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四章(1 / 1)
暑假结束后,我和张夏先上二年级。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严格的标准,没有要求入学年纪,九年义务教育也还没有实行,五年级毕业直接升初中,四五岁小孩上一年级的一大群,像我和张夏先这种八岁上二年级的都是大龄学生了。张临皓大我们三岁,上的是毕业班五年级。张临皓这种插班生上学挺容易,张夏先他那个书记爸爸跟教育局长打个招呼就成,据说是学校年级主任对张临皓进行了分级考试,确定这个小孩能跟得上教学进度,就直接让张临皓进了五年级最好的那个实验班。
张夏先对这事倒没怎么生气,刚开学这几天对他而言太忙,得炫耀他的暑假旅游,炫耀他的新玩具和新文具,没时间计较张临皓成为学校大佬这件事——对于低年级小学生而言,四五年纪的高级生简直是黑社会古惑仔般的存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夏先在我们学校还是挺厉害的。小学生,只消不是智障,成绩一般都差不到哪里去,即便考不了双百,每次考个八、九十分还是可以的。张夏先成绩处于差和不差的临界点,一班七八十个小孩他能排个三十多名,我和张夏先差不多,充其量比他前个十来名。张夏先长得好,穿的衣服也上档次,走哪都是个公子哥模样,因此是学校的升旗手,每个星期一都在全校师生的注视下显摆一回。除此之外他还是校合唱团的,跟着学校去过不少地方表演。相比较之下,他的发小赵昴就是个平庸学生,远不如张夏先扎眼。
一年级开始的时候我和张夏先是同桌,后来张夏先上课总找我说话,老师就把我们俩调开了。我俩一个南一个北,就这张夏先还能在课件时一路小跑跑过来找我讲话,后来张夏先找到班主任说,老师你还是把我跟赵昴调成前后座吧,我每天跑来跑去累死了。于是二年级开学排位时,我和张夏先成了光荣的前后座,我比他高一厘米,所以我坐后排。我的同桌是个眼镜妹,成绩在班里排第一。张夏先同桌是幼儿园的小班花。
我这人,估摸着是最晚熟的那种,就没对哪个小姑娘多看过几眼,连第一次遗精都比张夏先晚了个两三年。在和眼镜妹同桌之前,我就没跟小姑娘怎么说过话——也怪男女比例严重不平衡,每次班级男女结伴跳舞都剩下好些个男生,我每次分到的小伙伴都是男的。
眼镜妹这小女孩,当时在我们班里挺不出众的。除了成绩好,其他一无是处。脸上有雀斑,头发枯黄,穿的也不怎么好看,至少在张夏先看来绝壁算不上“好看”那一挂。不过我对眼镜妹挺满意,话少,不吭声,不会影响我在课间时看小人书。
每次大课间,班级里的小姑娘都去操场跳皮筋踢毽子,男生去扔沙包叠宝塔,整个学校都吵到不行。张夏先这个时候最亢奋了,他得去联合其他男生(他不叫我,闲我太闷)去欺负小姑娘,故意给小姑娘使绊子,最好把小姑娘惹哭。小女孩哭了就去告老师,老师再把张夏先叫到办公室做调解,可不热闹。有时候最热闹的时候,整个班级的小孩都出去疯跑,就剩我跟眼镜妹在教室。教室空荡,我看武侠小说,眼镜妹看《小学生导读》这类傻逼杂志。眼镜妹喜欢看书,二年级写日记时就能引用名著名言,学霸人物。我和她明显不是一挂人,但这种互不打扰的课间生活我还是挺喜欢的。
至于小班花,我从开始到现在,中间跨度二十多年,一直都对这大美妞儿敬而远之。据说女孩都比男孩早熟,不知道真假,但小孩早熟绝壁不是个好事,我就是深受早熟迫害的倒霉玩意儿。
小班花打小就漂亮,即便当时我还没什么审美意识,也知道这女孩和其他女孩挺不一样。正该长个头的小女孩,穿衣打扮都差不多,讲究点的穿个裙子,不讲究的穿大一码的甚至捡亲戚剩的,白球鞋小书包,没多大特色。人小班花就不,从来都是花裙子小皮鞋,跟时装秀一样。小班花家里是做生意的,我们这的商业街就是她家开发的。当官的和做生意的不一样,张家有钱不敢嚣张,但小班花家有钱的明目张胆,九几年就坐大奔上下学,整个学校也就只有小班花是这档次。
张夏先那时就挺喜欢小班花的,每天变着法欺负小班花。小屁孩,欺负女生的手段千篇一律,无非是揪小辫子之类的低级手段,张夏先也是这样,没事就揪小班花的辫子,在小班花的铅笔盒里放毛毛虫,趁小班花午睡时在人脸上画画,还在小班花回答问题时偷偷抽掉板凳,每次都把小班花弄哭。
张夏先坐我前面,我和眼镜妹经常目睹两人吵架闹别扭的全程,挺搞笑。
小班花家长跟张夏先家里都认识,双方家长也进行过协调,本来小班花哭着闹着要调位来着,没想到张夏先直接在办公室打滚撒泼抱着老师不撒手哭着喊“你要把我们俩分开我就不活啦”,之后的一周内张夏先对小班花特好,还帮小班花写了一次作业,终于把小班花成功攻略(除了张夏先偶尔发贱时太讨人嫌,大部分时间小班花还是能和他和平共处的),最后调位的事不了了之,俩人就这么一直处,跟欢喜冤家一样。
开学之后我就没见过张临皓几次。当时本地的中学就那几所,小升初的升学压力挺大,张临皓又是插班生,学业压力远比我和张夏先重。张临皓白天上课,中午在学校吃食堂,傍晚放学了之后就去补习班,补习班上到八点,他又去上书法班。张临皓对这种“提高自身修养”的东西很感兴趣,暑假积极学象棋不说,现在又学书法。教他书法的是张老爷子的朋友,老头子办过字展,年纪大了每晚失眠,顺便带个学生解闷。张临皓每天练书法直到十点钟才回家,他回家的时候我和张夏先早就睡了。
二年级开学一个月的时候,班里举行了干部选举。
各科课代表由各科老师任命,班长从班级成绩前十名的学生中投票选出。理所当然,我和张夏先和小班花都没戏。眼镜妹是有机会当选来着,但她平常不说话存在感太低,最后只得了三票。那三票是我张夏先小班花投的。
挺够义气。
班干部选举一上午搞定,我们四个人中出了三个干部,小班花是美术课代表,眼镜妹是政治课代表,张夏先是体育课代表,就我一人是群众。
现在说来也挺逗,当时班里的干部率得有50%。班长一个,副班长一个,各科课代表十个,班级共十竖列座位就选了十个竖列小组长,外加一个卫生委员,放眼一看各个都是干部。就因为我没当上干部这事,张夏先又嘲笑我许久。
没当干部也无所谓,我这种上课偷偷摸摸看小说的家伙要是当了干部才是笑话。我没当干部,但也干了不少干部才干的事。眼镜妹个头小力气小,每次搬作业去办公室都搬不动,她性格沉闷没什么朋友,就我帮她搬。
倒不是说喜欢这小女孩。我和眼镜妹的交流甚少,俩人都不是话多的家伙,从未有过纠纷和争吵,在校外遇见了也是点点头而已,远不如张夏先和小班花之间交流那般密切。
眼镜妹把作业收齐,我把作业送进办公室,这种配合直到小学毕业。我们学校政治组和语文组是在一个大办公室的,我经常在那办公室里看见张临皓。张临皓的班主任是语文老师,他是来办公室帮老师改卷子的。
我也说过,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我跟张夏先是难得和张临皓碰面的。张临皓整日早出晚归,又是补习班又是班级活动又是比赛,再加之他有意不再张家人面前露面——张临皓来张家之后,张家的氛围和他来之前并未有什么区别。
正因为难得见着张临皓,我偶尔在办公室碰见他还挺高兴的。
张临皓每次见了我,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张临皓这人清高,谁都瞧不上,他瞧不上我和张夏先,但我和张夏先之间,他更瞧不起张夏先一些,因此相比较而言,他对我还是给面子的——他在学校和张夏先打照面时,可是连正眼都不给张夏先。
张临皓入学之后才两个月时,就通过民主选举当上了他们班的班长——打败了一众原住民,这个外来者当上了首领。
“张临皓是如何取得同学和老师的信任敬佩当上班长的”我并不知晓,但张临皓就单单坐在那,就跟旁的学生不一样。
出类拔萃。
这话不是夸张,是真的。
学校老师女性偏多,中年女性更多,一堆女人聚在一起除了孩子老公婆婆就是八卦,而在办公室帮政治老师整理作业时我有幸听到了关于张临皓的八卦。
张临皓班主任说,张临皓是张书记的私生子呢,他们家也是够猖狂的,这种丑事都不带遮掩的,竟然把私生子带回家当大儿子养着了。
那女人又说了不少有的没的,但每次八卦张临皓到结尾时都是对张临皓的夸赞,说这孩子沉稳懂事有礼貌,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那时张临皓已经办好了户口,张老爷子估摸着也是怕丢人,特意给张临皓办了个单独户口,户口本里就张临皓这一页孤零零躺在那,没有父母。当时户籍政策也不严格,张老爷子一句话的事就能搞定。
张临皓当上班长没多久,就在我们学校出了一次名。
省际数学比赛五年级组的第一名,上了市报和校刊,还在周一升旗仪式上做了演讲。
那天的场景我记得很清楚。
演讲的前一天是周末,张家人为了庆祝这一喜讯特意去酒店吃了饭,顺便也带上了我。张老爷子对张临皓很是满意,这满意中大概也掺杂了遗憾与内疚,于是在饭桌上,张老爷子给张临皓包了个五百块的红包。
即便现在都有人为了五百块杀人,更何况九十年代。
张夏先当场是想闹一场的,但他怕挨揍,只得在心里憋屈。用现在的话说,张夏先那晚就在静静地看着张临皓装逼。张临皓表里不一,我和张夏先知道。张临皓在大人面前一直表现的很好,这个“很好”与在学校的“很好”是有些差异的,张临皓在家里一直有些羞怯软弱,在学校却是个被传说化的优秀学生。
那晚张老爷子喝的有点多,一家人回去时已经有些晚,第二天是工作日,大家都赶着洗澡睡觉。我洗完澡路过张临皓的房间时,发现张临皓房间的门没关严。
房间的灯光透出来,刚好偷窥。
我那时已经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眼镜妹的日记我从来不看,不像张夏先那么不要脸偷翻小班花的书包。但当时莫名其妙的,就想看看张临皓。
年少男孩对于年长男孩总是有种向往情节,张临皓于我而言更是。我在很小的时候,和赵煋的关系是很好的。我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转,赵煋走哪我跟哪,赵煋也不烦我,总抱着我玩。之后我们俩都长大了,我不再亲昵赵煋,赵煋也不再搭理我。我和赵煋慢慢也会变成我和爸那样,连身处一个房间里都会尴尬。
我那时对张临皓的好奇远远大于对“群众”身份的苦恼,明明身处一个屋檐下却连见面都很少,这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究竟是谁,那些八卦是真是假,他难不成真是张夏先的亲哥哥。
然后我悄悄趴着门缝,就看见了张临皓的背影。
他坐在书桌前,不知在看什么。张临皓那时也就是十一岁多的半大小孩,还有着小少年的稚嫩,但背影却看起来一点都不温情。即便在张家这段时间吃的好喝的好,但依旧没胖起来,看起来还是个消瘦小孩。
就像所有狗血电视情节那般,我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就想离开,转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门。
偷窥被抓包。
张临皓并不像我一样慌张,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头,而是拉开抽屉放了东西进去,才扭头看向房门。
他看是我,问:“有事?”
没什么语调,但也没有想象中的恶意。
我摇头说没事,又有点囧,想了想只得吭哧吭哧说:“祝贺你啊,得了第一名。”
这种恭维话,小孩老头都会说。
张临皓说了声谢谢,又看了我一眼,说,“过来。”
我不明所以,就走去他跟前,却发现他从书包里翻出了一个礼盒。他把礼盒递给我说:“比赛的奖品,送你了。”
礼盒里面是支金头钢笔。
我很是受宠若惊。一是二年级的小孩还用不着钢笔,完全拿钢笔这类高级文具当奢侈品,二是没想到张临皓竟然把奖品送给我。
“我有一支了,再用一支就浪费了。”张临皓如此说道。
虽然不明白他为何把这礼物送我,但我当时的的确确是被收买了,觉得这人好,仗义,连(代表着至高无上的荣耀的)奖品都送给我。
当然后来事实证明张临皓只是因为被我偷窥到他的私事(虽然我什么都没有看到),顺手送个东西封我口罢了。
他不光封了我的口,还彻底把我收买了。哪怕是现在,张夏先张临皓这两人如果发生争执,我还是会义无反顾站在张临皓这边。
当然之后我也偷偷去看过张临皓的那个抽屉,想知道他当时到底在看些什么,无奈一无所获,抽屉里不过是些草稿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