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初入韩府（1 / 1）

这年9月初2，乃是韩应龙的生日。8月底乡试放榜，韩应龙高中了第三名。于是韩家长辈甚觉光彩，便要连带他生日一起，大大地庆祝一番。韩应龙向书院告了半月长假，书院自然是无不准的，会试尚有小半年时间。韩应龙出了青莲书院，便在门首见到两乘轿子，韩七走过来道胡雪莲已经接着了，请他上前面轿子。原来韩应龙每常向胡雪莲说些城内外的逸闻趣事，见她神往之意，便打算借次机会请她出来身临其境，一偿所愿。但他却没想到念静居然一口答应，还嘱咐他照顾小莲，言语之间似乎颇有深意。韩应龙此时见人接到了，自然十分欢喜。

一行人从北门入府，胡雪莲下了轿子，只见韩应龙已被团团围住，那些人个个声高，都面红耳赤，有几位老人家还涕泗横流。胡雪莲见了这场面，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一个20岁上下年纪的姐姐走过来亲热道，“胡姑娘，我叫灵芝，本来服侍太太，二少爷让我来服侍姑娘，请姑娘跟我这里走。”胡雪莲不禁惶恐，她多年都是自己自足，哪里被人服侍过？想要推辞，但灵芝却坚持牵起她手，绕过人群，到南面一座满院芙蓉的精致院落里，指着南面正房道，“姑娘便在这里住了，我住在隔壁，早晚好服侍。”胡雪莲从没见过如此华丽的房舍，连院里铺的砖都是一色碧绿雕花，她低头悄悄看了一眼自己天足上那双已然褪色的粉色素鞋，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灵芝叫人打开房门，让雪莲进屋，给她倒了茶水端了点心，便从橱柜中取出两套衣裳鞋袜，摊在桌上，笑道，“我家小姐一年四季做衣裳，多得穿不过来。这两套她没穿过的，姑娘要不嫌弃就试试看，哪里不合适我来改。”说着便展开一件件给胡雪莲瞧了。胡雪莲见果然都是崭新的，也知道是一片好意，自己低头想了想还是婉言拒绝。灵芝并不勉强，陪着她坐了一会儿，便有人来请。

胡雪莲跟着灵芝穿过两重院门，来到正房门口。等人禀报的时候，只见韩应龙从里面出来，上下打量一番，对灵芝道，“怎么没换新衣服？”胡雪莲道，“我自己带了衣裳。”韩应龙却颇有些遗憾，劝道，“诶，那衣裳紫英从没穿过，”原来紫英乃是韩应龙的远方表妹，因母亲不幸早亡，被接来韩家教养多年，韩家上下视如自家小姐一般看待。胡雪莲早听韩应龙提起过这位刁蛮任性的紫英小姐，但她此时却并不是嫌弃别人穿剩的衣裳，所以并不言语。韩应龙又想了想，道，“虽然你带了衣裳来，穿着都是好的。但所谓入乡随俗，总要跟大家一样才好相处。”胡雪莲听了这话，也觉得在理，虽然她对韩应龙这未知的一大家子人并没有什么兴趣，也绝不想跟他们如何相处。当时全是一时好奇心作祟，才答应这趟旅行，此时忽然面对她在寺里从没有过的交际人情，胡雪莲禁不住一阵恐慌，竟有些悔意。

韩应龙见她不语，脸上显出些微惊惧之色，忙安慰道，“我家二老最是和善的，我早跟他们说了你从小在寺里长大，没出过门的。你放心，她们绝不会难为你。”话音未落，里面出来人请胡雪莲进去。胡雪莲便跟着那人进门，韩应龙跟在她后面，灵芝却在外面伺候。屋内十分安静，正门对面原来是一面花墙，绕过去才是正厅，厅里一色玻璃大窗几乎垂地，梁柱雕花，墙上挂着古玩字画，地上摆着两面共8套黄杨木桌椅，地上铺着青砖，东面靠墙两把高大太师椅上坐着两位衣着华贵的老人家，旁边有几个丫鬟持巾侍立。

胡雪莲见了这个大厅，心想真是富贵奢华之地，只有伏虎寺中正殿可以与之相比，比白衣庵的观音殿还要大上几分。但那些寺里殿宇皆朴素装潢，除了黄金白玉的佛像之外，顶多挂几面黄色锦帐，但这间厅的布置却精致地多了，果然是俗世人家。胡雪莲还只顾着瞧桌上摆的精致芙蓉双耳花瓶，韩应龙走上来扯着她衣袖，叫她向二老行礼。胡雪莲便依言而行，又跟着韩应龙在左手圈椅上坐了，有人奉茶。

两老随便问了胡雪莲几句话，便和韩应龙说话。胡雪莲见状，便自在吃茶吃点心，乐得不去理会。忽然外面一阵喧哗，似有女子之声，接着只听帘子一响，一阵脚步乱响，走进来几个年轻女子。胡雪莲抬头看时，只见几个女子都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为首的一个一身紫衫，遍头金翠，脂粉艳丽，态度傲慢，后面跟着的几个女子都是丫鬟打扮。这紫衫女子闯进厅来，高声叫唤，“应龙哥哥在哪里？”

韩应龙早皱起眉头，站起身拦住紫衫女，道，“紫英，今天家里有客人，你还是如此无礼？快来见过胡姑娘。”紫衫女子早瞪着胡雪莲，怒声道，“你是那个小尼姑么？怎地你不守规矩，不剃头，还穿着粉色的衣裳？”韩应龙连忙喝住她，解释说胡姑娘乃是俗家弟子，不拘佛礼，又叫她快去见礼。紫英却翻了个白眼，嗤了一声勉强点点头敷衍道声，“小尼姑。”便不再理睬雪莲，只缠着应龙，说亲手给他做了牛肉酥，又故意对胡雪莲道，“小尼姑师傅，对不住，不能请你吃。你们出家人不能吃荤嘛！”。韩应龙忙拦着紫英对众人解释道，“小莲她荤素都吃得，她是俗家弟子，并没有出家。”堂上二老点头，紫英更怒，“什么？小尼姑居然不吃素？那你为什么住在庙里？你师傅也吃荤吗？两个假尼姑躲在庙里装神弄鬼，必定是要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回不但胡雪莲韩应龙生气，连堂上二老都坐不住了。除胡雪莲外众人皆发声呵责紫英，紫英不由得恼羞成怒，大发泼性，撒娇耍赖不一而足，众人遂不欢而散。

韩应龙只怕胡雪莲因为紫英生气，便拉她在院中花阴下坐了，对她说紫英如何可怜，母亲如何娇惯，让她只不要理睬她便了。胡雪莲见他如此，也不好计较，便说算了。韩应龙甚是欢喜，便引她在府内四处游览，将各处管事的一一介绍。又道，“我还有一位兄长，平素忙于经营，今日恰好也在家，我带你去见见。”胡雪莲甚少听他提起，便问道，“怎么你从没提过？”韩应龙道，“只因我兄弟年龄相差十岁有余，平素各有各忙，很少见面。”

胡雪莲平素甚觉孤单，对兄弟姊妹等十分羡慕。她与念静虽然名为姊妹，实为师徒，且念静年纪已高，平素竟更像是祖母一辈人。如今听说韩应龙有一个哥哥，十分好奇，便问东问西，韩应龙却有些心不在焉。原来韩应龙这个哥哥韩济世的确是大他十岁有余，当年韩夫人只有十六岁年纪，韩老爷乃是入赘女婿，本经营药铺，后接管了韩家贩盐生意。为表示不忘本，便给长子起名济世。韩济世已经娶亲，生有两女。照理说韩家只这两个一奶同胞兄弟，本应无比亲厚，但这位韩家大少爷见幼弟极聪明，又兼父母老年得子，难免疼爱，他便存了嫌嫉之心，只怕他日后跟他争夺家产，因此总是对韩应龙喜欢不起来。

胡雪莲却不知这段关系，只觉得韩应龙十分古怪，嗔道，“怎么你一问三不知？”韩应龙笑笑，道，“说什么，不如亲眼所见。”于是两人便来到韩济世一家居住的跨院。总共四间房舍，房屋齐整，院里花卉盆景，十分雅致。丫鬟通报以后，便请他两个进来。胡雪莲拜见了韩济世和少夫人，两人态度皆敷衍，少夫人随口问了她几句话。韩应龙怕她尴尬，几次替她答了。此时两人态度却有明显转变，少夫人突然满面笑容地拉起胡雪莲手，非要同入内室细谈。胡雪莲见她突然大变，不由得缩了手，朝韩应龙看去。韩应龙微笑点头，胡雪莲才随她去了。这里韩济世和韩应龙也是无甚话说，相对无言许久，韩济世忽然想起一事，便道，“你进来预备考试，想来父亲没有告诉你，月前有彩衣人来家。”

韩应龙大惊失色，低声急道，“是，是锦衣卫吗？”韩济世点头，“咱们平常跟彩衣人从无来往，那日若不是那人露出腰牌来，我和父亲也不敢妄信。”“是独身一人？他来此何为？”韩济世微微一笑，道，“说来诡异得很，那人是要找一个人，却并不是我家的人。”韩应龙不解，韩济世又道，“他要找一个孤身老头，据说是朝廷要犯，躲在此地多年，最近被他们发现。这锦衣卫说，他一个极厉害的同僚已发现那人踪迹，之后却失去联络。他说同僚身手了得，使一对如意勾，便是与要犯恶斗，也未必落下风，因此要找重伤孤老。”韩应龙纳罕道，“怎么这人来找咱家？为何不找官府？”韩济世嘿嘿一笑，道，“谁知他？我和爹爹只含糊答应，后来随便打发几个人附近问问便罢了，那人也再没来过。连衙门里人都不晓得他行踪，锦衣卫嘛，做什么去哪里，哪个敢问？”

内室里少夫人将胡雪莲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一番，夸奖她美貌，又细问她身世经历。胡雪莲只说不记得了，少夫人见状，便聊了几句闲话，临走又送了她一条绣花手帕。

当晚大排家宴，胡雪莲听韩应龙的话换了华丽衣裳，淡扫蛾眉，两人并肩而坐。胡雪莲多年居川，仍是不喜麻辣，韩应龙便特意叮嘱布菜之人，只拣清淡菜肴。菜过五味，满桌人对胡雪莲的态度皆比前大好，只有紫英仍是充满敌意，席间又几乎将一盆热汤泼在胡雪莲身上。胡雪莲毕竟是习武之人，虽然从不肯用功，也还能轻松闪避，只以手臂遮挡时手背上溅了些汤水。期间韩应龙心疼不已，七情上面，捧起她手细细查看，虽只有几处微微泛红，他也兴师动众，即刻派人请大夫，又陪诊陪护等，都被众人看在眼里。

随后两日，韩应龙出门拜望师长亲友，胡雪莲却也没闲着，原本韩应龙怕她寂寞，叫灵芝陪她下棋或去赏花，但却总有人来看望胡雪莲，甚至连韩家老夫人也派人请她过去，拿上好的茶点招待。如此两日，韩应龙甚觉欣慰，胡雪莲却越来越迷惑不解。

这日傍晚，韩应龙从外面回来，换了衣裳，见过大人，便来到胡雪莲的住处。却见她眉头轻锁，似有心事。开口询问时，胡雪莲面露迷惑，“怎么人人都要问我身世？真是奇了！”灵芝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借口浇花便出去了。韩应龙更是红了脸，他自然是知道此中含义。原来当日他在众人面前毫不掩饰的关心，胡雪莲本人早习以为常，但韩家人看来却是毋庸置疑的认定未来妻子人选的信号。韩应龙长到年近弱冠，从未对某位小姐表露好感，且须知紫英在韩家纠缠韩应龙这么多年，韩应龙却每每避之不及，话都说不上两句，如今却对胡雪莲温柔体贴，百依百顺，这其中的意味，韩家人自然都是明白的。成都第一韩家的二少爷，新科举人，韩应龙的未来正房夫人，身世背景，性格爱好这些基本条件，人人都极感兴趣。

胡雪莲却不知道韩应龙的想法，只见他低头不语，满脸通红，奇怪道，“咦？你脸怎么这么红？我知道了，”胡雪莲抓住韩应龙的手臂，“都是你的安排对不对？”韩应龙连忙否认，张口结舌，胡雪莲见他这样，哈哈大笑道，“哈哈，被我说中了吧！我明白你的意思，怕我一个人无聊，可是你不知道陪你的三姑六婆更加无聊百倍！你快让她们别来了吧！”韩应龙听了，也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才好，幸亏胡雪莲已兴致勃勃地换了话题，“你明天别去访什么师友，带我出去逛逛。我想看赛龙舟，逛庙会还有放花灯，还有炮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