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1 / 1）

雍正三年，准葛尔汗国可汗葛尔丹策零即位，在短短的时间内联合了草原各部，再次拥兵与朝廷对峙。

去年是个灾年。幸亏胤禛及时开仓赈灾，各种物资和灾银又到位及时，才没造成太大损失。可对准葛尔部这样的游牧民族来说，天灾意味着食物的短缺，物资的匮乏，一部分族人的死去和一个很难度过的冬天。

所谓非我族类。即使汗国放低姿态请求大清的帮助，胤禛也必会让他们付出接下来数年的部分物资来交换来打压汗国。倒不是胤禛不仁慈不善良就想看着准葛尔的人统统饿死，而是满蒙之间关系向来微妙，准葛尔部又占据大清与俄罗斯的边界，若是不能掌控，那就只能毁灭。

从来，单方面的和平是不能达到的。要么势均力敌谁也动不了谁，要不然，就只能一方打服了另一方才有可能谈和平。胤禛有胤禛的立场，没有一个皇帝会善良到拿着百姓辛苦收获的粮食送给侵略自己国家的人。

而站在准格尔的立场上。蒙部人民多是狂妄不训,又骁勇善战。在他们看来，与其代代做大清的从属部族，倒不如反抗。这些年大清八旗的衰微也看在他们的眼睛里，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两方矛盾堆积，战争早已是不可避免的。表面上花团锦簇，实际上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没有人对战争提出异议。一些世家子弟最近最喜欢的就是聚起来谈论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打，谁带兵打，怎么打。

唯独胤禩听到消息时却是异常震惊的。

因为他前世根本没有听说过这场战争。

他死于雍正四年。可据他所知，雍正三年根本就没有这场战争，直到雍正四年他死的时候，也根本没有任何战争的苗头。

也就是说，这场战争是完全不可能预料的。

这是他死之后的事，而直到他死还没有打响这场战争，是否说明，大清一直没有获胜的把握，才将战争压了下来。

那么，大清现在就有获胜的把握了吗？

这场仗怎么打？谁来打？又拿什么打？

胤禩的脑子很乱，好像抓到很多他从来没注意到的疏漏，仔细一想却又觉得什么都没有。

一连几天，胤禩几乎都没有睡觉。任谁都能从他微锁的眉间看出他的焦虑。

战争并不是皇帝大手一挥说声“要打仗了”，将军就带着兵砍了敌方将领然后风光的班师回朝。派多少兵力，配哪个将领，哪个骁勇哪个油滑，哪个心细哪个鲁莽。粮草又怎么押运，从哪儿里押运，押多少，放在哪儿，多少人来驻守……有些细节细想来能累的死人。

因此，胤禩的焦虑在一群眼底泛青的大臣中，也只被当成是操劳过度。

但胤禛却知道，以胤禩的能力，单纯的劳累并不能让他露出不安的神情。

一日散会后，戴铎和胤禩留了下来。

胤禛看了戴铎一眼示意他先回去。他知道，是和小八好好谈谈的时候了。

戴铎走后，胤禛拉着胤禩让他坐下来，笑着说：“小八想和朕说些什么？”

胤禩顺从的坐在椅子上，愣愣的看他，眉头绞成一团。

胤禛对上胤禩的眼睛，忽然就明白，知道这是思维运转太快，才导致胤禩对外界的反应有些迟钝。这人必定是想了太多，心中的忧虑已经多到了他不知从何处才能说出口的地步。

有些自责自己让最心疼的人不安到了这个地步却。胤禛安抚般顺了顺胤禩的后背，拖过一把椅子拿着纸笔坐到胤禩对面，柔声说：“别急，你慢慢想，朕和你一起梳理。”

胤禩又愣了一会儿，才压抑着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干涩道；“你已经决定打仗了？”

胤禛一愣，“你不同意？”

“不是。”胤禩摇了摇头，“只是有些不放心。我从头开始问，作战的军需都准备好了吗？”

谈到正事，胤禛的神情也严肃起来。“准格尔缺粮，一定会有抢劫粮草的事，把这些损失都算上，我们的粮草也应该是足够的。”

“我不是说粮草，我说的是装备。我们的弓、剑、铠甲都是好的，可我们的战马比起游牧民族却差的远些。你想说我们有□□和大炮，可准格尔就一定没有吗？准格尔贴近俄罗斯，你如何能断定俄罗斯不会暗中支援准格尔？”

“当年老爷子太过固执，总以为那些洋人只是会些稀奇的玩意儿，登不上大雅之堂。他们总想着一群骑兵比步兵厉害，却想不通骑兵和精通火器的骑兵哪个厉害。现在就是想改，我们的□□比起那些夷国也已经落后太多了。”胤禩看了胤禛一眼，道：“这块儿你没有我懂，前不久有一个洋人看上了小九手下的一个姑娘，答应留在大清。从他那里，我才知道我们所谓先进的□□不过是洋人淘汰下来的落后品，他们高价卖给我们让我们研究，再用我们给他们的钱生产更多更先进的□□。我们没有研究□□制造的人，只能买洋人的仿制，这样我们的武器永远都要比他们落后。我们买一把枪的钱够他们生产五把更先进的枪。并且射程和准确率都是我们的几倍。我已经派了人出海收购真正先进的□□，并想办法搞到图纸，可短时间内是不能有消息的，而准格尔那边根本拖不到那个时候。”

胤禩深深的叹了口气，神情有苦恼也有无奈。“四哥，现在已经不是只靠英勇和数量就能取胜的时候了。”

胤禛神情凝重。正如胤禩所说，武器的确是大清的一大软肋。他其实并不担心准格尔，只是一个叛乱的部族而已。当年皇阿玛能打败他们，他就也能打败他们。胤禛真正担心的是，这场战争俄罗斯会不会插手，插手又会做到什么地步？

若是他们判断大清的武力不足为惧，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就会是俄罗斯和大清两个大国的战争？若是战争真的打响，作为大清的皇帝，他又要如何迎战？

没有责怪胤禩故意隐瞒情报。海运方面大多掌握在胤禩的手里，就是让他来处理，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了。他们可以将希望寄托于胤禩派出去的人，但正如胤禩所说，武器的确是大清的软肋。胤禛心里有很多想法，但是这种弱势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

大清强盛太久了，自大、懒惰和奢靡的风气在慢慢侵蚀这个国家，胤禛面无表情，却暗中下定了决心。

大清，到了必须变革的时候了。

他必须要赢得漂亮。

他必须保护他的国土和子民。

有朝一日，他，交到那人手中的，必须是一个强盛完整的大清。

“四哥？”胤禩注意到胤禛出神的样子，疑惑道。

胤禛回过神来，温和的笑了笑，道：“没什么，你说的很对。”

胤禩仍是不解，但也不怎么在意，接着说道：“第二个问题就是兵力。我们的兵力打准格尔没什么问题，可若是有一天跟俄罗斯开战，我们的兵力还足够吗？当年大清入关时，八旗儿郎个个骁勇善战，满清骑射天下无双。先祖们在马背上打下了江山，可现在的旗人除了纨绔就是赋闲在家靠着供银过日子。”

胤禩言辞尖锐。“八旗子弟，真正能挑大梁的还有几个？难道等现有的将士死光，大清就只有等着亡国了吗？”他深深看着胤禛，道：“四哥，哪怕是汉人，他们的命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轻贱。别忘了每具无定河边骨，都曾是深闺梦里人。”

“朕知道。”胤禛郑重颔首。

“这个问题朕也在想，八旗是该好好收拾一下了。正好，就以这次准格尔叛乱为契机，朕打算好好整治一下八旗奢靡的风气，再弄个专门的训练营，把那些平时闲着浪费粮食的八旗子弟扔进去好好捶打捶打，变得像样才准出来。”胤禛说着，露出一个似乎很解气的笑容。

兄弟们都说胤禛笑起来和十四一样总是有几分匪气。为了显得严肃谨慎，这人后来就慢慢的很少笑了，直到变成了人们口中的冷面皇帝。可他却仍记得这人舒展眉眼时，总像年少时那样的狂放和自信。

看着胤禛，胤禩竟觉得心头的忧虑有些许消散。明明是个冷酷又固执的人，可有时在他身边却会觉得事情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你心里有数就好，需要我出面的时候我会配合你。”胤禩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那我说最后一件事，你打算让谁挂帅？”

胤禛起身倒了杯茶递给胤禩，道：“小八的意思呢？”

胤禩喝了一口，只觉得喉咙里好受了很多。他淡淡道：“十四可以为帅。”

胤禛瞬间变了脸色，露出吃了苍蝇的表情。“不一定非是十四。”

“那就是十三。”

十三？

胤禛这回却是真的惊讶了。可仔细一想，却发现十三的确是合适的人选。十三骑射谋略都不弱，又是最得宠的亲王。可胤禛却露出犹豫的神色。“……十三刚从圈禁中出来，朕，想让他再安心养些日子。”

胤禩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这人还真会疼弟弟啊。“都出来三年了还叫刚刚？你说这话有问过十三的意思吗？你按照自己的意愿把他拘在京城，和圈禁又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你想说大清不缺人，傅尔丹、巴赛、查弼纳他们都可以带兵。可他们做将军还行，却还没有挂帅的实力和地位。总之十三不行就让十四上。”

胤禛看着他，问：“那，舅父呢？”

胤禩冷冷一笑。“隆统领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惜他已经老了，很多时候都变通不过来了。葛尔丹策零年轻气盛，恐怕会想靠骑兵致胜。隆统领不如留在京城。”

胤禩拍拍衣服站起来，眼角带出一抹嘲讽。“……其实，你敢放大哥出来的话，大哥也是个合适的人选。不过，大哥出来了，你也没有理由再圈着太子和一众兄弟。你连十四都不放心，又怎么敢放权给大哥和太子呢？”

“朕，再想一想。”胤禛目光幽深。虽然胤禩只捡了重要的事跟他说，可他也明白和准格尔的战争背后还有太多的疏漏和细节需要弥补。

如果他脑子现在还很简陋的构想能够实现。那么，大清将在他的手中迎来转折。

胤禩把茶杯塞回他手里，擦着他的肩膀走出去。

“你慢慢想。反正现在不过四月，这场仗，怎么也要等到入冬才打得起来。”

“朕会赢的！”胤禛忽然回身，从背后抓住胤禩的手腕。胤禛目光坚毅，他盯着胤禩的后背，像是承诺般一字一句认真的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朕一定会赢的。”

“别担心。”他放开手，微微笑了笑。“交给朕。回去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