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单刀(六)(1 / 1)
几绺阳光伸手拉开海天的序幕。破晓之后,阳光浮在水面上,晃动云影天光。霜霜睁开眼,感觉风雨平息的安宁,整个世界只剩她在秘密支撑,落地帷幕即是牢固的戏台,框起布幔上羞怯投影并缠动的肉身而放映之一段□□航程。她总是在晨间醒来,是对生命故有定律的守信,还是对记忆里一声声平仄押韵之蝉嘶的留念,接着阳光会踩着碎花小步进来,彻底唤醒昨日残梦。她起身,进浴室冲澡,水流哗啦啦凶猛地喷涌,狂风暴雨也不过如此。
冲完澡后,霜霜拾掇了衣裳与错位的杂志鞋履,便悄悄掩门离开,回了一趟Cabin,而后上Mess吃早餐。
几条瘦影盘踞餐桌前,都是一夜无眠,倒不过时差的习惯性野猫,霜霜注意到第四扇圆窗旁,Chloe正拄着下巴,眼神空泛地望着银白海面发呆,于是,她择了第一扇圆窗坐下,两片黄油烤吐司加一杯热可可,这是一道多脂肪的甜腻菜单。她低头小口啜饮白色马克杯里的液体。
“坐得这么远?怎么不过来聊聊?”Chloe素着一张清丽脸庞,高跟鞋踏响木地板为话音伴奏。
霜霜抬眼瞥了瞥,又捧起杯子,声音越过杯面传递,“我们能聊什么?”
“我们之间的确没什么可聊的,但是一个Brian够了,”Chloe拉开椅子坐下,桌上多了一杯咖啡,“你不这么认为吗?”
“他是你我之间的话题吗?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谈论?故友?”霜霜揪着单耳的杯,似是想把它掐出血来。
“不够格的是你,你跟他才认识多久?就这么大言不谗?”Chloe伸出染了红色蔻丹的手指,轻轻地在杯柄上滑动。“我跟你说过的话,你没想清楚吗?你在只会碍事。”
霜霜瞪着她,全身微微地颤抖,“什么意思?碍什么事?”
Chloe轻哼一声,“说了你也不明白,而且连Brian都没告诉你,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资格听呢?”
霜霜一句话也驳不了,似是被一种不可逆的力量揪住了头发,迫使她撑宽眼眶,给眼泪留多一点回转的余地,最好能逼回体内,修得短短的指甲戳向握拳的掌心。
“你能为他做什么?”Chloe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撂下这句话便离了座,只剩淡淡的咖啡香味带不走。
霜霜垂着头,觉得自己像一条影子消瘦,挂上树梢淌下一地水泽,日头迈着大步蒸过,白雾起,遂灭。收拾了桌子,她回Cabin睡了一觉,梦里水花四溅,光影浮动,背景有一道道蝉声凄切…迷迷糊糊间被闹铃催促,起身,Report。
今晚在Roulette 402,斜对着Office那道灰色泛着冷光的门,在开合之间,霜霜隐约能感觉到某种体温裹挟风雨向她袭来。她兀自发呆,垂头看着0到36的数字在条条框框间列队,进退皆是有关天地人的岩阵。
“想什么呢?”Brian皱着眉头,手臂撑着桌面,“今天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不叫醒我?”
霜霜抬起头,复又转开了脸,瞥向多色的筹码,“你睡得熟啊,而且也不用叫醒你,又不是一个人就做不成事。”
“醒来没看到你,我会寂寞。”Brian嘴角旋开小窝,半带玩笑地说。
“那你就一辈子寂寞吧…”
Brian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走进Pit,伸手略用力地捏着她的下巴,把脸扳了过来,“下了班过来跟我解释这句话的意思。”说完瞪了霜霜一眼才去巡场子。
霜霜陪着三两个赌客站了一晚Roulette,无缘无故地Spin Out五六次,赔错Payment无数次,不是少了一片,就是多了一片,或是Cash,Color Chip不分乱送钱,几个客倒是有耐心,以为霜霜是新人,口口声声念着,“不紧要,不紧要。”
霜霜在接过郑颖递来的象牙小球时,倏忽间以为自己就是它,一次次被粗心的Dealer扔到地上,由于质地过硬,表面上总是毫发无损,内伤却酣畅地伴着条条裂纹撕开。
“霜霜啊,你今天怎么不太对劲啊?频频出错,我都叫PM几次啦?”郑颖说。
“啊,抱歉…”霜霜无甚气力地说。
“对了,我下周二Sign Off,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带回去的?”郑颖眼角瞄了霜霜一眼问。
“啊?你要回去啦?”霜霜吃了一惊,又说,“不,不用,没什么好带的,Jerry呢?也Sign Off吗?”
“不,他晚一周,”郑颖凑近霜霜耳畔说,“我下个合同不来啦!”
“不会是去澳门吧?”霜霜眨了眨眼睛。
“是啊,Jerry一起去。”郑颖满脸堆起笑意,“上次你说的没错,那人看起来难搞的很,没想到我一提他就说想要跟我一起去。”
“他可能早看出来你的打算了。”霜霜垂下头,轻轻扯了扯立起来的领子。
“或许吧,”郑颖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眼霜霜摆桌上的赔款,“再拿一片红色的。”
“哦,不好意思…”霜霜赶紧再拿一片红色的Color Chip。
“你说你跟Brian怎么回事啊?还有那个Chloe?真是受不了诶,问Rachel,她也不好好给我说清楚,”郑颖瞄了一眼霜霜,“喂,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跟他…”霜霜话语里自有无法句读的篆字残篇,字字句句都是混乱的线条,扯不到出口。
“只有懂得明哲保身的人才是赢家,霜霜啊,这个世界你闯与不闯都只有一条路,你误以为曲折,其实只是宽窄而已。”郑颖说。
“…谢谢。”
桌上的赌客都长了一双好探听的耳朵,听到这纷纷加入讨论,“是啊,靓女,如果不是好男人就不要了!”
“是啊,你长得这么靓,要我年轻10岁肯定追你嘛!”
“10年前你几岁啊?”郑颖鄙夷地说,“该30年前吧?靓仔?”
“干嘛这么计较类,来来来,相逢即是有缘,给我开个幸运26吧!”
夜,在赌客与郑颖来往的话语机锋中流逝,她没有赴Brian晨间的约。
阳光把墙面刷成金黄色,夜晚将它泼得晦暗,春风让叶子愤怒的拔节,秋天将它揉碎,让人欣喜的事情总得伴随着痛苦,四季向山林解释一切荣枯,于是他们甘心以光秃的枝桠耸立,海洋匍匐着在沙岸击浪,他们曾经盟誓,浪头不能踏足远山,否则尽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