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第九十一章(1 / 1)
回北京后,我在酒店住了好些天。怕分别太难受,干脆就不去见他。白天上班,晚上本该回宾馆,可不自觉就到了公寓楼下。
层数太高,数了很多次终于数对,可又分辨不出哪个才是自家阳台。仰头太久脖子酸疼,只得暗搓搓作罢。
我不是来他。
我只是担心雪糕而已。
我每天都担心雪糕吃不好睡不好担心它有头疼脑热担心它自己会怕,担心的难以入睡。但我始终没去看它,它都这么大了,总该会自己照顾自己。
和林西水公司的项目顺利完成,老板把我叫去办公室说要给我涨工资,我嘴上说好,心里却开始有些不情愿——这个时候说辞职,未免太打消老板积极性了。
那几天我产生了严重的怠工情绪。
公司下午茶的水果不新鲜,新来的毕业生笨手笨脚,卫生间有卫生死角,空调温度总是不合宜,快餐店小哥的制服太难看,快递员再次在前台大喊收件人的名字——谁都没想到平日一本正经古板刁钻的女主管的淘宝id名竟然相当玛丽苏。
总归看这个公司哪哪都不顺眼,多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大抵是我对雪糕的思念太过浓郁,担心它的身体健康,午休时不自觉就开始查起“深圳宠物医院”来,深圳毕竟是沿海城市,先进,那里的宠物医院一定比内地城市好,雪糕在那里或许能多活个两三年。
本来是查宠物医院的,再一回过神,网页上面已经全是治疗胃病的了。
我看着这网页发了许久的呆,最终还是默默关了显示屏。
明明只是个很简单的问题而已。
那天下班后,林西水请我吃夜市,结果我到地方好一会才见他小跑着哼哧哼哧过来,全身上下运动打扮,挺亮条。这家伙每周固定打网球,多年不变,身材保持的很好,虽然瘦,却和白斩鸡搭不上边,身形极佳,肉也紧实……算了不夸他,反正我看他哪哪都好。
“车呢?最近在健身?”
“不是啦…”他好笑道,“家里那个小醋坛子,被他发现我和你单独吃饭,准得哭一脸鼻涕,就借口说出来打球。”
“呃…”我搔搔脑袋,心说都怪自己当年一时嘴快,后患无穷。
因为是偷偷摸摸跑出来,林西水没敢喝酒,我看他这样儿也够憋屈,就道:“醋罐子也不是个好事吧,还没怎么着呢就成这样了,再这样下去不得把你捆在家里?”
“不会啦~”他笑,“不管就算他把我绑家里,我也不介意啊。”
……操,当我没说
“小靳这孩子心眼实,喜欢钻牛角尖,虽然有时和他相处很心累,不过更多时间是开心。”林西水慢悠悠道,“其实到我这个年龄已经对真爱不是那么介意了,只是他还处于一天希望我说三百遍‘我爱你’的阶段——能有这么一个热烈的人在身边,挺好的。”
“操…”我默默感慨,靳子连这鳖孙太他娘的闷骚了吧,整天二五八万那样,竟然要每天说‘我爱你’?!操操操操操,没断奶吧这孩子?!是不是每天还要叼着林西水的咪咪睡觉啊?!
“你这是什么表情…”林西水黑线,“那孩子缺爱罢了。”
据林西水说这孩子打小和父母关系都不咋滴,没享受过什么温馨感人的家庭生活,偏又好生好养吃喝不愁,因此养成了这种性格。这家伙把林西水又当哥哥又当爱人又当爹,一时一刻都不愿意和林西水分开。
腻味的。
这没点同情心的林西水又秀了一大番恩爱,无非是说靳子连这好玩那有趣,还说过阵子要和靳子连去旅游。
“真决定是他了?”我问。
“谁知道呢。”林西水耸肩,“我十八岁那年还以为能和褚呈过一辈子呢。这事说不准,能走一步是一步,哪怕是走错路也没关系。尤其是你啊昴昴,”他冲我笑,“你听你说,你中学时还你喜欢的人挡过刀吧?”
“咳——黑历史…就别提了…”
“我是说,你连死都不怕,怎么就不能推叶老师一次呢?”他知道我中学时喜欢一个男同学,也知道那男同学是如今的叶老师。他大抵也知道叶老师对我没有什么情谊,但他现在的情绪,就如同我当年无比希望他能和靳子连滚床单一样——不过是希望对方能够有一个新开始罢了。
不管那未来是对是错,总归不要像现在这般蹉跎就行。
“哪是这么简单的事…”
他顺口问:“啊对,你看了最近的新闻了么?”
“嗯?”
“什么新闻?”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林西水挺那啥的一笑,“就理大历史系的教授,猥、亵男学生,让人给告发了,这事前两天微博上挺火,这两天就没什么动静了,你没看见也正常。”现在的新闻更新换代太快,大家都很闲,闲到为了不相干的人义愤填膺,大家也都很忙,忙得转头就忘记了那些发生在旁人身上的悲惨故事。
“人渣啊。”我叹。
“是挺人渣的。”林西水点头,“我看帖子上说,之前他们学校有个学生会主席,因为不愿意和那教授‘好’,被教授陷害,直接给开除了。……都好几年前的事了,那男学生好像是姓夏还是什么。”他纯良笑,“看我这脑子,怎么就记不住呢?”
我反应了好一会,越想明白,越觉得不敢置信,理大,学生会长,历史教授,夏。
未免太巧合。
操,不会吧?
这要是夏易融摊上的事,他的命也太他妈惨了吧。
你他妈——
别他妈搞笑了。
老子心疼的都要哭出来了。
“看你这表情,又不是死人。”林西水轻飘飘道,“我本来对这种事一点都不关心,毕竟这世界上黑暗的事多了,没必要浪费那个时间。只不过呢,我发现叶老师挺关注这事,为了和我的合伙人有更多话题,我才略微了解了一点这事。”
我看着他。
“具体的事呢,你在微博上翻翻就能找到,我不跟你费口舌。只是我觉得叶老师这人吧,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虽然不是最佳人选,但真要处起来也不算差。”林西水利落吃完羊肉串,又从口袋里翻出木糖醇放嘴里,嚼吧半响,哈了口气,自言自语,“嗯,嘴里应该没味吧…诶,我得回去了,不然那孩子得疯。”
他说罢转身就走,走了两步他又回头道:“——反正你俩都没人要,凑合凑合过得了啊!”
他冲我摆手,很快消失在路尾。
我出了好一会神才慌忙掏出手机,妈的翻了半天手机里没微博,又忙下载了个app,注册,倒腾了好一会,才开始输入关键字。
理大教授猥亵
于是很快找到一个名为#高校教授猥亵多名男学生#的tag。
我一条条看,形容不出是什么感觉。最近这些天发生的事好像有点多,多到再他妈来一百个打击我都不怕了。
反正就这样了。
我抱着“这倒霉鬼”绝逼不是夏易融的信念读微博,可每看一条心里就愈发难受一分。
这教授的名字我记得很清楚,历史学界挺有名的学者,夏易融的导师。我在大一大二时就听夏易融讲过这教授,他对这教授挺崇拜,希望自己以后也能成为这种学者。之后夏易融拿到保研名额,虽说是大三学生,已经开始帮着导师干活。总的来说,这导师对夏易融很照顾,夏易融也十分尊重他。
新闻里说,这教授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通过自己在史学界的地位以及学校里的权势为非作歹,看似好人实际上强迫自己的男学生和自己干那档子事。若是被他玩腻的学生倒还好,最起码由他引荐前途不会太差劲,倒是若有不从他的学生,这教授就找寻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按在学生头上——由此毁了这学生的前途。
新闻里举了好些例子,其中有一个是说,几年前学校有个叫夏某的男学生,就是因为不愿与他苟且而被按上论文造假和同性恋的罪名,继而被开除。
其实这些年里也不乏有人些匿名信,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毕竟这教授平日里亲和至极甚有威望,这种举报信在任何人看来都是诽谤。
这些黑暗隐瞒多年,直到这个夏天,有个男学生在微博上发了好些段视频。视频内容是那教授胁迫男学生和他办事的情形,教授说的很清楚,只要和我上床,你就能拿到保研名额。
这视频一出现就火了起来,转发量达数十万,之后这男生相继公布了很多影像信息,最终以一条长微博结尾。长微博的内容是以往被教授侵犯未果或已经受害的学生们的联名信。
受害者们表示要将这教授告上法庭,实际上现在告不告也不重要了,现在舆论全站在受害者这边,理大的官网和bbs已经被轰炸,新闻出来的第二天理大已经发出了声明贴,说是会彻查此事。
即便是新闻时效性只有一小时的今天,这新闻还是在热门顶了两三有余,我随手翻了翻,有不少爆料。就在这些爆料里,我看到了一个关于学生会长的帖子。
爆料人说自己是这教授手下的女学生,因为性别原因而没受骚扰,她继而说,可惜了同班一个优秀的男生,长得好成绩好,是学生会主席,还保了研。这女生和那学生会主席一同保研,可教授却对男生意外的亲昵,即便这男生后来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开始抵触,这教师还是有些“过”。
那一篇很长的帖子里写到,“有一次会长发烧,教授安排的活干不完,他就请我去帮忙。我进屋之前听教授和会长在办公室里面说话,教授说‘你算什么玩意,我看得上你是给你脸面’,会长说的什么我没听清,总之最后教授是摔着门出来的。那之后也没一个月,会长就被开除了。学校说论文造假,其实是教授说的假话。之前教授有篇在国际上发表的学术论文,压根就是会长写的。那时会长忙不过来,我还在一旁帮他查书翻资料,只是最后那篇论文的名字被署上了教授的名字。”
即便这发帖人极力想做到理智客观,可从字里行间还是能看出这女生对“会长”的怜惜,或许曾经有过爱慕也说不定。
至于回帖虽然也夹杂着一些恶毒的揣测,但大部分还是谴责这教授的。
我站在路边看了很久。
我知道那个“因为不愿屈从教授而被开除的凄惨学生”是夏易融。
我不知道究竟要作何反应才是正确的,只是在那一瞬间特别愧疚。
过去有一段时间,我对夏易融抱着某种近乎歹毒的揣测。我认为他就像传言那般恶劣,是一个四处滥交的同性恋,和师长苟合,强迫学弟同他“好”,这种恶毒的揣测让我心痛的同时又十分愉悦,似乎如此我就可以不再迷恋他。
结果当然是我错了。经过那段诅咒般的期盼,我意外发现我对他的迷恋丝毫没有减少——即便他有过混乱不堪的滥交史,我依然爱他。
我曾那么歹毒的臆度他,可实际上,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只是他被迫去面对那些肮脏可怕的事,毫无反抗的能力。
我站在川流不息的马路旁,站在奔向四方的拥攘人群间,夏夜酷暑,热的人眼眶都要流汗,我擦了把脸,最终朝着家的方向飞奔起来。
我要去找他。
从八岁那年到今天,我穿过整整二十个年头,终于迈开步伐,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