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6章 贵人(1 / 1)
华尔道夫酒店的交割终于在二月十日的下午两点十分正式完成。庆功晚宴是在孔雀廊后面的私人宴会厅举行,邀请了纽约地产界的巨鳄及为这次交易出过力的各个团队:包括地产中介,税务咨询,法律顾问,银行家,建筑师以及开发商;当然,还有在尹一玲的安排下,顺利见到卢建业的杨耀坤。
因为这是中美合作的一笔交易,所以主办方希尔顿特意细心安排了洋酒,葡萄酒和中国的茅台酒。当梁子芊走进宴会厅时,杨耀坤正手拿一杯茅台,向一个干练的中年男人敬酒。看得出,这个男人是全场的焦点,他就是赫赫有名的定国财团总裁卢建业。
卢建业方脸细眼,虽然以过不惑之年,却依然保持着结实健康的身材,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他的一双眼睛透着精明和霸气,说话时让人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是天生的王者气质。
杨耀坤镇定自若的介绍着自己,说道:“我仅代表高林证券,为此次具有历史意义的交易成功表示最由衷的祝贺。”
说完,他从容的递上自己的名片,接着说:“卢总,贵公司这次的成功,让整个华尔街为之侧目。海外的并购和资本市场将张开双臂欢迎您。我们衷心希望可以有机会为贵公司在今后的收购中出谋划策,竭诚服务。”
几句话,既赞美了定国财团,又表达了合作的意愿,说得不卑不亢,沉稳大气。
可是,毕竟卢建业早已经习惯各种恭维追捧,所以听完也不以为然,淡淡的说:“谢谢你到场祝贺,多喝几杯。”便要起身去和其他客人打招呼。
杨耀坤急忙说道:“卢总,这是我们公司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做个纪念。”
他拿出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旧照片,相框上面打了一个礼品结。
杨耀坤解释说:“这是1931年华尔道夫刚刚落成时,纽约时报所照的一张原版照片,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希望您喜欢。”
其实,在准备贺礼之前,杨耀坤早早就请教过尹一玲,得知卢建业一直喜欢收集旧书籍及照片,所以特地投其所好,让人找遍了纽约的古董店才找到这么一张绝版照片。正所谓:不怕领导讲原则,就怕领导没爱好。
卢建业的眼中果然闪过一丝惊喜,却波澜不惊的说:“很有心思的礼物,我非常喜欢。”
他又点点头说:“杨耀坤,好,我记住你了。我们确实在美国,欧洲和亚洲都有收购资产的想法,到时候一定有合作的机会。”
杨耀坤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便故意卖个关子说:“卢总接下来是不是想并购金融行业的公司呢?”
卢建业似乎被挑起了兴趣,好奇的问:“哦?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杨耀坤行事一向是不择手段,这些□□消息其实都是他那夜激情之后,从尹一玲的嘴里套出来的。但他毕竟是有备而来,便从定国财团的市场定位,资产结构,今后战略性投资方向多个方面侃侃而谈,足足说了半个小时。
卢建业从一开始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听,很快便频频点头。
当杨耀坤结束自己的陈述后,卢建业身体前倾,双手交叉,语气中满是赞赏的说道:“很有见地,你提到的几个并购对象我很感兴趣。我今晚就回北京了,你让一玲尽快帮你安排个会议吧。”
杨耀坤心里按捺不住的喜悦,他知道卢建业一定是乘自己的私人飞机回京,便说:“谢谢您的宝贵时间,祝您一路平安,我们北京见。”
他站起来,向卢建业握手告别,再朝卢总身边的尹一玲微微颔首致意,才微笑离开。
一身黑衣的侍者们手捧葡萄酒穿梭在会场的各个角落,杨耀坤拦住其中一个,从托盘中端起一杯红酒向不远处的梁子芊走去。
她今晚是一身宝石蓝色丝绸短礼服,圆形的领子镶满了小水晶,仿佛撒满月光的湖面,浮动着细碎的光影。她转过去时,礼服背后是恰到好处的镂空,多一分则显得低俗,少一分则又不能展现主人的完美弧线。
杨耀坤一直认为,女人的背很能让人浮想联翩,她的背就是如此。
看到杨耀坤,梁子芊笑着说:“恭喜你呀,让卢总龙颜大悦。”
杨耀坤毫不掩饰的得意一笑说:“你一直在注意我吗?”
梁子芊忍俊不禁:“你这个人总是这么自信吗?”
杨耀坤摇摇头,一双眼睛直看到她的心里说:“我今晚就回北京了。我没有自信你从此还会不会再想起我。”
梁子芊调侃道:“好啦,好啦,不要再把你哄女人的套路拳在我这里表演了。”
停顿一下,她笑盈盈的举起杯子,说:“不过感谢你曾做过我的黑暗骑士,我会记得你和你的故事。”
杨耀坤说:“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希望有一天你能做第一个听完它的人。”
那夜之后,大家分道扬镳,就像住在华尔道夫里面的客人们一样,每个人在别人的生命中都只是匆匆的过客。
对于梁子芊来说,杨耀坤的出现,就有如一颗石子投入水面,泛起一阵涟漪,却又很快恢复平静,丝毫没有留下任何印记。
梁子芊的日子,是简单而幸福的。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窝在家里看书和拉琴,很少像其他年轻女孩儿那样去酒吧和夜店狂欢。
如今她还住在和陈诗毅上大学时一起租的小公寓。这间极小的公寓就在哥伦比亚大学附近,是出了名的黑人区,治安一向不好。她的公寓在一栋老楼房的第三层,并没有电梯。
梁子芊有时开玩笑的说,这座楼太老了,完全依仗墙上的一层漆把砖头粘在一起,楼才没有塌。可那时还是学生的他们,只能负担得起这个价位的租金。
两个人毕业后,都找到了不错的工作,陈诗毅也曾提出要搬到好一点的区,可是梁子芊体谅他要存钱还债和罚款,坚持不肯搬走,所以他们一住就是近十年。
还记得2008年的那个冬天,两个人打算一起包饺子过年,便一大早去唐人街买食材。梁子芊总喜欢戴着厚厚的围巾,把右手插在陈诗毅的大衣口袋里,在口袋里牵着他的左手。
在那个冬日的早晨,梁子芊又开始问一个她已经问过上百遍的问题:“陈诗毅,你到底有多喜欢我?”
陈诗毅笑着不回答。
梁子芊不依不饶的撒娇说:“说嘛,你到底有多喜欢我?”
陈诗毅右手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递给她说:“这就是我有多喜欢你。”
梁子芊伸手接过硬币,不解的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陈诗毅笑着替她把围巾再裹严实一点说:“这是ten cents,十分钱硬币,就是十分喜欢的意思。小笨蛋。”
梁子芊的脸泛出甜美的红晕,虽然已经在一起这么多年,陈诗毅偶尔的甜言蜜语还是能让她怦然心动,回味良久。
其实,她私下里有一个小本子,记录着陈诗毅对她说过的每一句难忘的话,两个人做过的每一件值得回忆的事。她总说都写下来,当她和他闹别扭时,只要翻开来看看,就不舍得生他太久的气。
两个人欢天喜地的买了包饺子所需要的材料回到公寓。梁子芊拿出刚买来的红纸,把沾上墨汁的毛笔递给陈诗毅说:“你的毛笔字写的好,这对联你来写吧。”
陈诗毅噙着笔,歪着头沉思说:“写什么好呢?”
梁子芊灵机一动说:“上联就写:一间东倒西歪屋,下联是:两个南腔北调人。”
陈诗毅赞道:“好,你是南方人,我是北方人,再加上这间旧屋,非常应景。”
他接着说:“那横批就叫:大城小爱吧。”
两个人把对联和福字贴在门口,顿时觉得异乡的春节不再那么冷清。
陈诗毅负责拌饺子馅,便让梁子芊和面。梁子芊不是水加多了太稀,就是面太多了太稠。他走过来,从背后把她圈在手臂中,一双大手温柔而坚定的握住她白皙的手,两个人就这样慢慢的揉着压着,一下一下,时光从指缝中溜走。
但对于两个二十岁的人来说,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长的可以相守到老,又短得只够爱一个人。
梁子芊柔声说:“诗毅,你看这水和面就像咱们俩,揉在一起怎么都不可能分开,是不是?”
陈诗毅点点头,把她抱得更紧了,低声深情的说:“水没有面粉就不够坚强,面粉没有水就没有牵绊。我要做你坚强的原因,而你就是我这辈子的牵挂。”
他的头绕过梁子芊的脖颈,一双炙热的唇压在她柔软的双唇上,占据她心中每一寸空间。
时间和镜头快进到2015年的2月11日早晨,北京高林证券的办公室中。杨耀坤坐了一夜飞机,也来不及换身衣服,便风尘仆仆的赶到公司。
他打电话叫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大将文森进来,吩咐道:“定国财团的演示稿准备好了吗?”
文森忙答道:“都准备好了,马上给你送过来。”
这时,门口有咚咚的敲门声。
杨耀坤扬升说了声请进,便低头在衣服兜里掏出手机,头也不抬,右手拨电话给尹一玲,左手却伸出去悬在空中。文森会意,让刚刚进来的年轻女孩儿把打印出来的资料递到杨耀坤手中。
他边等电话接通,边开始翻看稿子。
杨耀坤刚看了两页,便刷的一声,把那本稿子不耐烦的摔在地上,厉声说道:“这是谁做的?连页数都没有弄对,素质这么差的人怎么也能进入我的组?”
他还要继续骂下去,电话那头却出现了尹一玲的声音。杨耀坤的声调瞬间完成了从‘咆哮帝’到‘儒雅哥’的华丽转身。
刚才被他痛骂的女孩儿也不等杨耀坤发话,气呼呼的开门径自走了出去。
杨耀坤和尹一玲约好会议时间,挂了电话,才对一脸尴尬的文森说:“那女孩儿新来的?我还没叫她走,她就走了?脸皮这么薄,这种性格的人怎么能在投行混下去呢?”
文森捡起地上的文件,才低声说:“老大,你走了快一个星期,所以不知道。这位姑奶奶是李茵茵,根正苗红的红三代,特别红的那种。”
杨耀坤这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那是能用还是不能用?”
其实,这是一个在亚洲投行圈人所皆知的潜规则。有显赫背景和来历的毕业生们,会被优先考虑加入各大投行。投行们借助他们父祖辈的人迈提高效益,而这些孩子们则借助投行的名声镀镀金,为自己已经优越的人生锦上添花。
可是这些富二代红三代中,自然不是所有人都只想领个虚职,挂个名字混日子。其中也不乏一些自强不息,想真正学到些真才实学的新人。
所以,关系户新人就被分成两类人,一类可以正常工作,不搞特殊化,就叫‘能用’;而另一类则是要当祖宗供起来,只要知道庙里有这尊菩萨,逢年过节把香火钱送到就可以了,这些人是‘不能用’。
文森为难的说:“老爷子的意思是要好好锻炼,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所以咱们不能晾着她,却又不能给她太大的工作压力。”
杨耀坤叹口气说:“这种最难搞。”想想又说:“你去买杯星巴克来。”
等文森把咖啡买回来,杨耀坤已经把演示稿需要修改的地方一一批注好,他抬起头问道:“那个李茵茵坐在哪里?”
文森笑道:“14B。老大,负荆请罪呀?这么丧权辱国的事还是让我去吧。”
杨耀坤瞪了他一眼说:“咱们这行就是见佛就拜,见神就求。这满天神佛,谁也不能开罪。气节这东西我早就戒了。”说完,开门大踏步出去了。
“你叫李茵茵?” 杨耀坤一手支着写字间隔断的墙面,一手递上一杯咖啡。
李茵茵抬起头,丝织的高级衬衫已经哭湿了一小片,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长睫毛上还悬着泪珠儿。杨耀坤一打眼,便知道她身上单这件衬衣,也够普通小白领大半个月不吃不喝的工资了。
李茵茵擦掉眼泪,冷冷的说:“明知故问。”
杨耀坤本来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的咽回去。
此刻他心中打定主意想:这种傲娇公主型,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总之要把握好这个度。
只听杨耀坤开口说:“你是新来的,所以不知道,我这个人脾气有点急,你慢慢就习惯了。给,请你喝杯咖啡,平复一下情绪吧。如果可以的话,两个小时之内把演示稿修改好,送到我办公室。”
说完,他把咖啡和稿子放在她桌面上,潇洒的转身走了。
李茵茵从小就陪着爷爷住在中南海长大,早就习惯有警卫员,卫生员,司机厨子一群人众星捧月,小心呵护。哪有人敢骂了她,还不马上卑躬屈膝,立刻道歉的?
她一时间竟然愣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杨耀坤的身影在自己的视线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