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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过后,天气异常干冷。
福凌朵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她甚至不敢走出庭院里,云黛去君子林打听消息,已经快半个时辰了,还没回来,听到脚步声,她喜出望外,站起身来,刚要训斥云黛,就看到一脸冰霜般的楚景墨,面无表情地走进她的房间,除了新婚之夜,他来过这里,这就算是是皇宫里的冷宫一般,福凌朵请了安,却明知他来这里,是为了花漫染。
心虽痛,却更寒。
“福凌朵,是不是因为你那个右相爹爹。你有才胆子一步步地挑战我的忍耐极限。”楚景墨冷冷笑着望着半跪在地上的福凌朵,并未叫她起身。
福凌朵的脸色白了白,却依旧不敢抬眼看他,她知道,越看,那张脸对自己的憎恶只能让明明冰冻三尺的心更加地冷。
可是,哪怕是恨,也能存在他的记忆里呵。
福凌朵笑了,抬眼,笑眯眯地望着楚景墨,一脸不解地问:“王爷此话怎讲?”
楚景墨怒不可言地把手拍在桌上,桌子就散了架,烂了几半。
福凌朵不敢笑了。
“我不打你,放心。只是,若你那高高在上的爹爹没了,你又会如何呢?”楚景墨笑了,笑得面无表情,笑得冷嘲热讽。
福凌朵眼里闪出惧意:“什么意思?”
她跪在地上的膝盖有些颤,她袖里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陷进手心,她却只想握得再紧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让他听出她的胆怯。
“福凌朵,王妃这个位置,你若不想做,可以提前说,不要挑战我的底限。”楚景墨一双深谭的眼眸里幽幽怒火,却仍是用极好听的声音说:“漫染如果好不了,你又怎能过得快乐呢?”
福凌朵全身发软,“爹爹位高权重。您若失去了他,您觉得你得的了这天下吗?”
“你以为,我想要这天下吗?”楚景墨哑然失笑:“你又以为,没了他,我便要不了这天下吗?可笑至极。愚蠢之至!”
福凌朵坐在地上,抬眼,双眼无比幽怨地望着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宸王,这个无比自信的宸王,这个是天下人都知是她福凌朵的夫君的人,却也是这个世上,带给她无比黑暗,而无法走出这黑暗的人……
楚景墨,这一切为了什么呢?
她一直很想问这个问题,他因为花漫染,越来越恨她,他可知,她做这一切,只想要引起他的注意,让他知道,这世间,还有她……
她错了吗?
漫漫长夜,她一个人,害怕的守着夜晚,寒冷至极,她缩在绵被里瑟瑟发抖……
他可想过,她是他明正言顺的妻?
“福凌朵,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楚景墨转身,甩袖而出。
她的泪在他的背影里落出来。
福凌朵猛然睁开眼睛,她缩在绵被里,无声地落泪,自从那日她找花漫染说出孩子的事,花漫染疯癫以后,她便每每在寒冷彻骨地夜里,一幕幕重现,重现他的绝情、冷漠、厌恶……
他不打她,不威胁她,他要直接去除了爹爹右相的权力。
福凌朵觉得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云黛。”
她低声喊。
睡在外面的云黛听到响声,低低应了声,便起身点起蜡烛,走到福凌朵床前。
“云黛,我要你去见爹爹。”福凌朵拉开床帘,伸手抓住云黛的胳膊。
云黛的脸微微色变,烛火摇了摇,照在福凌朵泪眼分明的脸上,显得无比凄美。
“他想休了我,他想我死……我偏不死,我偏要活得比他久。”福凌朵咬牙切齿地说完,便松开云黛的手,平躺在床上,她其实很想死,可是她偏不如他愿,这种想法,是她活着的希望。
初春依旧清冷,只有清竹远远望去还是一片绿悠悠的。阳光折射下来,一片希望。
漫染抱着雪儿坐在门口发呆,身边的炭火带着温暖,她还是披上了师傅送来的披风,暖暖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给雪儿裹了厚厚的小毯,为什么她全身上下,摸起来,和她身上的温度不同。
漫染有些难过地抱住雪儿,眼泪不知为何地落下。
秋言从新做的竹屋厨房里端着冒着热气的酒酿圆子走出来,看着发呆脸上有泪痕的漫染,心下一疼,莫不是她清醒过来了。
小心地走进房间,轻声喊了声:“染妃。”
漫染抬头,望着秋言说:“秋言,为什么雪儿身子这么冷……”
秋言望着她怀里用毯子包裹着的枕头,眼睛像是被刺到了一样,她低下头,把甜汤放在桌上,然后用小碗给她一边盛一边说:“喝点这个,身子就暖和了。我来抱着雪儿吧。”
她盛好汤,放在漫染身边,然后去抱她怀里的雪儿。
她已无数次祈求,希望漫染再怀上一个孩子。
漫染抱了雪儿一上午,胳膊也有些累,便把她小心地让秋言抱过,看秋言满脸笑着说:“雪儿睡得真乖。”
漫染笑了:“是啊,她好乖,只有在晚上,我才听到她的哭声。白天总是乖乖的睡觉,不知道是不是颠倒了黑白。”她闻着冒着热气的甜汤,用着勺子舀了一个圆子睡在嘴里,好甜。
“雪儿还小,自然是爱睡的。”秋言转过身,背对着漫染,她不想让眼泪落下来,可是每次抱着枕头陪着漫染说这些的时候,她的内心都绞着难过,她不知道这个枕头在漫染的眼睛里长什么样,但是和她这样的对话,看着枕头,总是让她万分地难过。
“是吗……”漫染自然是不懂这些的,不过看着白天的雪儿这么爱睡,也不吵她,她自然是十分开心的。
漫染喝了暖胃的甜汤,便想出门走走,看着被秋言抱在怀里的雪儿,她又怕她冻着了。于是十分为难地站在门口发呆。
秋言跟在漫染身边很久,所以自是懂得她的,哪怕她突然神志不清变得像个小孩子,也知道她爱玩,就笑着说:“染妃去外面玩吧,秋言抱着雪儿在屋里玩。”
漫染点头,走出了两步,又摇着头出来:“不行,我怕雪儿离开我会哭,前几天去参加凤羽的大婚,我都感觉到雪儿哭了。”漫染回到屋里,在秋言怀里看着沉沉睡着的雪儿,她眯着笑。
秋言望着她傻傻的样子,抿着唇不敢说话。
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漫染转过头,看着楚孤扶着脸色发白楚景墨走过进来。
漫染吓得跑到身边,“景墨,你怎么了?”
楚景墨对上漫染的眼睛,他想起一个月前,她睁开眼睛,一脸茫然陌生望着他的漫染,坐起来,便把枕头抱在怀里,哭得凄惨地喊:“孩子别怕别怕,娘在这里娘在这里……”
他用了一天的时间,接受了她神志不清,接受了她抱着枕头作孩子,也亦教会了她喊他名字‘景墨’
“父皇殁了。”楚景墨抓住漫染茫然的脸,轻声说:“漫染,你想我做这一国之君吗?”
一国之君?
漫染依旧面色无措地看着楚景墨拉住楚景墨的胳膊,却让他眉头皱起,她害怕地松开手:“你怎么了……”
楚孤接着说:“天下要变天。有人赐杀宸王。”
漫染每天待在君子林过冬,因为神志不清,她错过了皇上被‘九世公子’的医术支撑了一个寒冬,却在春暖将近的时候,走了。
她也错过了几个皇子间的明争暗斗,楚景天虽然在武林之中人气高升,但对于朝堂之内的事大多都是一知半解,前朝元老,一致觉得楚景墨最适合接任成为楚国新王。
楚景天自然是不同意的。
当然,老四楚景然也是不同意的。
楚景墨被人暗杀了几次,都是命大地错过,如今,国不可一日为君,楚景墨忍着伤来到君子林,她想问漫染,这样傻里傻气的漫染希不希望他当一国之君。
楚景墨的名声除了连续几年平乱边疆,自是从小跟在皇上身边,他的才识自是楚国子民认同的。
因皇帝走的太急,那一道圣旨据说落在了楚景天的手里。
谁也不知道,皇帝把王位传给了哪位王子。
漫染有些不解地望着楚孤,看着脸色惨白的楚景墨,她无由地一阵烦躁,这时,很多官兵包围了整个君子林的庭院。
右相穿着象征权力的官服,站在一群官兵身后,他的身边站着穿着锦衣,头上插满凤钗的福凌朵。
“宸王,只要你同意立小女凌朵为后,本官自会肋你登上龙椅。”
右相摸着发白的胡须,一脸地镇静。
楚景墨冷笑,转头望着右相笑得倾国倾城:“右相大人,若不是父皇走得太急,我想你今天没机会同我说这句话。”
“那是,本官要多谢老天抬爱,跟本官一个机会,能站在这里与宸王谈个条件。”
楚孤咬牙切齿地望着右相笑得春风得意。
望着这么多官兵,漫染有些怕,她站在楚景墨身边,眼神示意秋言抱着雪儿进里屋,不想吓到了雪儿。
秋言懂事地走到室内,怀里紧紧地抱着枕头,她不想此时此刻刺激到了漫染。
福凌朵望着花漫染,微笑着说:“王爷,如果现在没有我爹爹相助,皇宫已被楚景天控制,你根本进不了景仁宫见到被软禁的皇后。”
“要许你为后,本王宁愿不要这天下。”楚景墨冷漠地望着右相一脸怒发冲冠的伸出手指指着楚景墨:“混账,我女儿哪点配不上你?就为了一个傻子,你连这天下都不想要了吗?”
他说到最后几乎是吼起来。
他实在不明白这位王子,要不是半路杀出来的楚景天,此刻他就是逼也要逼他先为王,就算他不立他为后,作为正王妃的凌朵也是有机会先为后,再被他找理由废。不过,他想若有那个机会,他是不会让他找到借口废后的。
现在,外有楚景天,内有楚景墨,忧有四皇子楚景然。若不是他是朵儿的夫君,他才不会自找苦吃受楚景墨这气。
漫染再神志不清,也能从右相冒火的眼睛里看到了对自己极度的恨,恨不得五马分尸的厌恶,她低着头,脑袋有些疼,这种疼让她的思想挣扎得痛不欲生。
“废话少说。”楚景墨望了一眼楚孤,楚孤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给楚景墨,楚景墨用内力把纸飞向福凌朵:“这张休书,本王早已写好。你自由了。”
“不……”福凌朵扯着嗓子喊,她从地上拿起那张纸,‘休’字印入眼帘,她伤心欲绝地喊:“你想休了我,不可能,就算是你死,我也不可能让你休了我。”她撕了那张纸,恨之入骨地望着花漫染:“花漫染,你这个贱人,整天抱着个枕头当孩子,你个疯子,今天我要杀了你。”
她伸开衣袖,在漫染惊恐万状的眼眸里,千万个梨花针自福凌朵的袖里飞出,楚孤拔出腰间的刀,去接这乱七八糟的毒针,楚景墨推开花漫染,已经受伤的他,用双手作内力,把针挡在门外。
右相一挥手:“杀。”
所有的官兵便举着刀发起了进攻。
楚孤以一敌十,但杀了十个,又有十个,又有一百个不怕死地杀过来。
纵使武功再高,也抵不过人多。
楚孤喊着:“王爷你有伤在身,带着染妃先走。”
楚景墨面无表情,望着庭院里一片鲜红,他转头看着头痛欲裂的漫染,俯下身柔声道:“漫染,我们先走吧。”
漫染全身颤抖,望着楚景墨,转头去看秋言怀里的雪儿,她泪如雨下,“对不起……”她伸手扶住楚景墨,看他因用内力而挣开的伤口从衣服里浸染出血,她说:“你先走,我希望你活着。”
“无碍。我们一起走。”楚景墨望着漫染笑得云淡风清。
漫染转头看了一眼门外苦苦支撑的楚孤,走出房门,大喊:“都停下。”官兵愣了一下,望着右相,右相退了退,像他们使了个眼色,所有打斗的人便停下了。
“师傅……”漫染大喊,然后自竹林里,就又出现一批官兵,夜揽天手拿着纸扇,束着干净的头发,穿着华丽的红色锦衣,一脸邪笑地走出来。
“好徒儿,你好了?”
他第一句话,便是如此问。
漫染拿出腰间佩挂的玉佩,问:“师傅,这次可能用它救命?”
夜揽天目光微暗,望着漫染笑着说:“你想用它救宸王?”
福凌朵望着漫染和夜揽天,转动着眼珠,似是在思考什么。
“这一世,如果在死前,来总结一下我的人生,我想说:我是快乐的。”她转头望着楚孤又走到楚景墨身边,楚景墨表情冷静地望着漫染,在与她对上目光时,他亦浅浅一笑,倾国倾城。
“师傅……”漫染走近夜揽天,他眼眸变化无常,似是在隐忍些什么,她笑语嫣然地说:“师傅,这……该还给你了。”
暖风吹来,吹着她发丝有些飘渺,漫染拿另一只手把耳边的发别在耳后,她的另一只手,递上他送给她唯一的信物。
他曾说,这是他最贵重的东西。
这件东西,可以救她一命。
他什么都看得清,因为他自记事起,一位服侍他的老嬷嬷就说过,他是皇帝的第一位儿子,他为他取名:景天。
他也亦知道,他另一个假名:夜揽天
如果可以,他想只做她的师傅,哪怕永远被锁崖底,他只愿与她看琼花,吃桃子,抚琴望满目星尘。
夜揽天想起她成亲前,他以江山作为筹码,他就输了。
他接过玉佩,无声失笑,轻飘飘的声音传过来:“小染,这么多年来,你为了他,与我兵戎相见。为师……亦不怪你。”
他现在又以性命作为要胁,他还是输了。
玉佩在他手上冰冰凉凉,但不及他心底的寒,他微微使力,手上的玉佩碎成粉沫,风抚来,粉沫吹散,他望见夹着粉沫的风中的脸,一脸悲伤地失声喊:“师傅……”
到头来,‘师傅’这两个字,重的几乎压死他。
漫染悲痛欲绝地望向福凌朵,冷冷笑开:“王妃姐姐,如若不是漫染,您与王爷,也许不会这般苦大愁深,说到底,你也很可怜。如果我的死,能让你少恨王爷一些,那漫染愿意成全你们。”
福凌朵紧紧抿着唇,目光阴沉地望着花漫染。
漫染觉得,他活着,师傅定会觉得楚景墨心头大患,以她的死,师傅,定然不会再杀楚景墨的。
她拿出一粒丹药,在夜揽天伸手想要夺走之前,咽了肚子里。
“你吃的什么,吐出来。”夜揽天往前走了一步抓住她的手腕,怒吼着。
“师傅,这是断肠散。”
夜揽天全身似有一根弦断了,呆呆愣愣地望着花漫染。
漫染拿出被他紧捏着的手腕,转头,一脸浅笑地望着楚景墨。
楚景墨胸前溢出大片的血迹,他脸色苍白,却笑得天地失色,美的惊心动魄。
他的眼前,亦只有她的会心浅笑,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是满满的他,那浅弯起的嘴角笑意,是为他夺目绽放。
……
“漫染就曾一直守在您的房门外。”
“王爷,漫染除非死,否则绝不离开王爷。”
“王爷,你能不能……”
“你能不能,抱抱我……”
……
楚景墨站起身,被楚孤扶着,走到花漫染身边,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把她抱在怀里,漫染眉头微蹙,感觉肚子里的肠子似是绞着就断成一结一结的……她嘴角有血落出来,她笑得若有所失:“王爷,如果,如果我知道雪儿没死……我一定……一定舍不得死的……”她心里难过,她心里悲伤,她有多在意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就有多难过没有为他保住那个孩子们,她真是太粗心了,她不知道她怀有他的骨肉,她无颜面对他,所以,她疯癫了几个月,她满眼里都是孩子,不是因为她有多爱那个孩子,是因为她有多在意眼前这个男人,她就有多爱那个孩子,她歉疚,她不想成为他的拌脚石,没了孩子,也许,这一世为人,她再也没有颜面继续待在他的身边。
楚景墨面无表情,面无血色,慢慢把她放在地上,他扶住她,她的手捂着肚子,额头冒着汗,她想伸手抓住师傅的衣角,夜揽天蹲下来,眼神悲凉,定定地望着她。
“师傅……对不起……漫染辜负……了你。”
这么多年,陪在她身边最久的那个人,不是楚景墨,不是楚景澜,是她师傅。
有时候,她也会恍如隔世地以为,她从始至终就陪在师傅身边,她从不认识楚景澜,更不认识楚景墨。
这样的世界,是不是对四个人来说,比较好……
夜揽天摇头,挑着眉,对着漫染挤出一个笑容。
漫染捂着肚子,皱着小脸,疼的泪挤出来,她说:“楚景墨……我,我,我爱你……”说出来,心里好开心,好满足。
她脑海里,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第一次看到楚景墨的那个冰天雪地的日子里:那双眼睛,清冷中带着一点寂寞,惊为天人的俊美五冠,雪白的肌肤连雪花都不好意思去和他比,孤单单的背影,似一位不识人间烟火的仙人,雪悠悠地在他周身飘落,都失了颜色,明晃晃地闪了她的眼睛。那时起,她就知道了,她这生为什么活着。她真庆幸,在她七岁的时候,就已知了天命。
楚景墨,虽然和他相处的日子不多,但是,他,至七岁时,就活在了她的心里。
能和他成一亲,已了了,她这世的夙愿了。
她微笑着躺在温暖的怀抱里闭上眼,望见了云端一脸笑意的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