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替身(1 / 1)
新加的戏被安排在下午第一场拍摄。
吴桐被带去化妆间,换上衣服带上假发,化妆师又是吹又是拉,把那头普普通通的披肩发华丽大变身,成了瀑布般的飘逸长发。化妆老师却念叨,演这个角色的演员有一头好漂亮的长发,正符合这个人物的造型设定,用什么替身呢,假发怎么弄都比不上真□□亮......
“剧本有变,拍摄也临时调整了,这个演员还没进组……”吴桐诺诺解释。
“唉……”化妆老师不太满意这个作品。
吴桐望着镜子里可以以假乱真的秀发,长及腰背,乌黑发亮,美丽极了。是化妆老师要求太高。吴桐从椅子里起身,来到全身镜前,她的身上穿着深蓝色连衣裙,外面套一件米白色对襟针织衫。这是个美丽娴静的女人,是音乐学院的老师,她迷恋上一名英俊倜傥的男人,男人不仅有俊美的外表,还拥有非凡的音乐才华,是音乐界声名日益显赫的钢琴家。她成为他的情人,即使从报纸上读到这名钢琴家已经与某位地产大亨的千金订了婚,她依然相信他对她的爱情忠贞不渝。
“真可怜……”望着镜子,吴桐唏嘘。
“好了,镜头虚一点的话,这个背影勉强能看。”化妆老师说。
刚培养出的一点情绪被生生破坏,吴桐斜眼看旁边拿着梳子的胖胖的中年女人,这个化妆老师圆嘟嘟的脸看上去明明很和蔼,讲话还真有点毒舌哩!
拍片现场,吴桐被带到一间敞开式的小屋里,这是临时搭起来的小客厅,有三面墙,没有屋顶。她坐在靠墙的小小餐桌前,墙上有透着微光的窗户,薄纱窗帘拉拢了,遮住外头的夜光。那夜光当然是灯光打出来的,惟妙惟肖。小客厅里五脏俱全,有挂在墙上的电视,电视前方是一组麻木沙发,小小白色茶几上花瓶里插着鲜红的玫瑰花。这是个女人的住所。
餐桌的另一端坐着一个异常英俊的男人,顾益诚。此刻他不是顾益诚,他是钢琴家——在华丽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冰冷的心脏的罪犯。
“紧张吗?”罪犯问,嘴角一抹笑。
“还行。”吴桐答。其实全身的毛孔都紧张起来。身后摄影师在摆弄他的摄影机,灯光师在调整他的灯光,录音师傅高举着话筒竿在寻找他的位置,导演在吼叫,我要他的侧脸,好,光再冷一点,吴桐,肩膀放松……
“就当我俩在吃饭,像上次那样,其他的都别去想。”罪犯说,嗓音低低柔柔的,笑容也温暖人心,一点都不像罪犯……
吴桐点点头。
他们准备妥当,整个现场安静下来。
“啪”一声,场记板打响。
开始。
寂静无声......
顾益诚的脸上依旧泛着温柔的笑意,就像刚才那样,他开始说话。吴桐把原先微微低着的头抬起来看着他。他同她解释报纸上的那条新闻,告诉她那只是权宜之计,他不爱他的未婚妻,婚礼不会举行。
吴桐静静地听着,大气不敢出。呼吸也小心翼翼。
“相信我,”他的手忽然探过来,落在吴桐的脸上,那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不准再哭了。”他说,他把脸凑近,眼睛里是很深的无奈和痛苦,他的手滑过她的脸,滑去她的脖颈。
“CUT, CUT! ”导演扯着嗓子大喊。
吴桐长出一口气。心口剧烈起伏。
“吴桐,放松你的肩膀,你的肩膀太僵硬,”导演在后方叫,“他一摸你的脸你就僵住了,镜头里很明显,你怕什么啊?是你的情人在碰你,又不是地痞流氓在欺负你,你把他想象成你的男朋友行吗?放轻松!”
吴桐歪过头,咳一咳发紧的喉咙,无助地望向导演。我没有男朋友,怎么想像啊?她真想吼回去,但是众目睽睽……
“吴桐。”顾益诚出声,声音依旧低低柔柔,磁性十足。吴桐回转头去。
“你的皮肤烧起来了。”他说,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分明在发笑。
“咦?你的手怎么还在我脸上。”吴桐这才回神,连忙拨开他的咸猪手。
真是上当受骗了,导演当时口述的情节里根本没提到他会伸手过来摸脸啊,他这自由发挥也太那啥了吧,导演也不阻止他,她这辈子可还没被男人这么摸脸呢,脸当然会烧起来。
他的手跟粘了大力胶似的怎么拨都拨不开。
“别动。”顾益诚说,“我们试试戏,习惯了你就不会那么紧张。”
“……”谁要被你摸习惯啊!
导演又在后方叫喊:“吴桐,找到感觉没有?肩膀放轻松,身体放轻松,就算是个背影也要有戏,明白吗?”
吴桐抿紧嘴巴不搭腔,她有点儿生气,明明说了不用演戏坐着就行,现在说什么背影也要有戏,有个鬼戏啊咱又不是影后!
“好了导演,我们再来一遍。”顾益诚把手收回,冲导演说道,视线却不离吴桐。
“没关系,”他说,“你保持现在这样的状态就可以。”
“哦。”吴桐勉强应声。
现场再度安静下来。
第二条。
顾益城从头开始说起他的台词,耐心地解释他与另一个女人的婚约,他说,你才是我唯一心爱的人。他叫她相信他。
他的手再度抚上她的脸颊,不准再哭了,他低沉的嗓音里充满柔情,深邃的眼睛微微笑着,却在眼底浮出清晰可见的无奈和痛苦。好似,她的眼泪刺痛了他,好像他不该伤她的心,不该使她感到不安。他真自责。
他的手指极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眼角眉梢。
耐心点,等我。他说。
那双眼睛使她不由自主地轻轻点头。吴桐紧紧抿着嘴唇,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奈感,真可怜……
是谁都无法拒绝这样一双眼睛,谁也不会怀疑这样的他。即使意识深处叫嚣着他在骗你,他一定又再骗你……可是,相信他吧,既然他这样说了,那么相信他吧……
唉……
温暖的手掌滑入她的脖颈,将她带向他,使她的嘴唇迎上他的……
“CUT!过!”某处炸出响亮的嗓音。
吴桐如梦初醒,顾益诚的脸近在咫尺,他的嘴唇几乎贴上她的唇。
“嗬!”吴桐猛地后退,挣脱他的手,后背撞上硬邦邦的椅子。
导演来到身旁,拍拍她的肩。“很好,刚才的感觉非常好。”
导演离开,准备下一场拍摄。下一场戏,仍在这个房间,罪犯回到这个房间寻找他要求女人为他藏匿的罪证。而那时房间空空如也,女人已不在这里。女人已自杀身亡。
吴桐回到化妆间,换下衣服,拿下假发,回到原来的自己。但她的心情沉甸甸的,很郁闷。
回到现场,导演很忙碌,罪犯在那个房间徘徊,灯光又在调整,调得更冷寂了。
导演暂时不需要她。吴桐站在诺大的摄影棚里,转着圈张望四周,她有点儿晕乎,刚才她演了场戏。那是真的吗?那应该是真的,现在心里头还感觉很不好,当时看这个小说的时候就为女老师感到不值,被欺骗感情到最后连命都搭上,但室友们一直争论那个男人的感情是真是假,到底爱不爱这个女老师,可是到最后小说里也没给出明确的答案。吴桐再叹口气,她的视线撞上不远处的另一道视线,那是丁辉。
丁辉不在他的椅子里,他站着,背靠墙壁,双手放在裤子口袋中。吴桐冲他微微笑,他只望着她,面无表情。
吴桐来到丁辉跟前,看一眼空着的椅子,问:“你不坐?”
“嗯。”
“那我坐了?”
“嗯。”
吴桐一屁股坐下,揉揉眼睛,感叹:“幸好我不是演员。”
丁辉没有作声,她抬头看看丁辉,而他只是垂着眼睛看她。
“我要是那个女人,也活不了。太伤心了,好像他跟她谈情说爱只是为了利用她。可是他真的很能装,就像真的爱她似的,看着她的眼神那么真……”吴桐摇摇头,喃喃地自言自语,“很绝望啊,一边信着他,一边又不得不看见他的背叛。”
她抬起头,“那是你写的嘛,丁辉,你还真写得出这么残忍的事。”
她盯着他,愤愤地,但转念一想那当然不是他的错,那不过是创作,说故事而已。他把故事说得很好,才使人感同身受。
“演戏好玩吗?”丁辉突然问道。
“你刚才看我们演戏了?”吴桐撇撇嘴,“其实我也没演,那种感觉很奇怪啊,背影也要有戏,导演要求太高,我哪知道背要怎么演戏啊……不过他演得很棒。你看到了吗?他完全就是那个人,太狡猾了。不过那个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我觉得不一定全是假的,他对她有感情,多多少少。”吴桐回想着刚才的一幕,仍然思考着故事里的人物。
丁辉缓缓站直身体,转至椅子跟前。他像是要说什么。吴桐仰起头期待地看着丁辉,等待他给出答案。他却没说话,只是弯腰下来,到几乎与她平视的高度,他的情绪像是不太好,薄薄的镜片后面,眼神有点儿冷。
“怎么了?”吴桐问。
“他后来吻了她。”他说道,“一个女人如果愿意让男人那么对她,她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呢?对这个女人有没有一点真呢?”吴桐追问。
“那个不重要。”丁辉摇摇头,停下片刻,又说:“你们接吻了?”
“接吻?哦,你说那个,”吴桐当即笑笑,有点儿尴尬,“当然没有啊,导演就是要个动作而已。”她举起手掌,摸摸脸。脸上还有点儿发烫。
“动作……”他重复道,直起身望向拍摄现场,那里,导演在跟顾益诚说着什么。
“如果导演让你们接吻呢?你接吗?”
“哈?”吴桐倒抽一口气,“怎么可能!我一个背替还要献出初吻,开什么玩笑?所以说我才庆幸不是演员嘛,当众给人这么摸脸还不能反抗,要真是演员什么吻戏啊床戏啊……啊哟!”吴桐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如果不是初吻就可以?”他问。
吴桐眼珠子一转,没有立即回答。
丁辉微微眯起眼睛。
过一会儿,吴桐终于摇摇头,说:“接吻拥抱都是很亲密的事,也很私密,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事我没有那个勇气啊。所以说还好我不是演员,如果接吻拥抱变成工作,那就一定要做了吧,”她不自在地缩缩肩膀,“有得必有失啊,演员有时候也是怪可怜……”
丁辉仍然眯着眼睛,这个答案并不是他想听到的。
他抿着嘴,眯着眼,身体里的那一丝恼怒化作深深的无奈和困惑。他们之间的交谈好像永远都牛头不对马嘴,你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她即便回答得认真,滔滔不绝,反正说出来的话就是不在点子上。都不是他期待听到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