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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塞上牛羊终许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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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依依身体渐好,可仍是有些虚弱,便日日歇在了我房中。我每日轻环了她入睡,嗅得她身上荷香淡淡,再宁静不过。

江九这些日子时常一副若有所思的面容,有时我不在夏依依身旁,便见江九同她低语,不似平日嬉笑打闹,我虽心有疑惑却也未道破。

这日天色好,便将夏依依抱到窗边躺椅上,替她盖了薄衾,又倒了杯清茶。

她伸手接过,抬头对我笑了笑,面容尚有些惨白。茶水热气轻轻飘起,又缓缓散开。我坐了她身旁圆凳,望了她出神。

她却又笑了,淡淡开口:“我从来觉得有些事,该来便来了,总能坦然接受,未曾想如今却怕了。”

我有些疑惑,看了她,却也轻握了她的手,触感微凉,骨节却有些突出,似是比前些日子又瘦了些。

她又缓缓道:“我自幼体弱,于碧落山静养确是真,其时便请了许多名医,最有自信的也不过只能以药调理,续我性命至双十年华。如今我却早过了双十年纪,也不知是好是坏。”

我亦笑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总不是平白说的。”

她却摇了摇头:“我练得武功,乃是西域所传秘术,体质虽有所增强,却极损根骨,能活到现在,已是上天庇佑了。”

我一时语塞,似乎明白了江九的欲言又止,心事重重。

夏依依只顿了顿,继续道:“如今病发愈发频繁,我亦不知还能撑上多久。这盘囊括四海的棋局,我还未下,其实便已输了。只是私心尚想挣扎一番,至少要保住齐室血脉。”

我明白她的顾虑。我见过齐世子方泯,为人儒雅风度翩翩,可为治世明君,只现如今,却是乱世,他之才能便连能否保国尚是未知,何况要其开疆破土。其余皇子之才尚不及方泯,夏依依幼弟方恕或堪为大任,只是如今也不过年方六七。齐国朝臣倚老卖老之人不在少数,若无夏依依震慑,齐室极可能为他人颠覆。

她忽而抽了手,反轻抚了我面庞,面容柔和,嘴角亦带着笑:“你瞧,我早说我从不欺你。”

我却觉得她的笑容竟是如此刺目,便有泪水盈了眼眶,可仍是笑了,点点头,于他人,她或是世上冷血之人,不知背负多少人性命,于我,她却是再温柔不过的人。

“阿梓,待此间事了,我便随你去关外草原,牛羊遍野,旅居可好?”她眼中闪烁着悦动神采,便连语气也是愉悦。

我终究忍不住,泪水滑下,濡湿了她指尖,可仍扯了个微笑,轻捉了她抚在我面上的手,缓缓道:“我等你。”

她终归还是有些怕了,否则自信如她,便不会就此让我离开。

我自知在她身边也是拖累,便是再三不舍,亦无法。

尚记得那日我同江九夏依依三人策马至城外。夏依依身子已大好,面色亦红润了些,笑意满面。

我心中明白或许此一别再见不到,可也轻执了她手,静静看了她。她却倏忽在我面颊印下一吻,在我耳边柔声道:“再会。”

手中温度抽离去,我的马亦跃出丈余。我知晓她尚笑看了我背影。挺拔的身姿,一件洗的有些发白的蓝色长衫,简单束起的青丝随马儿颠簸轻扬。

可我却不敢回头,我怕这一回头,我便再舍不得离去。终究将心中不舍化作一抹微笑挂了嘴角,天长水阔,终会再见。

或许我不信所谓天意缘分,我却信她。

江九问了我想要去哪儿,我沉默良久,摇了摇头。

她却忽而笑了:“我此间事虽已了,可她身旁自有苏漠相护,你不必挂怀。”

我看了她,亦淡淡笑了,只略有些苦涩。

她自知我心中如何想,便也只轻叹一声,扬鞭策马,带我向淮安去。

江九在淮安开了家菜馆。只是寻常菜馆杀猪宰羊,她的菜馆有时却要宰人。

不过像江九这样好吃又会吃的人,倒也雇了个南方的厨子,菜烧的极好。

我同江九便在此安顿下来。江九将一并事务交与了手下人,自己日日乐得清闲。

菜馆设在闹市,门市热闹非凡,可喜的是后院极大且幽静。江九与我时常在此喝酒谈天。我心中挂怀夏依依身体,江九亦时常告知我些她近况,知其无恙,我方才放下心来。

这日喝酒时,我问了江九:“你将来如何打算?”

她轻轻笑了,不似平日嬉笑,反到显些安然神色:“天下之大,自然要去走走。”

我亦笑道:“还以为你已厌了漂泊。”

她摇摇头:“我是厌了身不由己的漂泊。”

我明白江九从来喜欢些什么,便做些什么,她愿创立刺客楼,心愿让刺客楼名冠天下,她便如此做了。如今她全身而退,无非是因她又想做些别的罢了,再简单不过。也或许当初她愿插手夏依依之事,也是私心认为她能成为乱世之中雄霸四海的王者,能还子民一个太平天下。

苏漠予我的衣衫穿的有些旧了,江九便带我去做了些新衣,图了方便,也尽是些蓝、白的长衫。

刺客楼之人三教九流形色各异,不过倒都十分有趣。平日里我有时也会帮江九打理些生意、账簿之流,权且打发了时间。

更多的时候则是翻箱倒柜,查了各□□书,寻求夏依依之症的医治方法。

夏依依所练秘术倒见于诸多古籍,虽无具体修习之法,但其害处写的却详尽。

常人练习此术本就以自损寿命为代价,在青年时期便将自身潜质发挥到极致。夏依依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能活到现在,确是奇迹。

而医治之法,无非是弃练此功,好生静养,可命数之事,却难预料。

我揉揉看书看的有些酸痛的眼睛。也不知这样过了多少日夜,仍是无果。亦曾央了江九,她也在为此事奔波。

传言江湖中有位百里神医,专治疑难杂症口臭狐臭,唯行踪不定,江九命了刺客楼中人时时注意了其动向,有其踪迹者立刻上报。

江夏郡位于秦齐吴交界之地,吴国既灭,如今为秦齐瓜分。西方的夏口诸城为齐占了去,而我同江九去的汉阳,却在秦国治下。

江九手下无意中探听得近几个月百里神医即百里贤,出现于汉阳城中,且同汉阳第一富足之家林家交往甚密。似是化名作了王贤,刚向林家提了亲。

传言百里贤性情古怪,见过其面之人少之又少,江九也唯同她打过一次照面,还不知他是否易容。

百里贤虽武艺不高,可因其熟知天下药材,故于制毒用毒之术可堪为江湖第一。便连江九,此番亦不敢轻举妄动。况且百里贤还扯上了家大业大的林氏一族,不知其意欲何为。

我同江九作了男子打扮,在汉阳最好的客栈落了脚。白日里江九出门打探消息,我便到街上闲闲转了,替我二人置办些衣物配饰。

因江九已证实近来确有名唤王贤的药材商,将将同林家千金定了亲,街头巷尾,倒也有不少人议论。

我二人便趁机扮作了北地商人,来同林家做些生意。

我平日懒散惯了,如今身着华服,腰坠玉佩香袋,手中执了折扇,拇指上还同江九一样套了个青玉扳指,着实有些不自在。

江九却眯了凤眸,细细打量了我,道:“你这模样,若去了林府,林家小姐怕也是要倾心的。”

我一时未明江九此言意味,当她打趣我,便一笑了之。

第二日上林府拜访时,江九竟还煞有介事的雇了一伙家丁,抬了些她不知何处寻的珠宝银钱。

林府坐落于汉阳城东,院落阔大,设计精美,细微之处尽显南地风致。

我同江九由管家带领,入了正堂喝茶。恰是龙井好时节,汉阳居龙井产地临安迢迢百里,可这茶香清淡,入口回味甘甜,同我当年于宫中所品倒也不相上下,当是快马加鞭运送而来,其实力可见一斑。

一杯茶将毕,方见一中年男子由内室举步而来,长相平平,身量不高,却满面的笑意。这便是林家之主,垄断了汉阳江上漕运的林伯庸。

我二人起身相迎,林伯庸见了我二人,略一拱手,请我二人坐下,再细打量时,发觉他目光停留在江九身上时光倒短,大部分时间却流连于我身上。

江九同林伯庸谈起了欲将江家木材经由林家之手运销南地。生意上的事我知之不多,便静听了,间或喝些茶水。

他二人言谈许久,江九最后却将目光投向了我,对林伯庸道:“此乃舍弟,江十一郎,恰值双十年纪。”

听得江九信口胡诌的这么个名字,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在她脸上。却也只能向林伯庸施礼道:“晚辈见过林先生,家中应允晚辈同家兄出行,长些见识,能遇先生确是有幸。”

林伯庸仍是笑意满面,轻点了点头,江九却邪魅一笑,继续道:“此番带舍弟出行,除长其见闻外,家中倒也托付在下了另一事,即是希望从各处商业大家中替舍弟寻个大族小姐成婚。”

我一时惊愕,恍然明白了江九前番用意,可也不能反驳,由她又开口:“听闻林家小姐琴棋书画俱精通,容貌亦是一等一的好。我这弟弟虽不才,却也熟读经史,颇有文才。”

林伯庸看了我,道:“江公子不必过谦,但见了江二公子,便已觉其风度翩翩,乃世间少有的好儿郎。只是二位想必已听闻,我林家将将与王家定了亲,若要毁约,怕也有辱林家声名。何况小女心仪王家王贤公子多时,老夫亦不忍拂逆了小女的意思。”

江九却扬声大笑,展了折扇,道:“林先生此言差矣,良禽择木而栖,他王家家世怎可同我淮安江氏相提并论。何况便是王贤此人,林先生也是不甚了解罢,将女儿交与这么个来头不明的人,林先生怎能安心?再者林家小姐尚未见过舍弟,或许其心意有所改变也未可知。况且我江家家教甚严,舍弟品行甚好,将来必定要继承家业,林小姐若入江家,自然是将来的江家主母。”

我分辨得出林伯庸面上神色有些细微变化,当是有些动心的,只是言语间仍不松口。江九亦不再紧逼,只将我二人落脚处告知了他,且知会其我二人因生意耽搁将在汉阳逗留数日,便告辞。

回去时天色已晚,晚市却热闹非凡,商贩见我二人穿着华贵,纷纷上前招揽,我同江九却寻了个不起眼的面摊,坐下吃上一碗阳春面。

卖面的老伯年岁甚高,面做的却精细,揉捏摔打,俱见功力,浓厚汤头熬了许久,香气四溢。

江九从略有些有你的筷筒中掏得两双筷子,递予我一双。我对她笑了笑,却未多言。

江九亦笑了,开口道:“还以为你要责怪我。”

老伯的面端了上来,我向其道了谢,继而对江九道:“为何?因你给我起了个狗屁不通的名字?若为此,怪你倒也不冤。”

江九吃了一大口面,口中含糊:“看来你知我何意。”

我却轻眯了双目:“我只怕林家小姐林青青未必看得上我。”

江九拿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面汤,道:“虽然你比不得我俊美,可人品长相亦可算是世间难寻了,否则夏依依怎会看上你。她林青青再如何眼光高,也高不过夏依依罢。”

我白了江九一眼。江九却又道:“大不了哥哥我飞檐走壁,把你送进林青青闺房,生米煮成熟饭,不由得她不认。”

我伸手狠狠拍了江九一巴掌,道“那还不把百里贤惹急了?”

江九仍是嘻嘻哈哈:“那你赚了个婆娘,倒也不亏。”

我无奈摇摇头,继而专注于吃面,懒得理会江九。离开时留了一大块银子,老伯坚持要找,却没那些银钱。我同江九便同老伯约定时常来吃面,可记在账上,方才作罢。

果不其然,我二人离开林府不盈三日,便有林府小厮前来邀我二人参加林府第二日晚间家宴。

我二人心知此事有望,成败亦在此一举,便准备了各色礼物前往。

未曾想却在筵席间见得了百里贤,情理之中,却在意料之外。

我原以为百里贤当是个身材颀长,气质儒雅之人,未想本人却是瘦削,身材亦不高大,五官小巧精致,隐隐带着些邪气。

我能从他目光中辨的出一丝讥嘲,便偏头看了江九,她正饮酒,淡淡瞥了我,轻点了点头。名动江湖的神医,竟是个古怪女子,此事倒越发有趣了。

席间气氛倒好,不言商事,唯谈风月。

江九时常引了话题,我间或谈些历史掌故,风土民情,言谈虽不多,但进退有度。

林伯庸时常笑看了我,我心中自明他早已动摇,而居于我对面的林家小姐,不得不言其容貌甚佳,只我心中已存了夏依依,其它女子,任是如何都不入眼了。

只是林青青虽时时笑了,面容却带了丝忧色。

百里贤却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唯独缓缓饮了酒,打量了我同江九,那一抹讥笑犹在。

饭后则是吃了些汉阳特色点心,据言是林青青亲手做了,请我等品尝。我向林青青道谢,她却有些害羞,红了脸。

江九尝了一些,看着我眨了眨眼睛,我心中明白她这一眼意味:这么美貌的姑娘,上的厅堂下的厨房,讨了做婆娘不是美事?

我唯淡淡看了她一眼,自然是拒绝的。

我同江九间一些细微的动作,或许旁人未注意,我却明白百里贤始终都未放过分毫,不得不小心谨慎,而她眼中意味,愈发不明起来。

我知道江九此番设计林青青,无非是为引百里贤现身,而现今如何收场,尚不知晓。

恰是汉阳汉江两岸枫叶最盛的时节,我同江九自不会辜负美景,便向林伯庸言及欲往江上赏枫叶。

林伯庸自然欣然应允,甚至还别有心意的另林青青陪我二人同往。

林青青一路上皆有些欲言又止,我与江九看在眼中,亦不道破。

舍弃了林家原备的华船,另寻了一只小舟,雇得船夫一人,向江中心而去。

林青青倒未令下人随行,只带了个贴身丫鬟,辨得出是体己之人。她当是有话要说与我同江九,却怕旁人听了去。

我三人围坐了船内一只矮几。我替林青青斟了些酒水,望了她淡淡笑了,她却将目光错开了去,淡淡叹息一声,道:“小女子有一事相求于江家两位公子。”

我看了江九一眼,继而道:“林姑娘但说无妨。”

林青青踌躇一番,开口道:“可否请江二公子放弃同林家这门亲事……”

话未言罢,却听得船头一阵响动,再抬头,果见一白衣“男子”,掀开布帘,入了船舱,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挂了嘴角,道:“诸位兴致倒好,不知在说些什么?”

江九亦淡淡笑了:“百里公子,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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