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情的沧浪(二)(1 / 1)
天黑之后,温度也降了下来,霜霜坐在汽车后座上,听着Brian轻描淡写地指使司机往住处小巷开去。她垂着头不发一语。窗外的街灯像是热情的店员,将一件件华服往人身上套,透光的窗格是衣摆上的湘绣,以各色丝线游走出一段段人间□□,闪出了斑斓流动的光影,昏黄的色泽尽是夜的剪裁,而下一身装扮自是另一番街景。
巷子里特有的潮湿气味裹着悠然晃动的空气,随着车门无声地震荡开去,夜,惊醒了。
巷子口太窄,车子开不进去,下车后,Brian沉默地跟在霜霜身后,往后梳的发型有一绺碎发搭了下来,垂在额际,他脚步落在霜霜的影子里,以一个个步伐追随。
霜霜开锁推门,一脚踏入,拉亮玄关处的暗红色线绳灯,“进来吧。”她把人领进小客厅,将随身包挂在门侧的挂钩上,背对着他走向流理台,低声问,“晚饭…吃过了吗?…”
Brian的眼神笔直地盯着霜霜的背影,“没有,”他垂首把西装外套脱下挂在霜霜随身包的旁边,松了松领带,把白色衬衣的袖子捋到了小臂处,而后拉开硬木椅坐下,“饿了。”他双手插着裤袋,翘着脚将重量交给椅子的两条后腿,一晃一晃地,两人间只剩椅子与地面的发声。
“嗯。”
Brian仰着头,盯着天花板,嗅闻着炊烟,感觉暌违已久的温度与香味,像睡着了一般安静,梦中的情节是两道互相等待,苦苦寻找的背影。
倏尔门口传来一阵听似熟门熟路的动静,摩托车引擎的轰鸣,木质门被推开的“哐吱”声,进来的人迈开大步,扯开东北大嗓叫唤,“霜啊!有没有吃的!巷子口那辆宾利是怎么回事啊,堵死了!”石磊见着客厅灯亮着,无需招呼便进来觅食。他站在客厅门坎处,张着嘴惊愕地看着坐在餐桌一角的Brian,霜霜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只侧过脸以眼神示意他先坐下,石磊抬起眼睛在霜霜与Brian之间巡逻一番,兀自拉开Brian对面的硬木椅,一屁股重重地坐下,眼睛盯着桌上的一小块木纹疙瘩,像一块桌瘤似的,鼻子哼了一声,“这么快找来。”
Brian没有回答,以一双没有沸点的眼睛觑了石磊一眼,手里多了一个云石绿带纯金花纹的薄款火机,他弹开又盖上,清脆的“叮“一声响起,似是夜里巡更之人的两短一长,格外嘹亮。仿佛要证明立场般,他朝石磊缓缓勾起了嘴角,却了无笑意。
霜霜端了两碗肉燥面上来,往两人面前一放,“只有面,来不及炒菜了。”她正准备解下围裙往门口走去,却让Brian伸手拉向他左手边的椅子,她被迫坐下,蹙眉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拆开围裙背后的结,把脖子上的系绳取下,将它叠成正方形摆在膝盖上,没有反对地坐定了。
Brian的手像晚风拂去闲云般,将霜霜脸上的一丝碎发挽到耳后,嘴角向上弯,便执箸慢条斯理地和匀面条,他对面的石磊沉下了脸,左手手掌横置于大腿上,闷声不响快速地解决了一大碗面,随手一抹嘴,也不看向在场的人,拎起外套便往门口行去,“我走了。”
“我送你!”霜霜才半站起身子,又被Brian摁下,他攥着她的手不放。
夙夜匪懈的她自言自语,无边际的沙岸野浪迎着风吼,她问不出亦答不出头绪。
晚饭后,Brian拉着她往楼梯上去,霜霜的手在他的手掌里固执地缩成一块冰冷翠玉,被紧紧握在指掌中为汗渍所苦,她晚他一步,跟在身后,楼梯发出声响。
“阁楼?”他问。
“嗯。”
“好。”Brian拉开铁闸门,顺着楼梯往上。
进了房间后,他松了手,霜霜感觉手心里有些黏腻的汗泽,摸向墙面的开关,室内洒满昏黄的灯火,她走向窗口将窗户推开,兀自在书桌前站定,不打算说话。
Brian朝她踱了两步,霜霜挪到桌边,拉开距离,“可以抽烟吗?”他倚着书桌,见她点头,便燃了一支烟,白烟升起,如春蚕吐丝,虽散不断,一如人世的念念相续。“老情人见面,就这么保持沉默吗?”他一边眉毛挑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
霜霜眼睛紧紧盯着Brian,一言不发。
“你的表情真凶…“他说。
霜霜攥紧拳头,肩膀绷了起来,眼睛瞪得似兽眼,“你神经粗的我简直快吐了!在我面前居然还能厚颜无耻地笑出来!“
“终于肯说话啦?”他把只抽了四分之一的烟掐在窗台的野生蕨盆栽里,双手环抱在胸前,“可以当做是你原谅我了吗?”
霜霜泄恨般地把盆栽里的烟灰往窗外扇飞了去,再重重地将它放在书桌上,“我要睡觉了!你什么时候走?”她一手捉着椅背,眼神固执地直视着Brian。
Brian直起身子左右看了看,“好啊,睡吧!”他踱向室内唯一的床铺,略弯腰拍了拍白底暗红色小碎花的床面,揉了揉太阳穴,而后转身坐下,蹭掉一双咖啡色带着明暗色调的皮鞋,自顾自躺上了床,用脚尖把被子勾向自己,“一会把灯关了。”
霜霜目瞪口呆地看着Brian一系列动作,嘴巴张了张全然忘了阻止,她走向他,看着没一会便睡熟了的脸,除了长了点的发,其他俱是两年前的倒影,竟都没变,时间不收他。
霜霜看了会,心想他这几天可能是累了,心疼似是红豆捏成泥,转身熄了灯,悄悄地带了门出去。她进了那间贴着白色磁砖的浴室,淋浴设施简单地似学生宿舍的,她松开方才煮饭时束起的黑发,用手指拨了拨,又拢到一侧,卷起一绺闻了闻,似是有点油味,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脸颊有些潮红。
兀自洗漱一番,回到房间,轻轻拉开衣柜,找出一条浅蓝色小毛毯,在床上择了一处躺下,枕头上俱是他的鼻息,就着几绺月光看他,她情愿在月下做一个守夜的人,守着寂寥与被尘埃覆盖的落拓往事如草飞,不要醒来,就露宿,迷时则忘了归路。她伸出食指,轻轻滑过那一道睡时仍蹙起的眉心折痕。
霜霜收回手指,眼神仍细细地打量他的睡颜,她回想方才见到他时的惊慌,心脏像是从华尔兹一下变奏,跳成了一曲现代舞,让汩汩的血液逆流,感情的热度达到沸点,足以把夜的潮水煮沸,她像是怕心跳声惊扰了他,缓缓地将手贴在胸口,试图使它安静,她深吸了一口气,喃喃地说,“估计是欠了你八辈子,连床都不是我的…”
这是一个寤寐的夜,万物已经睡着,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霜霜随着晚风酣眠,一双手臂将她搂进怀里,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依随他的呼吸而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