些许的开裂。

眼前在伫足在以前自己最常站着的地方，俯瞰着A大。

谁说岁月无痕，一切都了无生息地被时间滋润着，连眼前的林荫大道都茂盛了许多。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把学生大道都给遮盖了起来，笼罩在一片树荫下。

站了一会，郁卿回头准备走到天台后面，易麟喜欢躺着的地方去看看。可还未挪开脚步，一本放在屋檐上的书先映入了眼帘。

《了不起的盖茨比》，贴着A大图书馆的标签。

这本书郁卿是在天台看完的，后来和易麟一起在家看了影碟。

“未被实现的梦想，其实有非常大的力量。”

下意识地翻开书本，郁卿愣住了。

这本书看起来和寻常的一样，中间却被整整齐齐地挖出了一个空位。一枚银色的指环被悄然安放其中，意外的映入了眼帘。

就在郁卿不知所措的时候，身体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入怀中。脖子传来痒痒的感觉，熟悉不过的声音随之在耳畔响起：

“我们结婚好不好？”

被戏弄的感觉伴随着从心底漾起的温暖一拥而上，郁卿刚想回过头怪责易麟。却在见到他的时候，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显得有些松弛，有了皱纹，。细腻光洁的皮肤上多了些上了年纪才会有的斑斑点点，就连发丝间也微微发白。

看起来，就像四五十岁的样子。

是他故意化的妆，郁卿是知道的。

但看着你的爱人苍老的样子在面前，即使知道那是假的。但那种心底里难以抑制的酸涩感根本无法控制。

很难形容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幸福却又哀伤。

庆幸着相守的岁月那样悠长，却又极度害怕着失去的那一刻。甚至开始担忧是否下一辈子，不会再遇到他。

再长的岁月似乎都不够好好看清他的样子，恨不得从头再与他年轻一次。从新走过彼此共度的每一天，一秒一秒地回顾。

就算迷失在时间的漩涡里，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一行清泪蓦然落下，滑过郁卿的脸颊。易麟看着他的样子，眼睛也有些微微发红，伸手替他抹去眼泪，嘴上却调笑地说道：

“你别哭啊，我老了有那么难看么？”

“嗯，难看。”

易麟看着他的样子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也有些哽咽。

“那你愿不愿意和这么难看的我一起变老？

等到路都走不动的时候，我还给你画画。你要是咳嗽了，就煮盐橙子给你吃。

让我一直照顾你，陪着你。好不好？”

“那个真的很难吃。”郁卿看着易麟，一脸嫌弃的样子。

见他这么说，易麟倒是真的着急了起来。拉着郁卿的手问道：

“老师要不要和我结婚嘛？”

“3607。”郁卿看着易麟说道。

“嗯？”

易麟这下更加不明白郁卿的意思。刚想开口，郁卿却伸手开始擦他脸上的妆。

“我们的生日，相差3607天。”

易麟脸上那些画上去的斑点和皱纹被抹去，瞬间变成了小花猫。郁卿看着他的样子笑了起来，说道：

“不管你是什么样子。老也好，丑也好，你都是我的大小孩。”

将易麟拉近，郁卿吻上了他的嘴唇。

微风吹过天台，带着校园独有的气息。郁卿身上的味道，随着岁月的流转变成了易麟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所谓爱，就是当心动转化为心定，当热情褪成了平淡之后，你却仍然无比珍惜对方。两双眼睛，望向的是同一个未来。

9年的时间，相差3607天。

英国与加拿大的距离，相距9350公里。

或许彼此曾经遥不可及，但只要你相信爱，它就会勇敢地为你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