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相别(1 / 1)
令狐冲、陆大有及赛张飞三批人马于京城相会后便径直步出城门,此时城门内外已是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只见大军行过,战马抖擞,将士气魄雄浑,颇有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大军一路行至西郊,令狐冲即刻下令全军全速前进,在日落之前到达壁城扎营修整,陆大有与赛张飞一路与令狐冲同行。由于下了一夜大雨,地上极是泥泞,骑兵们尚且能行走,而步兵则需踏着泥水行走,西郊地势极是复杂,行走时深浅难料,极其艰难。令狐冲与陆大有、赛张飞相商之后,吩咐手下部将一路询问将士状况,若有发现体力不支者,当即给予援助。
一路行至西郊竹林附近,令狐冲抬眼望见一个人影从边上竹林走至道路正中。这里原本人迹罕至,此刻忽而出现一人,实在出乎令狐冲意料,他原本策马疾驰,眼看紫燕就要撞上,暗叫“不好”,急忙勒紧马绳。那紫燕被令狐冲猛地一勒,顿时引颈长嘶,向前蹦踏了几步,才缓缓停下。令狐冲拽紧马绳,在马背上努力稳住身子,大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那女子身上翠色长裙已然湿透,挽起的秀发间散下了几缕细丝,正滴着雨珠,她始终立于原处低垂着头,并不回应。令狐冲只道是自己适才驾马吓坏了这女子,便又骑近了些,关切道:“姑娘,你还好吗?”
那女子缓缓抬起头,令狐冲见那女子面上妆容已被雨水淋花,双唇紧闭,却是双肩微颤,似在隐忍着极度的悲怆,盈亮的眼中泪花滚动,令狐冲的目光与女子如水般的双眸一触,脑海中嗡的一声响,半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不远处的陆大有见令狐冲骤然停下,神色甚为震惊,便转身下令大军停止步伐,随即紧了一下缰绳,信马驾至令狐冲身侧,待到他看清那女子面容,不禁惊叫道“小师妹!”
岳灵珊与令狐冲相视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抬起手拉了一下紫燕的缰绳,随即踉踉跄跄跪倒在地。
“小师妹,你这是在做什么!”令狐冲见岳灵珊忽然跪倒在自己面前,心下大急,惊呼一声霍然下马欲将岳灵珊扶起,岳灵珊却抢先握着他的手泣道:“大师哥,救救咱们的孩子吧。”令狐冲见岳灵珊面颊的泪水混着雨水滴落于地上,心中一紧,慌忙安慰道:“小师妹,你先起身再说。”他见岳灵珊抿了抿唇,便小心握紧岳灵珊的双臂将她搀扶起身。
令狐冲见岳灵珊泪眼中含着许多情意,就如从前她在嵩山与自己相视那般,他心中极是荡漾,转头向陆大有道:“六师弟,你先随大军前行,我与小师妹说罢,便速速赶来!”
陆大有本欲留下与小师妹说上几句,但无奈军务紧急,只好转头向身后大军命令道:“全军加速前进。”他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在大军传响,霎时全军向前奔驰,势同破竹。
令狐冲小心将岳灵珊搀扶至路边竹林,见岳灵珊双唇微颤,面上苍白,全身颤抖,想必是身上极冷,他心中痛极,举起袖子轻轻拭去岳灵珊额上雨水与双颊上的泪珠,随后手忙脚乱地解下披风横披于岳灵珊身上,岳灵珊见令狐冲依旧如从前那般关怀自己,心中一酸,投进令狐冲怀里,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我爹要我与你断绝情意,安心和吴天泽在一起,否则就要杀了咱们的孩子!”
令狐冲听罢,脑中一片混乱:“原来小师妹并没有移情吴天泽,她那日在宫中对我如此冷漠,原是为师父所迫。”他心中如此想,却总觉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仿若梦境一般,便收紧胳膊紧抱着怀中的妻子,急声问道:“孩子?小师妹!是我和你的孩子么?”
岳灵珊在令狐冲怀中点点头,哽咽道:“你走后不出一月,我在井边打水时不小心被石子绊倒,当时我以为孩子又保不住了,可是谢天谢地,我还是给你。。。给你生下了一双孩儿。”
令狐冲听罢岳灵珊所言,心中砰砰直跳:“原来我早就做了爹爹却浑然不知,无论如何,我和小师妹终究有了自己的孩子,实在是太好了!”他不由得欣喜若狂,当即松开双臂,将双手捧在妻子双颊上,此时一阵微风拂过,岳灵珊面颊绯红滚烫,双目如水,极近娇羞,令狐冲凝视了岳灵珊半晌,才颤声道:“小师妹,咱们终于有孩子了,我。。。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岳灵珊将嘴一扁,委屈道:“你。。。你既然如此开心,我昨日一早托你府中守卫将信送到你桌上,让你昨日戌时到此处相会,可我在林中等了你一夜,伞都被风刮坏了,却还等不到你,你。。。你若是心里有我,为何又不来寻我?”她此刻想起昨夜一人于竹林内苦守,心中极是怨怼,又是呜呜哭出声来,握紧拳头对着令狐冲的胸膛一阵敲打。
令狐冲见岳灵珊流着泪水拍打自己,暗暗自责:“昨日我一出宫便嘱咐曾新将寝室桌案收拾干净,小师妹予我的信件必是被曾新收进箱中了。”他见岳灵珊眼下微微暗肿,显然昨日一夜未眠,心中痛极:“这西郊竹林如此偏僻,昨日又是雷雨交加,小师妹现下浑身湿透,不知受了多少苦痛,流了多少眼泪。不想我一时大意差点错失了她,若不是今日偶然在此处与她相遇,必是遗恨终生。此刻就算是小师妹一时生气拿剑在我身上戳几十几百个窟窿,我便随了她的意,眉头皱也不皱一下。”他满脸通红地站在原地,心中的懊悔狠狠敲击着他的心,待到岳灵珊拳头力量渐趋小了,才伸手握住岳灵珊湿润冰冷的双手,轻轻置于胸口,愧疚道:“是大师哥不好,昨日一时疏忽没见着你的书信,不想让你等了一夜,我若是看到那封信,又怎会不来见你,你若生大师哥的气,便尽量打好了。”
岳灵珊抽泣道:“我。。。我是那么不讲道理之人么?我只是。。。只是。。。”她顿了顿,续道,“我适才听一队过路的商人说,皇上已经赐婚你和兰郡主,是真的吗?”
令狐冲本对此事甚是烦恼,如今听岳灵珊提起赐婚,一时头昏脑涨,垂头叹息:“小师妹,我前日见你与吴天泽一起,心下难过喝了许多酒,昨日依旧昏沉,并未听清皇上言语便急于答谢,才造成这般误会。我自是答应爱你,便不会另娶他人,即便是你当真爱上吴天泽,我也是不能再娶。”
岳灵珊听令狐冲说得情真意切,又听他为了自己喝了不少酒,心下担心之余,更多的是欢喜,她双手抚上令狐冲的胸膛,柔声道:“大师哥,我每日睡在寝室,吴天泽都到书房去睡,我告诉他我身上有寒毒,他虽然表面对我不敬,但始终不敢碰我。”
令狐冲剑眉一挑,神色颇为惊诧:“小师妹为我守身至今,实在太好了。”他只觉一股喜悦的潮水在脑中翻腾,过不多时转念想到岳灵珊必是因此受了不少苦,便温声道:“小师妹,你在嵩山受了不少委屈吧?”
岳灵珊瘪了瘪嘴,眼眸里的波光缓缓波动着:“我自从生下咱们的小雪和云儿,都还没抱过他们,甚至没有给他们喂过一口奶。”
令狐冲立时瞪起双目,惊道:“竟有这等事?”
岳灵珊握紧令狐冲的上臂,几滴晶莹的泪珠滑落:“大师哥,你一定要救我们的孩子。”
令狐冲见妻子双眉微蹙,面上尽是恳求的神色,心道:“必是师父用孩子来威胁小师妹,我是孩子的父亲,自然要去救他们。其实就算他们是吴天泽的孩子,倘若小师妹前来相求,我也必会相救。只是我现下要前去征讨叛军,刘兄又生死未卜,我断不能就此背信,再说嵩山上的机关暗器还未得破,如今相救还不到时候,师父若是一时震怒对我和小师妹的孩子下毒手,那当真是追悔莫及了。”他如此想罢,拇指轻轻抚摸着岳灵珊的面颊,低声问道:“小师妹,我此次要去征讨叛军,你可知晓?”
岳灵珊见令狐冲神色凝重,奇道:“什么叛军?”
令狐冲遂将征讨一事说与岳灵珊,岳灵珊逐渐停止哭泣,眼睁睁地望着令狐冲,急道:“可是,可是孩子在嵩山上多呆一天就多一天风险。”她见令狐冲神色无奈,便抿了抿唇,轻声道:“而且你要去的那里必是危险得很,我不要你去。”
令狐冲知晓岳灵珊担心自己,左手抚着岳灵珊鬓角的细发,嘴角露出一丝苦涩:“小师妹,我已是奉旨出征,倘若抗旨便是死罪。况且我要征讨之人乃是令狐家的仇人,我若不去怎对得起咱们过世的爹娘。”岳灵珊听令狐冲说起“咱们过世的爹娘”,知晓令狐冲一直将自己当做妻子看待,只觉一股暖流于心头流动。令狐冲见岳灵珊眼眶中泪珠重新涌了上来,便柔声道:“小师妹,你在那嵩山再等我一些时日,等我打败了叛军就来救你和孩子。”
岳灵珊低头沉默了半晌,才抬头泣道:“你。。。你当真要去么?”她见令狐冲坚定地点头,只好说道,“你若执意要去,我便等你,可是你要答应我平安回来。”
令狐冲深切道:“我会的。”岳灵珊久久凝望令狐冲两点深邃的双眸,只觉自己深深陷入了未知的深沉里,令狐冲温柔的话音更是如同春风拂过耳畔,令她沉醉。令狐冲摘下将盔,右手抚上妻子细腻的脖颈,然后缓缓靠近,轻轻吻向妻子的双唇,那轻吻温柔无声,湿润婉转,似在诉说自己的万种相思。岳灵珊感受到大师哥的满腔爱意,不禁伸手抚上令狐冲带着胡渣的下巴,抬头回吻着。而正在此刻,她只觉自己的身子瞬间被束缚进令狐冲温暖的怀抱中,两年来所有的哀怒喜乐尽是融化在大师哥满是情意的深吻里,她闭上双目任凭令狐冲将舌滑入自己口中,感受他用力探索过自己每一个角落,贪婪地攫取每一寸属于她的气息。此时,一阵凉风袭过,竹林中簌簌作响,然而深吻中的悸动,让二人彼此忘却了周围的一切,仿佛这世界从来都只剩他与她二人。
二人相吻许久,令狐冲终是恋恋不舍地将额头抵在岳灵珊的额上,喘息了半晌才低声道:“你身上都湿透了,要快些回去,我就先走了。”
“嗯。”岳灵珊匆忙点点头,捂住嘴强忍住满心悲怆,此时大军最后一个士兵匆匆而过,令狐冲知晓自己不能再停留半分,便在妻子额上深深一吻,随即又拉着妻子的手凝视了妻子半晌,才转身跃上马背。
岳灵珊见令狐冲顷刻间便要离去,不知这一别何时才能相见,不由得跟上数步,深切唤道:“大师哥。”
令狐冲深深望向自己一生唯一珍爱的女子,见她那清秀的面容上尽是泪痕,他暗暗叹了口气,眼里忽而透出璀璨的光芒,嘴角扬起灿烂的笑容:“傻丫头,大师哥知道你自小最爱吃糖了,如今做了娘必是更馋嘴了。你在嵩山乖乖等大师哥回来,大师哥会从西域带糖给你,然后咱们便到处游山玩水,做一对神仙眷侣,大师哥一生一世伴你左右。”
此时一抹朝阳的光芒穿过竹林的间隙,映照在令狐冲刚毅的面庞上,英武神气间携着温暖的柔情。岳灵珊凝望着令狐冲此刻宠溺的神情,思绪不禁回到了承载着彼此童年的华山之上。那时自己年纪尚小,令狐冲独自下山自己心中自然不愿,当即哇哇大哭起来,令狐冲被自己拉住了衣袖走不开身,便时常露出这般宠溺的神情安慰自己,要给自己带回几件新鲜物什。如今自己又见大师哥如少年般纯粹的笑容,不禁泪涌双眸,便努力撇出一丝笑容:“大师哥,你可要平平安安回来,小师妹会在嵩山一直等你。”
此时几缕细风拂过,令狐冲迎着风对着爱妻微微一笑,欢声道:“那便君子一言,八马难追。”说罢伸出手在胸前比划了个八字。岳灵珊回想起那日令狐冲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时,马不停蹄从黑木崖赶至嵩山便为了见她一面,此等深情她如何能够忘怀,她凝视着令狐冲额前飘动的几缕发丝,泪水终是流淌下来,笑道:“书虫子,不是八马难追,是驷马难追!”
令狐冲哈哈一笑,随后策马向前奔去,嘹亮的声音远远传来:“爱妻,不管是四匹马还是八匹马,我都会快马加鞭回到你身边的!”
岳灵珊在原处挥了挥手,眺望令狐冲高大的身影逐渐远去,望着紫燕的马蹄扬起的几滴水花,含着泪笑了。
令狐冲不由德向后一望,便见岳灵珊立于原地向自己挥手告别,如同那日自己送她从黑木崖回到嵩山那般。他想到此,眼眶已是酸涩无比,一股泪水簌簌地模糊了双眼:“灵珊,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爱你,你一定要好好保重,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远处,朝阳正与青山缠绵一起,金色的光芒好似两只大手拨开久滞空中的迷雾,将灿烂的光明洒向了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