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十一）（1 / 1）

温媛在从张家界回赶的路上，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母亲心脏病又犯了，刚被120接到医院，让她回来后马上到医院。温媛一听心急如焚，走得时候母亲还好好的，一周时间咋又犯病了。高铁驶过一站又一站，之前她喜欢路上飞奔的感觉，她喜欢坐靠窗的位置，看窗外或秀美或荒凉或浓郁或清淡的风景，在她感觉来，沉浸在对风物的流连中才能真正感受到自身的阔大与渺小，才能有真实的存在感。而此刻她满脑袋浮现的都是母亲日渐老去的脸和布满老年斑的手，甚至一瞬间她想到如果母亲突然不在了，那种残缺她如何承受！这个念头上来的时候，她使劲摇了头，想甩掉所有存在于身体里的晦暗想法。

她火急火燎往医院赶。在医院门口上台阶的时候摔了个趔趄，脚腕处立即淤血红肿，有股钻心的痛，她顾不得，瘸着腿无所顾忌地往病房踉跄。王洞庭在那么关键的时刻出现了，拉住每落一步都疼得直咧嘴的温媛，听明白温媛母亲住院的事，二话没说，拎过她的胳膊搭在他肩上，半抱着她往前走。他知道温媛今天出团回来，但在医院门口遇到始料未及。他很兴奋甚至温媛受了伤他也觉得是拜老天所赐。

推开门，温媛愣了。母亲坐在床头，微闭着眼。温岚和江磊挨着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父亲正欲开门出去，看见王洞庭搂抱着温媛也愣了神。

温媛着急地往母亲病床上匍匐，王洞庭没有松手抱着她来到床前一用力让她做到床边上。一路着急的情绪和不知名状的委屈一股脑儿涌上心头，母亲睁开眼慈爱地望着她，她嘟囔了声“妈”，便趴在母亲腿上无声哽咽，泪水在洁白的棉被上浸湿出几何形，好久，她都不愿起来。她能感受到江磊的目光火辣辣地看着她，她能感受到姐仍用忧郁的眼神望着她，她慢慢地也想到身后还有一个一脸稍有尴尬的王洞庭。

父亲过来扯她的胳膊：“好了，别这样。你妈这不是抢救过来了吗？医生说好好疗养，就没什么大碍——”母亲也伸出手拉她，嘴角泛着饱满的慈爱。

温媛坐起来，不停地用手背擦脸上的泪痕。王洞庭掏出纸巾递给她，对着温母欠了下身子问好，又转向温父称呼了声“伯父”，便迫不及待过来温媛前面，伸手撩起她的裤管看她的脚。所有人都惊诧地望着他。江磊眉头紧缩了下，温父睁大了眼睛。

当所有人目光聚焦温媛的小腿部时，才发现她的脚脖处已红肿变形。江磊“霍”地站起，温岚没动，温母和温父一脸焦急：“咋弄的，这么不小心！”

温媛还没缓过神来。王洞庭站起来一边解释在门前摔了跤，一边拉她要去医生那里看看。

温父本来打算盘问一下王洞庭的，此刻一时顾不得，便催促：“快去，快去！”

江磊挪动了脚步。他穿了件卡其色西装，里面衬了件黑色薄衫，头发有些长，满脸胡须毛糙。温媛转身时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一下子就剜到江磊心里去了。王洞庭仍旧是半抱着她的姿势朝医务室走去，江磊挪动了几步，看了温母一眼又停下。

他和温岚是两个小时前到的医院。

他很久就想来见温媛了。他觉得这世界上最狠心、最绝情的女子就是温媛，她换掉手机号、关闭邮箱、□□名单里将他拉黑、微博留言不回，总之她在这段时间里单方面关闭了和他所有的联系，没有和他商量，没容得他半句争取，冷酷决绝地一刀斩了下去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切割，让他晕头转向。温岚呢？回到学校，对他忽冷忽热，他好几次向她道歉、坦白、表明自己真实心迹，温岚不温不火竟然听而未闻，照旧按自己的方式和状态同他相处。对温岚他不是没有感情，但那种猎奇的心态让他和温媛相处后才深深地明白自己在爱情面前多么玩世不恭，所以遇到真爱不能爱也是对自己的报应。

可报应终有止吧。这几个月他焦虑又沉默，他急躁又隐忍，活脱脱变了个人。对温岚，他有愧疚又有抱怨，他渴望她能大方宽容地挥挥手：“你去吧，找温媛去吧。你们既然相爱，我就真心祝你们幸福！”那该多好！

他真有点搞不懂温岚的心迹。她一心投入到教学和研究中，好像周边人都是旁枝末节，都是无关紧要，但却唯独对他，常有着不可思议的行径。她会莫名其妙给他打电话，让他给她送饭，会无端地找到他教室门口，只是为了让他将一段专业说明文字翻译成英文。她自己是满可以做到的，但她借口找他。这些让江磊头疼，他无法拒绝她，因为她没要求什么。但江磊感觉得出，有一种压抑得暗流在他们之间流动。

温媛决绝地退出，让江磊百思不解。和温媛相处时间不长，但感知一个人有时还真不需要很久，他们一个眼神、一个手指相处的动作似乎都来自心底流淌的真实，所以他了解温媛，她不是一个懦弱的女孩子，可为什么——

时间可以解决一切——这是他的贴心哥们儿为他疗伤的箴言。是的，前女友离他而去不也是时间解决了一切吗？但，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之前的他似乎还真是活该，他从不强求什么，随遇而安。如果他能执着些，和女朋友一同出国也不是不可能，但他骨子里就不想勉强什么，他喜欢南京，喜欢自己的职业，这里有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时空，他习惯并享受它，为什么要生硬地撕裂开去寻求未知呢？而且，如果爱情是靠这些条件促和的，那爱情的滋味不也同一张签证、一纸文凭一样的吗？

遇到温媛，爱情的滋味有一刻的甜蜜瞬间跌入无限的深渊。而那一刻似乎是属于他的罂粟，舌尖的轻轻一触，决定了整个身体永久的饥渴。他乱了。他还从没有如此思念一个人，从飞舞的发丝到脚趾每天都在他的脑海里像那些天天书写吟诵的英文字母般绵延不休。

可他又该怎么办呢？他那么随意地接近了温岚，又那么随意地要弃她而去？关键是温媛是她的亲妹妹啊——他能如何逢源才不伤害这俩性格迥异的姐妹？他追求温媛能躲得开她姐姐吗？温岚不放手，温媛能接受他吗？他一向简单的世界开始变得纵横纷乱。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观，是不是真得是他的问题，把现实搞得一团糟。

但有一点他是清醒的。温媛是他的真爱，他的痛苦与思念都是因为心底深处那根弦被弹拨出了世界最妙音，但主人却不见了。他心底抽空，他冥冥觉得寻找她才是他唯一的功课。

可如今，她就在他眼前，他的脚却牢牢地被钉在那儿寸步难移。他是个生活一直单纯的人，但整个屋内的气场不允许他随着自己的意念行动，他克制了。他不能一意孤行弃之不顾将温媛置于尴尬境地，是的，在这场爱情里，他学会了思考她。王洞庭对温媛的殷勤靠近让他内心波澜壮阔，莫非这个他煎熬的空隙，有人如匕首般泛着粼光插入，让他心底愤怒又抽紧。他多么想推开她亲自去揽过温媛的腰——不，他要狠狠地把她抱起来，让她的胳膊揽着他的脖子，把她整个儿属于自己。他甚至会低头去吻她的脚腕，让她感受他的热烈与爱，那样亲爱的媛会不会少些疼痛——

一切都是空想。

王洞庭和她消失在门口拐弯处，唯有他还滞留在凝固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