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终成陌路(1 / 1)
曦月立在夜色里,一动不动,夜风拂过她的衣袂发梢,原本清澈的眼,在月色里却似蒙了一层云雾,冷峻而寡淡。她独自吹着风,仰头看着深黑的夜幕,窗外明月流光,却是丑时未过,寅时将至。
也不知站了多久,曦月蓦然转身,她离开揽月阁的时候,已是寅时三刻,正是夜色正浓时分。
夜凉如水,道路两旁灯火摇曳,映着地上的光也是明明灭灭。她缓步而行,身后星辉垂野,明月高悬,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却又是那样的坚定。她走进那个灯火通明的庭院,在门外默默地站了许久,才缓缓伸出手,推开房门。
房门缓缓打开,露出了屋内众人惊讶而戒备的神色,曦月悠然走近,把众人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纳入眼底,也许真的到了该成陌路的时候了。
顾远山看着突然出现的少年,眉头微微蹙起,心里忽然涌起一抹不好的预感,他挥手让那些幕僚退下,转身坐在书案后面,面色沉凝:“夜这么深了,你不在房里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曦月低眉敛目站在一旁:“睡不着,所以来看看父亲。”
顾远山心中一凛,总觉得今天的曦月有些奇怪:“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吧。”
“曦月有一事想要请教父亲。”
“说吧”
曦月抬起头,清冷月辉洒在她身上,冷得似覆上一身的寒霜,睁着一双漆黑冷沉的眸子,定定地望着顾远山:“父亲和那些大臣深夜密谈,就是为了同心协力一起去送死吗?”
顾远山面色一变,眸色由浅转深,他们对视良久,曦月能这样直言不讳地质问他,定然是知道了什么。顾远山的心里涌起惊涛骇浪,他慢慢向后仰,双手扶着椅子的扶手,整个人都靠在椅背上。他们之间始终都像是陌生人,他的女儿明明聪慧绝伦,却不能为他所用。
许久,顾远山面色如常,坐着看曦月淡然而立,身影挺直从容,灯火摇晃间,他慢慢冷了脸色:“你这么看不起为父?”
夜风穿袖而过,清凉如水,以至于曦月觉得有冰冷的寒意一点一点地沁入心里,顾远山不否认,不解释,她还有什么理由可欺骗自己。
心中微微有些苦涩,曦月眸光微动,忽地笑了:“父亲不为自己辩驳几句吗?”
顾远山投在曦月身上的目光深沉复杂,他的手扶在椅子上,早已是指节泛白:“事已至此,辩驳几句就可以令你对为父放下戒心吗?”
曦月从袖中拿出那本手册,扔在书案上,顾远山垂眸看了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在曦月的身上,霜白的月色映得她寡凉冷傲,神情莫测:“父亲勾结青云寨的匪寇,暗中招兵买马,连帝都第一帮派凌云帮,也是父亲的势力,父亲甚至与虎谋皮私通外敌,真的就那么想当皇帝吗?”
顾远山忽然有些恍惚,一晃几年,朝中暗涌不息,他从青城山接她回来,本以为父女二人可以冰释前嫌,并肩同行,然而,今夜之后,他恐怕真的要失去这个女儿了。明明离得那么近,明明是血脉至亲,却又隔了那么远。
顾远山低声叹气,这样的恍惚和叹息也仅仅只是某个瞬间,他微微眯起双目,冷冷一笑:“二十年了,该是还债的时候了。”
夜风将曦月的鬓发吹得凌乱,双眸隐在翻飞的发丝里,那冷锐的目光凝着无数的寒光,幽暗而深沉:“因为太子要娶我为妃,所以,父亲你逐我出城,后来太子甍逝,父亲接我回府,却又不让我彻查真相,是否因为太子沉船一事,是父亲一手策划的?”
顾远山定定地看了她几眼,然后伸手拿起书案上的手册,随意翻了翻,漫不经心道:“太子一死,为父确实少了一个心头大患,但如果为父说太子沉船身亡,和为父没有一点关系,你相信吗?”
“父亲接我回府,是为了和太子沉船一事撇清嫌疑吧,父亲算好了我和苏姨娘之间的恩怨,更是有意无意加深了清月对我的恨意,所以清月才会去散播谣言,只要谣言一出,你再在后面推波助澜,就再也没有人怀疑你了,父亲,你说我说的对吗?”
顾远山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静静地翻着手册,眸光沉沉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曦月蓦然发现,原本灯火通明的庭院,已经变得幽暗,只剩下书房里的一盏摇曳灯火,天地间忽然黑沉沉的。
安静的夜里,她只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么沉,又那么地冷:“你和北漠勾结,借着和谈一事,假装三皇子在青云寨遇难,这样北漠王就会出兵攻打北越,到时候,你里应外合,就可以威逼越帝退位与你。你们谋划的很缜密,可是,父亲没想到的是,我会和锦公主去青云寨。那一日,在将军府外,北漠三皇子要找的人是父亲吧,你们只不过是将计就计,让李将军当替死鬼。”
顾远山执着手册的手一顿,却不见丝毫的波澜:“原来你都知道了,还敢孤身一人来找我,不怕为父杀你灭口吗?”
曦月站在几步开外,仿若未闻,她一步步走近顾远山,隔着书案,淡淡问他:“父亲是不是很后悔接我回来。”
顾远山终于抬起头,倏忽勾了勾嘴角,坦然点头:“曦月,为父要做的事情,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你也一样。”
曦月看着顾远山胸有成竹的样子,眉间笼着深重浓厚的阴霾:“所以,你让女大王挑起事端,弄得北越和北漠要兵戈相见,等越帝下令秦王出征北漠,到时你就逼宫谋反吗?”
寂静的深夜里,她听到顾远山说的很坚决:“为父经营数十载,不会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功亏一篑。”
曦月心中悲凉沉痛到了极致,反而幽幽地笑了起来,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野心勃勃,意图谋反的大将军,竟然如此的天真。冷月清辉透窗而入,照亮了曦月冰冷神色间那抹戏谑的冷笑:“父亲苦心经营数十载,越帝又何尝不是,父亲真的以为这一次可以万无一失吗?”
“这世间任何事,为父都可以放手一搏,唯独这一件事,为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父亲,我是皇上的人,他早就知道我女扮男装,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你有不臣之心。我答应帮他助秦王登基,他保我们顾家繁荣依旧。”
顾远山重重一怔,随即又讽刺一笑:“越帝终于出手了,曦月,你觉得你们有胜算吗?”
清冷的眉眼,深黑的眼眸,曦月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可眸子里闪耀出来的清光却锐利得犹如一把伤人的寒刃:“如果父亲执意要谋反,等你的大军攻入皇城的时候,你的那些大军就会被赶来勤王的大军死死控制住,父亲应该相信曦月的能力。”
顾远山眉梢一动,不怒反笑:“瓮中捉鳖?”
曦月终是收回目光,连眼底的锋芒也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她坐在顾远山的对面,倒了一杯清茶,慢慢啜饮:“曦月曾在父亲的茶水里下了生死蛊,子蛊在父亲身上,母蛊在曦月身上,只要父亲不要再动妄念,曦月就不会催动母蛊,父亲就可以长命百岁。”
顾远山惊愕得瞪大眼睛,他从来不会怀疑曦月的一言一行,他深信她都做的出来,他一时难以接受,眼底的神色几番变幻,竟有了深沉的恨意,恼怒道:“你宁愿用你的性命来牵制为父?”
顾远山的目光如千年寒玉一般森寒摄人,就像是在望着此生最恨的人一样,他没有冲过来扼住她的脖子,倒让她有些意外。
“这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不然,越帝如何相信曦月,如何能放心顾家,顾家又如何能满门荣华?”曦月笑了笑,清清淡淡地看着顾远山,笑容里的疲惫瞬间化为冷漠和深沉,“曦月不想要父亲的性命,曦月只想父亲手上的兵权,还有暗中势力。”
“你给我下蛊,又毁我宏图壮志,你让我数十载的谋划崩塌消散,你这样做,于拿我性命又有何分别?”
顾远山目光凌厉,语调森然,他骤然起身,俯身紧紧地抓着曦月的肩膀,似要把她的肩膀捏碎。
巨大的疼痛自肩胛传来,曦月眉目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近乎发了狂的顾远山,许久许久,肩膀一松,顾远山绝望地瘫软在椅子上,以手覆面。
曦月冷眼看着绝望如死灰的男人,声音冷如寒霜:“顾家累世公卿,不值得为你这样的人陪上百年基业。”
“曦月,你真的就这么恨我吗?”
曦月起身,后退半步:“曾经,你对我而言,是最恨却又不能恨的人,现在,我不恨你,因为……你不配。”
她们注定彼此对立,却又不得不彼此相依。
当夜,曦月拿回了顾远山所有的势力,暂时化解了顾家的危机。她走出顾远山书房的时候,已是一片暖和的曦光,她站在那片日光里,单薄的身影是那样的清寂孤冷,可是日后,她却要扛起顾家所有的荣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