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八章(1 / 1)
第二天我和张夏先都没去上课,昨晚睡的太晚,早上没起来。我醒来时张夏先已经洗漱完毕了,他把我摇醒,说:“赵昴赵昴,你去看看那个姓楚的。”
“昂?”我迷迷糊糊没听懂。
“你赶紧起来。”张夏先有点臊,“那个姓楚的昨天帮我打架,把手给崴了,刚才医生刚给他上了夹板。”
我这才一激灵,瞌睡全没了,问:“打架?”
怪不得张夏先昨天衣服脏了脸也脏了。可张临皓也没什么异常啊,我是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张夏先啧了一声,有那么点嫌弃和不自在,说:“我昨天晚上不走了么,走路上遇见小痞子了,正巧张临皓路过,和我一起把小痞子打跑了。”
张夏先没跟我说实话,当然,他在发小赵昴面前最要面子了,一定不能被赵昴瞧不起。其实事情不是那样的,在很多年之后张夏先昏昏沉沉给我讲了真正的版本——那些儿时的谎话,只要当事人还记得,那就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刻。
张夏先一时冲动跑出家门之后,想着反正都跑了,干脆就离家出走吧。但他心里还是憋屈,觉得难受,心想着离家出走之前我得揍张临皓一顿,不然死不瞑目。于是这傻玩意儿就真去张临皓练毛笔字的地儿去蹲点了。
张夏先在小巷子口蹲到天黑,直到路过的小痞子想来抢他钱。
那个时候的小混子特多,不少中学生放学了就在小学附近遛弯,专门捡这种落单小学生欺负,但凡搜罗个块把钱都能去看个小电影买根散烟。张夏先就是被这种年纪不大的小混混给逮着了。
张夏先当时正蹲的腿麻呢,结果一人从后面一脚踹了过去,当场扑到地上来了个狗啃屎。接着张夏先就被人按住,小混子按着张夏先的胳膊耍狠:“赶紧把钱叫出来,不然弄死你。”
初中生对小学生,1v1。
张夏先这种小霸王,除了在他老子跟前怂过,在别人面前可是送来没怂过,张夏先连怕都不知道怕,狗脾气一上来也骂:“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那初中生也是没见过这么硬气的,也有点懵,他这种档次的小混混,也就是欺负欺负小学生,每次碰到的还都是那种小绵羊类型的,第一次遇着张夏先这种犟驴,还真是不知怎么下手。
直接走人太怂,打一顿吧万一打出事了怎么办?
还没等初中生思量完,张夏先先忍不住了,他顺着初中生的手嗷呜一口死命咬住,当场就把人手给咬出血了。
本来能和解的事,就被这一口给咬坏了。
于是张临皓从巷子里出来时,张夏先正和那个初中生滚作一团,张夏先占下风。
张夏先跟我讲这事时,已经是很多年后了。那时候张家还是风平浪静,张临皓一早出国,张夏先换了第七个女朋友,我依旧一事无成,而夏易融已经失踪多年。
讲这事的时候我俩就坐在江边的栏杆上,只消双腿一蹬,就能跳下去,和这操蛋世界永远say goodbye。张夏先往江里丢了个空啤酒罐,笑嘻嘻问:“赵昴,咱俩跳下去吧?”
我也笑,但我摇头。
当时我已经放弃等待夏易融,但总觉得,如果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万一夏易融某天真的回来了我却没见着他,多可惜。
不管怎么说,我不能死。
张夏先就骂:“草你妈赵昴,你最孬种了。”
嗯对,我是孬种,这不要你提醒,我自己知道。
张夏先骂过瘾,又挺悲愤,这悲愤中又有点可笑意味,他说:“赵昴,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就发现了,那个狗、日的姓楚的张临皓,他妈他就是个反社会啊,他妈他一点都没仁慈之心啊你知道么。你知不知道,当时我都被那小混子打成那样了,他就眼巴巴在旁边看着。他估摸着就等那小混子把我给弄死。等我被弄死了他再回家。”
张夏先操了声说:“那个狗东西,这世上谁死了,他都不在乎。”
张临皓就真的在阴暗的巷子里看着张夏先挨揍。张夏先和初中生打得红了眼,虽然张夏先被按在地上,但初中生也被抓的挠的咬的厉害,末了初中生一把把张夏先掀到在地,开始在旁边摸碎石块。
小孩打架,从来就没“理性”这东西。
张夏先当时已经做好挨板砖的准备了,他都怂的闭眼了,结果那板砖硬是没砸下来——挨板砖的是初中生。
张临皓就近捡了块板砖(也不知道那地儿怎么那么多板砖),接着就一板砖砸那初中生的背上(张临皓也不敢直接打脑袋,怕把人给打死了),初中生背后受敌,给打的一个踉跄,回头就拿手里的板砖回敬张临皓。俩人摸黑打的时候初中生一板砖磕上了张临皓的手,张临皓闷哼一声竟然没撒手,直接又是一板砖砸上初中生的后颈。
初中生被这一板砖给砸晕,哐当倒在了还趴在地上的张夏先身上。
——张临皓看着张夏先挨揍,直到最后关头才出手相救,若不是那初中生拿了具有杀伤力的砖头,张临皓应该会继续冷眼旁观下去。说到底,张临皓不能见死不救,这毕竟是他亲哥哥的孩子。
十二月的寒冷冬夜,四处寂静无人,张临皓如天降神兵,救了张夏先一命,倘若不是张临皓,张夏先可能早被打死在那个巷子了。
张夏先呆懵懵地看着这初中生轰地倒在自己身上,又给吓得连哭都不知道哭了——他以为这小混子被张临皓打死了。
不怪他没常识,在他心中张临皓就是这种会杀人自残的神经病,没差。
就在张夏先发晕的时候,张临皓把那倒霉蛋初中生从更倒霉的张夏先身上拉起来推到一边,又摸了摸那人的鼻子脑袋,确认没流血没死人,才问:“没事吧?”
张临皓这人,给了人一板砖,连大气都不喘。
等张夏先从地上爬起来,张临皓看了他一眼,估摸着也是有点纳闷,问:“你在这干什么?”
张夏先:……
他心里是想来找张临皓寻仇来着。但他眼下当然不能说,说了估摸着他能被打死在这。
张夏先梗了半天,憋得脸通红,说:“去,去吃肯德基。”
张临皓:……
肯德基可不是开在这个老巷子里。
张夏先接收到张临皓那有些怀疑的目光,挺有点那什么,坑坑巴巴说:“你刚才救我一次…你嗯…我请你吃肯德基。”
……
“不了,你自己去吃吧。”张临皓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手,声音有点颤。
“你手没事吧?”张夏先这才注意,张临皓的手刚才好像被磕了。
“没事。”说完这句,张临皓就走了。
张夏先:……
被拒了。
除了小班花,张临皓是第二个拒他的人。
救人的家伙负伤离去,就留张夏先像个傻逼一样站在那里,脚下还有一个被打蒙了的初中生。
张夏先就这么懵懵懂懂迷迷糊糊的,去肯德基点了两份套餐,直到我去找他。
张临皓当晚只觉得手疼,但想着忍忍就过去了就没声张,没想到手硬是疼得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清晨时,右手已经肿的不能动弹了。他疼的抬不起胳膊,才去找的张老爷子。
他手骨裂了。
左手小指食指中指,三个指头。
张临皓给家里人说是昨晚睡觉不小心摔下床把手压伤了,把张老爷子心疼坏了,慌忙去叫医生过来。全家人都当是张临皓不小心,只有张夏先一个人知道真相。
他拉不下脸去看张临皓,就安排我去。
实际上我也惊呆了,昨晚张临皓还带我去找张夏先还给我买关东煮吃呢,我真一点都没看出他受伤了。
我也顾不得刷牙洗脸,蹬了拖鞋就跑下楼去客厅看张临皓。张夏先爸妈去上班,张老爷子又去了老干部局参加会议,家里就剩保姆在照顾张临皓。
张临皓在看电视,挺罕见。他平时只要有时间就是看书写作业练字,难得看电视什么的,家里开着暖气,张临皓裹着个毯子坐在沙发上看历史剧,光看背影,意外的有那么点可怜,虽然我不知道这种可怜从何而来。
张临皓就这么孤零零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沉默着看着电视。似乎有种人,天生有种渲染气氛的能力,有人能活跃气氛,有人人见人烦,有人领导气质十足是打鸡血的一把好手,有人就丧到不行,而张临皓这种人,只消他单独坐在那里,空气中就有种孤寂,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对世界的乏味与厌倦。他的孤独并非无人陪伴,是因为不屑。我有时会想,张临皓这种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他不爱吃,从未像其他人一样因为遇见喜爱的食物而吃多吃撑,不爱玩,从未见过他玩过什么游戏也不见他有什么兴趣爱好,甚至在长成人之后,连性、爱他都没有什么兴致(在我看来没有)——他努力学习,与人为善,认真对待人生进程中遇到的每个问题(无论是考试还是组织班级联谊),他做这些并非是因为他喜欢他热爱,仅仅是因为他在完成自己‘生而为人’的这一任务而已。
亦或许,他在最开始是抱着一种近乎愚蠢的天真想法,他以为他努力做好一切,他那个当鸡子的妈,就会来找回他。
愚蠢。
虽说我也认为人活无趣,但张临皓的活法,实在也太可怜了些。
一集电视剧演完了张临皓才发觉我来了,他扭头看我。
“呃,你手没事吧?”我屁颠颠跑他身边坐下,挺狗腿问。
张临皓弯嘴笑笑:“没事。”
这种笑容大概发自内心,至少我当时在这笑容之中察觉到了细微的暖意——实际上在张临皓所处的张家,只有张老爷子是无私对他,可张临皓却从未真正依赖这个亲生父亲。他自始至终都将自己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因此对于来自张家之外的善意,他是珍惜的。
“还疼不?”
张临皓摇头。
我搔脑袋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一会才说:“那个,是夏先让我来看你的。呃,那个,他……”张夏先让我帮他说声谢谢,我也挺尴尬,传话什么的。
张临皓看着电视,也不知道听没听我说话。
“内什么,夏先让我帮他说声谢谢。”
说完我就瞅张临皓,张临皓轻描淡写“嗯”了声:“知道了。”
于是我就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电视。
那电视是什么来着我一早就忘了,那时候的历史剧比现在良心的多,虽说设备技术不到家,但没什么胡编乱造,不像现在的破电视剧都是些什么玩意。我不喜欢看电视,但也林林总总看过不少,现代的古装的韩国的台湾的,都是和夏易融一起看的。他家里条件不好,没电视,直到大学毕业都没能混上个私人电脑,大概是年幼缺失,他对电视电脑这种东西有强烈的需求感,高中大学那会只消来他我家或者去我寝室就一地得开电视开电脑,因此我们就还真就看了不少电影电视剧法制节目购物频道。
夏易融不在意屏幕上到底播放的是什么内容,只是单纯觉得那些从遥远地方传达过来的声音令他具有安全感而已。夏易融他……
嘁。
我是笑我自己。我一早就知道,我这辈子到死都没办法干脆利落把夏易融放下,看,这他妈才说到小学二年级,我就忍不住开始说夏易融了。从小学二年级到现在,我他妈,就是绕不开夏易融的戏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