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五章（1 / 1）

“我一路能走到今日，皆仗你和小九小十扶持之功。这一杯，八哥先干为敬。”

胤禩一饮而尽，把杯底翻过来给胤祯看。

胤祯连忙一口喝了手里的酒，直起身拉过胤禩，难过道：“八哥说的是哪里话，我们好不容易再见，怎地反倒生份起来？弟弟的心意，八哥难道不明白吗？”

胤祯看着胤禩，好像还要说什么，但脑子却渐渐昏沉起来。胤祯努力想要看清胤禩的面容表情，但眼前却是模糊一片。胤祯身子一歪，终于一头栽了下去。胤禩连忙接住胤祯，他紧咬着唇，面无表情，但眼底却是沉痛。

胤祯的下巴搁在胤禩的肩窝上，即沉重又坚硬，硌得他生疼。胤禩挺直着脊背支撑着胤祯。突然，他感觉到冰冷尖锐的刀尖隔着一层衣服抵住了他的后心。

“……可是十四做错了什么，八哥要这样对我？”胤祯慢慢的问。

再迟钝，再相信八哥，胤祯此时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他的眼神已经开始迷离，但迷离中又饱含着难以置信，然后终于冷了起来。胤祯执刀的手从轻颤变成了坚定和稳固。他受封抚远大将军时八哥送给他防身的匕首多年来终于第一次出鞘。

“你没有错。”胤禩揽着胤祯，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十四，你若是自己想要皇位，只要有一分胜算八哥也拼死助你。……可你是为我！……我怎能因为一己私欲，害你白送了性命？”

胤禩一动不动的静静的完全不反抗的站在那里，看样子好像想把自己剖开来，掏心窝子给他这个弟弟看。

发觉身上的人越来越没力气，胤禩紧了紧抱着弟弟的手臂。道：“十四，年羹尧诈死，现在已在后方集结了兵力，我们……没有胜算的。”

“但是，这次是最后的机会，我实在不该……就这样阻止你。不论怎么说，八哥不该折了你一身傲骨，让你愤懑终生。……是八哥，八哥对不住你。”胤禩宽慰般拍了拍胤祯的肩，眼眶泛红，唇角却微微扬起。“……所以，你恨我的话，八哥把这条命赔给你。”

胤禩阖上眼，表情温和，甚至有些轻松。

整个计划几乎是在他知道基本情况的瞬间就制定好了，却直到刚刚他才终于狠下心实施。这几天里，胤禩一直感到歉疚和恶心。对十四感到歉疚，对胤禛，对自己感到恶心。

对自己感到恶心，还有深深的自我厌恶。

直到现在。胤禩反而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他并不恐惧，也不要求原谅，他站在胤祯面前，在等的不过是一个决断。

也许是这几年战争的洗礼，又或许是时间的度过，胤祯比之离京时长高了许多。胤祯比胤禩几乎高出一个头，身架也宽大结实，虽说无力的靠在胤禩身上，但一眼看上去更像是把胤禩整个人圈在怀中。

刀尖似乎向前顶进了一分，又似乎远离了一分。终于，从胤祯手中掉落。摔在羊毛毯子上，帐内却依旧是一片静默。

脸部绷紧的线条柔和下来，胤祯抬起握刀握的出汗的手，双手环住胤禩，用尽了所有力气一样紧紧的勒着胤禩的身体，粗鲁中又夹杂着沉痛的温情，好像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和骨血，让八哥再也不能与他分开。

胤祯埋在胤禩颈间。这个草原上如狼般狠厉孤傲叱咤风云的男人此时竟收敛起一身凌人的傲气，像一只大型宠物犬一样讨好的在胤禩颈间蹭了蹭，硬邦邦的发丝扎着胤禩的脖子，有些痒又有些疼。胤祯紧紧抱着胤禩，已经拥有成人面孔的他在八哥面前就如同一个受委屈的孩子一般，声音哽咽，却又倔强的不肯说出到底哪疼，只一声声叫着：“……八哥……八哥。”

胤祯闭上眼，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沉重的哀伤，还有，……几分安详。

呼唤八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终不可闻。

胤禩心底一酸，温热的泪从眼角渗出来，顺着脸颊滑下去，又被胤禩抬手抹去。

该哭的人，有资格哭的人，并不是他。……在伤害了胤祯，夺去他的骄傲后，胤禩没有资格摆出一副受害者或是伤心后悔的样子。

这一天，廉亲王胤禩失去了皇位。

而大将军王胤祯，却失去了他的八哥。

“进来。”

胤禩红着眼眶，泪痕未干，眼神却蓦的锐利起来。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开在帐篷两边用来透气的窗户被掀开，两个黑色劲装的人像泥鳅一般钻了进来，跪到胤禩身边。其中一人更是偷偷抬起头观察胤禩的神色，虽然面容冷峻，但目光中掩藏不住担心。

毕竟是凯旋，不是去打仗，胤祯的军队虽说驻扎整齐，但防守其实并不十分严密。他们跟随胤禩借着夜色掩护偷偷溜进军营，做完自己的事后就隐藏在帐外，静静的等候胤禩的命令。

胤禩一个凌厉的眼刀扫过去，逼得那人低下了头。胤禩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对着那人说道：“惊蛰，你带着十四爷去九爷的别院，扶翼应该带人在那里接应了。一路上你要小心保护十四爷，若是出了问题，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胤禩动作轻柔的把胤祯过到惊蛰的怀里，声音却满是冰冷肃杀的意味。惊蛰深深低下头答道：“是。”然后站起来，接过胤祯，向胤禩点了点头后就背着胤祯从窗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黑暗中。

胤禩看了另一个人一眼，道：“逾辉，你去看着那些人，让他们按命令行事。”

“是。”

逾辉顿了顿，见胤禩并无别的吩咐，就像惊蛰一样退了出去。

胤祯的军中有他自己的亲信，也有八旗子弟，但更多的却是为维持生计从军的普通人。这些人虽然能够奋勇杀敌，但大多数人却畏惧权势，不敢对抗皇权。所以，胤禩推断，为了不想走漏风声甚至军队内部发生□□，知道胤祯逼宫计划的应该只有他的几个亲信。他们想要做出得胜归来的大将军王被朝廷冷遇，他们这些抛头颅洒热血的军人不但得不到功劳和感谢，反而被朝廷苛待，甚至要被驱逐的假象。再于战前进行挑唆，元帅的命令加上进京来的不平等待遇，再加上适当的挑唆，就能让这群刚刚从战场活下来，血气还没散尽的士兵们暴起一战。

胤禛不抵抗的话，紫禁城无疑会被推倒。

而京城驻军一旦抵抗，就一定会流血。一旦流血，这场战争便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了。

生灵涂炭，正是如此。

所以，必须将一切扼杀于萌芽。

胤禩的计划是放倒胤祯的亲信。

凭着八爷党的关系，胤祯军中自然有胤禩的人，也有小九小十的人。虽然兵权不可能交到这些人手中，但他们的人和十四亲信的关系都是不错的。不错到，可以找胤祯的亲信喝酒谈天却完全不被怀疑的地步。只是他们带去的酒，已经被逾辉加了料了。逾辉同时也会看着他们，避免一切意外。

逾辉退出去后就剩胤禩一人留住大帐中对着残羹冷肴，对着将熄的灯火久久伫立。

昼与夜的界限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天边微微泛白，灯火黯淡下去。

胤禩活动了几下站了一夜僵直的手脚，驱赶尽眼中的阴霾。

局面不容许他退缩。

最缺德的，最不能饶恕的，最令人痛恨的事情已经做完了，现在收手的话不仅折辱了十四，就连小九小十，还有全京城的人都会被牵连进去。

胤禩握紧拳头，掀开了军帐的帘子。帐外，模糊的光影里，逾辉站在倒了一地的亲兵中，牵着胤禩的战马默默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