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尘缘未了（1 / 1）

这年开春，念静偶感风寒，撑着做了两场法事后一病不起。虽有胡雪莲不离左右地伺候，加上韩应龙的珍贵药材，念静也足足在床上躺了两月有余才能靠拐杖下地行走。念静经此一病，自觉元气大伤，精力体力大不如前，竟连一场早课也坚持不下来，忧虑之下，开始认真筹划起身后事来。

这一日6月16，乃是胡雪莲的生日，念静因为自觉命不久矣，所以破天荒地给胡雪莲做起生日来。胡雪莲自从入伏虎寺以来，便再没过过生日，只是奶娘还在的时候，会在这一天特别给她夹菜。平素韩应龙的生日大操大办，她也跟着吃些点心，倒也没特别羡慕，韩应龙问她的生日时，她只说不记得了。今年师姊却特别反常，一大清早起来便特别费心给她梳亮头发，擦了头油，买了五色头绳给她戴上，又不知从哪里寻了一块红纸，让她咬上一咬。胡雪莲从未试过涂脂抹粉，如今脸上头上多了一层油腻，倒觉得十分不自在，看着铜镜里的那人，只觉得怪模怪样，虽然香喷喷的，但还是怪模怪样。

打扮完毕，念静又道，“小莲，今日不拘你做什么都可，便是不练功不念经也都罢了！”胡雪莲忙谢过师姊，虽然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待遇，但今日师姊发话，自然是更加逍遥自在。午间，念静居然请厨下做了一桌素斋，请了几个素日交好的本庵尼姑，陪胡雪莲大吃了一顿，散席后居然更不要她帮忙收拾碗筷。

念静待众尼出去后便把胡雪莲叫道跟前，让她坐了，正色道，“小莲，你今日便是15岁了，往后凡事也可自己主张。我今日要问你一句话，你要好生回答，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胡雪莲见念静神色有异，只觉此事定然非同小可，但她又一时想不出她的人生中还有什么大事，便含糊地点了点头。念静道，“前两日，道音师姊领了两个女孩子进来你也瞧见了，”胡雪莲点头，念静叹息道，“那两个娃娃原是父母亡故，兄嫂不良，不得已来此出家。”念静看了雪莲一眼，缓缓道，“明日住持便要给她们行剃度之礼，点上香疤，便彻彻底底地变成我佛门弟子，要再还俗可没不容易。”说罢直视胡雪莲眼睛道，“你可愿意明日与她们一同剃度？”

胡雪莲听了心头一跳，百感交集，一时并不能回答。念静见她沉默，又道，“小莲，师姊绝不强迫于你。当年师傅要给你剃度，是我一意劝阻，但那时却是怕他人嫉妒。但我后来却明白你尘缘未尽。”胡雪莲闻言低头，面有羞愧之色。念静忙道，“师姊这话却不是责备你，师姊也明白你本性贪玩，经书枯燥难懂，也难怪你全无兴趣。如今，你若要还俗，师姊也绝不阻拦。师傅常说，只要心中有佛，尘世也有尘世的修行方法。但你若要留下，你要发誓再不见外人。”念静郑重说出最后一句，胡雪莲看她眼神，已经明白此时的师姊绝非戏言，是认真的。

胡雪莲却不知如何是好。这辈子再不见外人，不就是像闭关一样，且是一世闭关。她想一想，只觉得无聊至极。她曾见过其他师姊妹闭关，整日对着四面白墙，几乎不吃东西。说起吃来，胡雪莲不禁想起奶娘做的冰糖蹄髈，糖醋小排还有红烧鱼，那些在她久远的记忆中挥之不去的美味。若过了明日，再无品尝的可能，这个这个，还有韩应龙，胡雪莲回想起两人相处的快乐时光，韩应龙给她带来各种新闻和消息，给她讲李白的故事，难道全部都要抛弃，再也不见了吗？

念静见她如此，心下了然，早知佛门留不住她。胡雪莲身上还有无数尘世羁绊，除非她答应闭门不出，否则那些韩应龙林正阳之辈怎会让她安心修行？但那却不能怪她，大约十年功夫里，胡雪莲已生的眉若峰峦，眼如秋水，鼻直肤白，乌发浓密，果是一个江南标致美人。念静长到这把年纪，也颇见过些女子，其中胡雪莲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见胡雪莲仍是眉头紧皱，苦思冥想，左右为难，念静便笑道，“小莲，好孩子，师姊都明白了。韩应龙知道你生日，一定要请你吃饭，我教他请吃晚饭，一会儿他来你便随他去吧。”

于是自此之后，胡雪莲便脱离禅门，退僧还俗，回到滚滚红尘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