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第八十八章(1 / 1)
这是在我和夏易融相识的漫长时光中,第二次听到这种话。
我的第一反应是目瞪口呆,至少在我千千万万的设想中,从未有过这一幕,目瞪口呆的我继而开始愤怒,愤怒的是夏易融你竟然有脸这么问我,紧接着这愤怒转变为嘲笑,笑他,也笑我自己。当年的账还没算,他现在又想坑我第二次。夏易融,在你心里我是有多蠢?蠢到被你接二连三愚弄?还有赵昴你他妈做人是有多失败,你那么真心,却被自己喜欢的人视为一个大傻逼。
我看着他颇为认真的面孔,愈发哭笑不得起来。他那么靠谱的一个人,可每每对待我都像是个玩笑。大概我对他的痴恋就如同一个笑话那般可笑,所以他便回报我以愚弄。
他不过是在玩笑罢了。
最后我也只是服软,苦笑道:“行了,早点睡吧。”
大概我的回复完全不在他的预想内,他倒是措手不及般愣了片刻,他就那么看着我,过了好半响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愿意么?”
语气再配上那表情,再无辜不过。
我是真的要笑出声,心里的酸涩不住迸发像是要流出眼泪,我想哭又想笑,心中五味杂瓶不是怎么才能摆出合适的表情,我下意识就想逃出这里,可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这种意味逃避的软弱——我不能逃,我逃了这么多年,总该真正面对一次。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我能知道答案的机会了。
我坐在小沙发上,极力想振作一些,可他妈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颓然模样。雪糕慢腾腾爬上我的膝盖,我抚摸着它光滑松软的毛发,意外感慨起进口猫粮的好处来。
果真好猫粮吃出来的毛发就是不一样啊…
这话题本该堪堪跳过,可不识趣的夏易融偏穷追不舍,他坐在一旁,讷讷问:“为什么?”
“…”
他的眼神满是不解,继而道:“赵昴,你明明,应该和我一起走才对啊。”
我想开口,可刚一说话就是笑,我笑着扶额:“夏易融,逗我很有意思?”
“我——”他的神情罕见慌乱,像是只受惊的猫那般不安,可他踟蹰半响也没说出个什么。
我最怕他这种神情,我不忍心。
于是我还是选择了落荒而逃。
“我下楼倒垃圾,你先睡吧。”
扔了垃圾,我在小区门口的路牙子上坐了许久,胡思乱想没个结果,烦躁起来就想抽烟。我已经戒烟许久,有时加班做案子想抽时就吃薄荷糖,一罐一罐的吃。身上没带烟,刚巧装了十块钱,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包红双喜特硬,又花一块钱买了个塑料打火机。
便利店led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晚上吃饭时夏易融喝了点酒,再熬半个小时,他应该就睡了吧。
我连着抽了半包,一口口抽太急,呛得鼻子眼睛脑袋都疼,疼也好,清醒一下,免得糊涂。
这他妈,怎么就这样了呢。
我认识的夏易融,怎么就能这样呢。拿我当个笑话,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从不拿我当回事。
夏易融当年说一起走的是你,耍我的也是你,你他妈耍都耍了你还回来干什么?你他妈回来就回来了你竟然还想耍我第二次?你知道我这些年有多煎熬?我因为你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这种事我他妈难道会四处说?也许你知道我对你有意,但你从来不知道我究竟有多爱你。
你他妈,怎么就这么心狠呢。
我知道我是个傻逼。大半夜坐在路牙子上抽烟喂蚊子的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像个傻逼,如此傻逼的我,竟然不自觉为夏易融开脱起来。
时至今日,哪里怪夏易融呢?他什么都不欠我,所有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而已。真若是较起真来,他不过是拿了我七万块钱没打欠条而已。我的那些喜欢那些愁苦,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我喜欢他,所以我活该。
我还记得小学时他被揍断肋骨的那次,他的胸膛凹下去一块,我光是看着就头皮发麻,他却没事人一样躺在床上看书。他并非没有痛感,只是对自己太狠罢了。他连自己都不心疼,怎么可能去心疼别人?
他这辈子的善心只用在他爷爷和张夏先身上,其余的人他从未放在心上。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我以前没在意罢了。
怎么能怪他?
是我点子背,弱水三千,偏只饮这一瓢。
那天我抽了一整包烟,直到我起身拍裤子准备回家时,已经是下半夜一点了。
这一懦夫才会有的逃避并未让我得出任何有实际意义的结论,明明只是简单的“行”或“不行”,我却做不出选择。
蹑手蹑脚开门进房,没开灯,黑乎乎一片,夏易融已经在床上睡着。我怕吵醒他,摸黑去浴室随便洗了澡,倒在地铺上想睡觉时,却怎么都没有睡意。我听着夏易融浅浅的呼吸,突然萌发出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
如果你让我睡一次,为你死我都愿意。
此时此刻我才明白林西水当时说的“心和身体总是要得到一个”有多正确,老子反正是得不到你的心了,那甭管怎样老子都要睡你一次,总之在这一生中,你有这么一次是我的,就足够了。
这想法一出简直是地动山摇,我差点就翻身上床想把夏易融按住,可最终我还是轻叹口气,摇头笑自己今天真是被这家伙刺激成傻逼了。
我不会让自己犯这种错。
屋里待不下去,只得起身去阳台。
抽烟,看灰蒙蒙的天。
十八楼的夜晚,一片静谧。坐在阳台抽了两颗烟我才勉强舒心,想着这么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干脆就回房睡觉,只是我刚躺好没两分钟,就听见黑暗里夏易融轻声道:“赵昴。”
他没睡。
还没等我应声,他便抢先道,“你别说话,让我说。”
嗯,你说。
然而过了足有五六分钟,他都没有再开口,我也不催他,只是安静等待,没关系,我等了这么多年,不在乎这几分钟。
“……我应该没给你说过我家里的事吧?”
嗯,没有。
“我从小跟爷爷长大,没见过父母。他们的故事很俗套,不过是出轨男和小三的烂戏码。我爸啊,别看家里没什么钱,风流的倒可以,四处拈花惹草,一点都不避讳,后来我妈生下了我,再后来,原配拿着菜刀要砍人。这两个女人,一个被乱刀砍死,一个自杀。”他语气十分平淡,似乎那故事的人和他毫无牵扯。
“那个出轨的男人,看似两个都爱,其实他谁都不爱,倘若他真是个情深的人,两个深爱的人死了,他也应该跟着去死才对,可他刚喝了农药就打了120,怕死的不得了。之后他去了外地,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我瞧不起他,这种人,活着还不如死。”
……
“其实赵昴你看,人活着很多事情都挺没必要的。我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孤苦伶仃,还贫穷,可我也就这么活下来了,和你们这些有父母的人活得没两样——有时我很庆幸,庆幸我可以独自一人,没有任何负担。”
“其实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希望自己一个人活了。爷爷把我养活不容易,但那个时候我们两个于对方而言都是负担,他怕我无法顺利成长,我怕他遭受病痛没钱医治。每当挨饿挨冻挨打时我就想逃走,不管是在敬老院,还是在婶婶家,我都想逃走,想把爷爷丢下,不再管他死活。”
黑暗中,他轻轻叹息道,“那时我也很小啊…还没灶台高,就已经会做饭了。那时最奢望的就是能吃个鸡蛋,可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鸡蛋,又硬塞给爷爷,骗他说我自己已经吃过了——你看,人真奇怪,明明心里厌倦的不行,可还是想对他好。”
……
“于是我只有一直忍耐,直到出车祸。”
“我那个叔叔死了,爷爷也死了。出车祸的时候爷爷把我抱在怀里,我看着他被撞扁,浑身是血,可我一点事都没有。”
“很长时间里我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爷爷能这么对我呢。为了我,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平心而论,倘若换做是我,不会为了救爷爷而死。从小我只有他这一个亲人,没人对我好,也没人教导我什么,但是我很感动,那时我知道如果有一个人能为我死,那他就是真的对我好。”
“赵昴你——”
他顿了顿,道,“你是愿意为我死的人。”
“高中那次你为我挡刀,我一直记在心里。我知道你对我好。”
我看着黑压压的房顶,一阵哑然。
看,他早就知道我对他的心思,只是他不愿回应,自私如他,只是想安享我对他的好而已。
我的那些心酸那些难受,他从来都看来眼里,只是他从不在意。
“我明白,如果和你在一起,你一定会让我过上不错的生活,你会好好对待我,比任何人对我都好——只是,”
他沉默片刻。
“我是个很固执的人…你知道的。有些事情如果我不去做,这辈子都不会安心,所以才有了之后的事。张夏先没有强迫我,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是我,是我趁着他喝醉酒勾引的他——”
“行了!”我再也忍不住,喝声阻止,我猛地坐起,又发觉自己好像表现的太过,为隐藏尴尬,只得抓起身旁的烟盒起身烦闷道,“我去抽根烟。”
“赵昴!”
他却叫住我。
“…你听我讲完,好不好?”
我听他的话,便杵在那。
“那次我没想骗你。”好一会,他才略微犹豫道,“那时我已经被开除,你和我不一样…我不能耽误你。”
“后来到了深圳,也想过和你联系,只是始终没有契机。”
“当时之所以问你,是想确认你对我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毕竟那时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知道了你的答案后我很安心……无论我变得怎么样,只要这世界上还有你在,我就很安心。”
他这么说,却像是一句随口的誓言。
我背对着他,哑声问,“那这次呢?”
“这次…”夏易融似是一点都没发觉自己的可笑,倒是认真道,“我不想自己一个人了,和你在一起很舒心,所以想和你一起生活。”
是啊,你当然舒心,因为你从不需要考虑我的感受,只要安心被讨好被照顾就行,你不用付出,自然舒心。
他的思维定势令他察觉不到自己是怎么样的自私,他只知道喜欢他的人理应为他付出——既然你喜欢我,那么你为我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是你活该。
“所以…”我深吸一口气,“夏易融,我爱你——”
说出来了。
可我不敢转身,怕听到我一早预料的答案,“你爱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