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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刚过,天空还没亮。
福凌朵睁开眼睛,她盖着两床被子,却也觉得被窝里极冷。喊了声云黛,不多时,便看到厅外的烛火亮了,云黛穿着白色的亵衣,微微打着哈欠,问:“怎么了?”
福凌朵眼里含着委屈:“你看看是不是炭火灭了,觉得冷。”
云黛转眼去看了看房间角落里放着的炭,还在燃,她觉得房间挺暖和的,然后便又走到福凌朵旁边:“王妃,我还是点一根安神的香熏吧。”
福凌朵眼色微变:“我不失眠,为何要点?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呢?”
云黛不吭声。
福凌朵坐起身朝她扔了一个枕头,冷冷地笑:“我过得不好,她凭什么如此欢快地活着嘲笑我。”
云黛依旧不吱声。
福凌朵平躺下来,望着眼前头顶的罗账,泪顺着眼角落下来,她轻声说:“云黛,你去休息吧。”
云黛抿着唇想要说些什么,还是转了身又去了屋外睡了。
花漫染,谁愿意做坏人呢?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做你。
福凌朵闭上眼睛,却一直到天亮,也未在睡着。
天亮了,她让云黛准备热水,简单吃了粥,便坐在木桶里,热水浸泡着全身,暖暖的,她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才会觉得这天地,还是有温暖的,她的泪又不自觉的流下来,她才二十二岁多,如果他不休她,未来几十年,她这一生,都和一个人没什么区别。
她被人羡慕地嫁入宸王府作了王妃,有谁能知道,她从记事起,便是一个人睡一张床了,难道,他真的能狠心到甚至不给她一个孩子让她孤独到老吗?
不,不,不……
福凌朵惧怕的摇头,泪干肠断,她心里疼的几欲死去,却突然哭不出来了……
花漫染,你能懂我吗?
福凌朵棒了一把花瓣水扑在脸上,一丝阴笑在她脸上荡漾开。
日上三竿,花漫染才把头探到被子外面,看着王爷不在,她才偷偷地笑开,生病真好,王爷很疼爱她,什么都听她的,都宠着她,连楚孤也十分卖弄地笑着望她,虽然他笑得比哭还难看,但她亦知足了。
缓慢地坐起身子,秋言听到动静,便走了进来,一脸关心地说她帮她穿衣,漫染还是会不好意思,却也半推半就地让秋言帮她穿了厚厚的棉衣,她的胸前有伤,虽然躺下比较好,可是她躺了几天了,想下床走走,这是昨天说好的,今天她在门口走走,所以秋言头天晚上已准备好保暖的衣物,还把妃笑早上送来的裘衣给她披上,好暖和的动物毛,还是干净的白色,漫染抚摸着问:“我真喜欢这件披风。”
“这是妃笑姑娘在染妃你没醒之前送来的。”
“妃笑?”漫染哑言,望着这裘衣,突然就闪出一个画面来。
……
“师傅……”那声有些委屈带着嗔怪皱着眉的声音柔柔地摊开,让他尤其受用,他抬眼,亦是含笑着一张脸,笑得倾国倾城。
她早已知这笑容里的邪恶,重重地踩着前往凉亭的梯子,嘟囔着:“师傅……坏,又骗徒儿。”
她还小,看不懂他含笑的双眸里散发出来的幸福模样是那样的让天地都失了颜色。
“师傅,漫染饿了……”她爬在凉亭的石桌前,望着空空的盘子,一手摸着肚子,无比哀怨地看着她的师傅。
他只笑不语,从宽大的袖口里伸出手,是长长的粗纸包裹着长形的东西,她眉开眼笑地望着那一尘不染的手心里的长形东西,开心地拿过来:“冰糖葫芦。”
她手忙脚乱地折开纸,果然是冰糖葫芦,只不过原本用山楂做的改成了桃子。没有失望地当着他面大大咬了一个裹着糖衣的由小刀切成小块的桃子,称赞道:“师傅,你做的桃子各类的冰糖葫芦太太太好吃了。”她给出三个‘太’。然后又小心地伸出舌头舔桃子外面的糖,样子十分像个小孩子。
夜揽天嘴角噙着笑意,“这些桃子,都是你自己摘来的。”
“哦,前几天,在桃树上摘下的桃子是吗?”她抬眼四处看了下,崖底树木一片金黄,不多时,地上就飘了一层落叶,感叹道:“师傅啊,又一个秋天了,马上又是冬天了……”说起冬天,她的全身就会条件反射一样颤一颤,他伸出手,握住她冰冷的手,轻声安慰:“不怕。哪天为师开心了,冬天为师会送你一件暖和的裘衣披在身外,这样就不怕冷了。”
……
漫染胸前一痛,她自那日醒来,再未见过师傅,都是有人送来药房,让她喝药,是他狠心,还是她无情呢?
“染妃……怎么哭了?”
漫染泪眼涟涟地望着秋言,像在望她,又像不是。
师傅,漫染不在你身边,你过得开心吗?
你说等开心了,才会送我裘衣披在外面,昨天,你可开心,这,是你亲手为徒儿缝的吗?
不然,为什么,漫染摸着针脚处,会这么难过……
秋言听到动静,转身看到小丫头手里提着食盒,便出门接过,然后拿出里的汤和清菜摆出来,说着:“染妃,过来吃些饭菜吧。对了,今日妃笑姑娘还送来一个小包裹,听她说是吃的。”
“哦,拿来我看看。”漫染擦了擦眼里的泪,看秋言找出一个长方形的纸包裹着,外面有红绳系着,漫染接过,走到饭桌前坐下,折开,六个桂花糕上有一张折叠的纸,她拿出来,打开,‘徒儿,这是为师亲手做的……’
漫染来回地望了几遍,把纸放在桌上,摸着那俊透的字迹,笑开,拿了一个桂花糕,咬了一口,泪,就又莫名其妙地流出来。
她把桂花糕放下,用手擦着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泪,想着师傅做桂花糕的模样,心碎了一地。
……
她转过头,望见了那一世妖绕的师傅。
他穿着那身最衬他美如画的红色绵缎,满屋红烛,就好像他是今日的主角,她的夫君一般,那眉头扬起的忧郁,少了邪气,竟然让漫染觉得,是如此地寂寞。
她站起来,喃喃地喊了声:“师傅……”
“小染,你跟师傅走吗?”
漫染怔怔的,这是她第一次听师傅喊她名字,他以前总是‘徒儿,好徒儿’的叫着,每叫一声,她就会莫名其妙地听话,她不想惹师傅不开心,如今,他不再唤她‘徒儿’而是唤她‘小染’
“师傅……”她鼻头一酸,她以为师傅是来恭喜她的,恭喜她得尝夙愿,嫁了今生最想嫁的人,却不想,他见一身火红新衣的她,第一句话是问她要不要跟他走。
“小染,你离开他,他以后就会是楚国的新一任储君。”
“师傅……”她垂下眼,她不想走。
“小染,你要是选择留下,为师不怪你。只是你愿日后害了他吗?”
……
害了他,害了他……漫染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原来,夜揽天除了是武林盟主,‘九世公子’外,他还是皇帝的最大的长子,他的真名唤‘楚景天’
楚景天……
皇上心里极爱楚景墨,可楚景墨的性子并不适合做一国之君,这也可能就是为什么他没被立为太子的事。
那……
楚景天出现了,她若是愿和他走,师傅是不是愿意把一国之君让给楚景墨?
漫染失声笑了,她在师傅心里,也这么重吗?
她摇头,想把心里那种无稽之谈给摇开,可是,泪又被摇了出来,她最近怎么了,这么爱哭呢……
被师傅看重,应该是一件开心的事啊……
“看来王爷心疼妹妹,不让你去本宫那问安是对的,原来你最近确实过得也不怎么好。”孤傲的调笑声音响过来,把陷入胡思乱想的漫染拉回现实,她怔怔地看着福凌朵半天,才幽幽站起来,给福凌朵行了个礼,她却快手一步地扶住她:“唉哟可不能累坏了妹妹身子。”
说完便把漫染扶在了凳子上,她挨着她的位置坐下,瞥见了桌上的桂花糕,刚要伸手拿,漫染眼疾手快地把糕点收了起来,一脸介怀:“王妃想要吃桂花糕,漫染让厨房去做,这几个不太好吃,王妃就别吃了吧。”说完低垂下了头,望着护在怀里的桂花糕,用另一只手擦了擦下巴处还未干的泪痕。
福凌朵拿了个空,但是漫染说的又如此合理,便不再计较,看着那张纸,她这次快人一步地拿在手里,看那秀美的文字写着‘徒儿,这是为师亲手做的’便立下明白了,冷嘲热讽道:“呵,原来如此,是妹妹传说中的师傅做的啊。”
漫染已无法反驳,继续垂着头不说话。
“妹妹,我可提句醒儿,你这样护着自己师傅,莫不是自己肚子里的种自己也不知是谁的,才故意设计杀死的吧?”福凌朵云淡风清地说完,眼神阴险地看着漫染。
漫染果然眼神惧变,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福凌朵。
“王妃,您可不要乱说话……”秋言跪下来,磕着头望着福凌朵。
整个王府,只有花漫染不知道王爷下的禁令,难道王妃真不怕死地敢对漫染说出来,秋言不知道这个时候是去请人找王爷好,还是漫染也能接受孩子没了的事实,不一定会太难过,毕竟她不知道肚子里有孩子。
“贱丫头,云黛,给我拖出去。”
门口的云黛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便朝身边的两位侍卫使了一个眼色。两个男子就进来拖秋言离开。
“秋言。”漫染瞪眼看着屋外站了好多丫头侍卫,就和皇宫的皇后一般,不管去哪里,身后都跟着好多人……她愣了,胸口微疼,望着福凌朵,抿了抿唇:“王妃,秋言不懂事……”
她还没说完,福凌朵便伸出手阻止她继续解释,只是抬眼笑道:“妹妹不必怕,秋言没事,只是不想让秋言耽误咱们姐妹聊家常罢了。”
漫染松了一口气,有些支撑不住地坐下来。
她还没吃早饭,刚才又想太多难过的事,她只觉得肚子,胸口,都疼……
许是没吃饭,饿的,她这样想着。
“妹妹刚才不懂的模样,也不知是揣着明白当糊涂,还是‘九世公子’没告诉你,你因为胸前的伤而小产了。”福凌朵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漫染阴晴不定的脸,暗暗得意。
花漫染,怎么办,我现在唯一的快乐,就是看着你难过……
漫染更加胆怯地望着福凌朵,她握着胸的位置,轻声问:“王妃姐姐,漫染……想知道,什什么么是……小……小产?”
福凌朵惊讶的看着漫染,笑面虎道:“傻妹妹,虽然姐姐未经人事,可也知道小产就是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这四个字她说得很轻,但这样轻的声音,却似猛刀一般,直桶着漫染的心。
“孩子……没了?”漫染无意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失笑道:“王妃姐姐的意思……意思是……”
“哟,你不会自己怀了几个月的孩子都不知道吧?”福凌朵笑得花枝招展,拿着帕子的手掩着嘴角,然后靠近漫染轻声说:“记得几天前你看到血,是不是恶心?”她看着漫染脸色雪白,呼吸困难的样子,又接着说:“是不是我曾问过你多久没来葵水了?傻瓜,自己有孩子了,你难道真的没感觉吗?”
泪,在她瞪着眼睛拼命遮掩下落下来,她喘着气,好像暮年的老人一般,上气不接下气地喘,她的手不知道要按住肚子还是心,反正不管是哪,都疼,像是绞着疼,疼的她额头细细地冒出了汗,她把怀里的桂花糕放在桌上,额头缓缓地冒起了细汗。
“唉,妹妹别太悲伤了,人活着就好,王爷挺为你好的,他啊,知道你是‘九世公子’的爱徒,所以,也没说什么……”
也没说什么……
漫染抿着唇,捂着胸口伤口的位置慢慢隔着棉衣渗出了血,她却毫无痛觉一般,双眼无神,只是不能呼吸一般急急喘着气。
福凌朵被她的样子有些吓住了,瞪着她胸口的血,她站起来,“妹妹身子欠安,姐姐知道,专门带了爹爹为我准备的千年人参和上好的蜜枣,枣最补血了,云黛……”
云黛接过小丫头手上的盒子,棒着送进屋,放在饭的一边,然后看着面无血色,唇发白的漫染,她不忍心地说:“去找大夫吧?”
“啊,对,来人,去请‘九世公子’”福凌朵唏嘘地吩咐着,便快步走了出去。
漫染‘砰’的一声倒下去。
门外的秋言及还未走远的福凌朵听到声音,全都惊了惊。秋言慌乱地挣开被抓着的双手,急跑进屋。
“染妃,染妃……”她哭喊着,可倒在上的漫染明明睁着眼,却像听不见一般眨也不眨。
“你别这样,王爷是因为疼你,才没敢告诉你的,你以后还会有王爷的孩子的,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漫染似乎听到了这句话,嘴角咧开笑了笑,闭上眼睛,泪流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前,突然记起了梦里,对着她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