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九)(1 / 1)
两个月后薛美出院了。腿仍旧不能下地。让薛美感到最糟糕的是右部额头留下了一道月亮形的疤痕。住院期间,姑妈什么也不干寸步不离她左右,肖枫隔三差五过来问候陪她聊聊天,把需要的物品一件件购置来。梁国栋来过几次,手里提着个包打着官腔礼节性地问候。只在晚上过来的一次中,给她带来了一束花,送她怀里时,用手捏了她的手。姑妈见他们一来便躲开出去转悠。梁国栋回头不见她姑妈在,又摸了她的脸。
薛美便低下头,长长的睫毛盖住那两粒黑色的葡萄,浓密长发铺荡在胸前落在医院洁白的被子上,让人觉得幽深难测。梁国栋就有点点慌:“薛美,别想太多,一切都会好的,一切有我呢?”
薛美“哼”了一声,双目圆睁,挤出些许笑,笑里有绝望和凄凉:“有你管什么用,不也是差点要了我的命——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行尸走肉,妖魔鬼怪!”
梁国栋弯下腰看她 :“可别这么说,你看我不也是尽力弥补吗?”
“白天,你老婆子来了,带着大包营养品嘘寒问暖,说我是从工作现场回来发生的意外,是工伤,如若为了公司我不在了,就是殉职——你说这是什么鬼话——好像期待着我殉职——”薛美声音渐高,梁国栋着急摆手让她打住。
此刻,肖枫破门而入,见俩人相谈甚欢,便一个劲儿地道歉没敲门就进,往回退步,欲开门离去。薛美喊住了他,并拉他的手。梁国栋看在眼里,有点皮笑肉不笑:“肖枫,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美美了。年终奖金一分也不会少你的。不过以后,你就少来吧,听梁玉凤说,你媳妇对你的这个‘差事’耿耿于怀——这也难怪,孤男寡女的,也怪我,考虑不周——”
梁国栋话里有话,肖枫一个劲地点头。薛美铁青着脸看了梁国栋一眼,把头歪向一边。
回去的路上,肖枫想这男人啊还真是诡秘多端,薛美拉他手的那一瞬梁国栋的目光里就有软剑在,看起来还笑眯眯的,心里呢雄性激素已经在图图燃烧。这又何苦呢!总认为天下喜欢的东西就是他的,别人可以眼馋,但不能碰——可,除了那个资产数字属于他的以外,什么又真正属于他的呢?老婆是,但他不稀罕就不是——情人是,如果没有物质利诱谁也不敢说是。话又说回来,就是那个人民币数字有时候也虚空的很,每天呕尽心血维护着,岌岌可危地保值递增,但,你说它固若金汤,打死你也不敢说。
这么一想,肖枫倒觉得自己比梁国栋更强了些。他爱夏墨,尽管这两年有些疲沓,但有夏墨在,他就踏实。他不避讳喜欢薛美,喜欢她的美和妖,但他不在乎她是梁国栋的情人,他的喜欢很单纯轻松,可以伏在情感一个清澈的层面,得之欣喜,失之哀而不伤。这几年他鞍前马后真是从梁国栋那里分到了一杯羹,这已足以满足他的吃喝玩乐和自在逍遥。如此想想,从男人的角度,肖枫意气风发地盖住了梁国栋。这一意念让他兴奋,以至晚上回到家,一个多月都没碰过夏墨一次的他,如火般激情燃烧,兽性大作,根本没顾忌夏墨的忧郁和冷漠,一股脑儿倾泻。
夏墨日见好转。
忘记难就别忘,放下不易就别放下,不就是梦里缠绕回忆里浮现吗?实在难受了,就干脆什么也不做,把记忆零散的碎片从最早到后来的一幕幕一遍遍地放电影,然后魂魄出窍,然后以泪洗面,然后把一张张纸巾蜷成团扔进纸篓,然后洗把脸。洗完脸后,有时候去忙一件衣服的剪裁,有时候就又倚在门框痴痴地想,把刚才一系列的动作重复一遍。
放任自流,其实也是一种疗伤。
有一天,夏墨用剪子时不小心划破了自己手指,紫红的血滴落在微黄的亚麻布料上,晕染开一朵妖冶的紫玫瑰,夏墨忽然灵机一动,没顾得洗手,拿出笔和设计草纸,“刷刷”一顿疯狂涂抹,一件典雅脱俗、腹部处盛开着紫色玫瑰的休闲旗袍设计草图诞生。夏墨为其美其名曰“随风初绽”。并在几天后亲自裁剪缝制出样品,紫玫瑰由她亲自手绘而成。她知道天凉了,此款和样式更适合晚春初秋季节,但,自己喜欢,挂在了门口醒目处的模特身上。
温媛从北京回来了。一进门杏目圆睁,双手抱胸站在那件“随风初绽”旗袍面前转了三圈,连呼“漂亮”,说简直就是巧夺天工,心灵的放纵。夏墨微笑,说就是一件衣服没那么玄。温媛过来搂她的肩头:“生活真美好!”然后意味深长地看她。她也看温媛,看她这些日子日渐粗糙的肌肤,看她这些日子又添景致的眼睛。“喜欢——送你——”夏墨说。温媛眉梢飞扬,立即宽衣解带准备试穿。
电话响了。温媛一看陌生号嘟囔:“简直扰我兴致——”
“喂,谁?”温媛有点没好气。
“是‘鄱阳湖’吗?我是‘望洞庭’。”轻快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让温媛一怔,随即大笑。
王洞庭不可救药地迷上了温媛。在香山游玩期间,他一直跟在温媛左右,帮忙干活,不辞辛苦为大伙服务,被驴友们亲切地喊“王副导”。在层林尽染的钟乳石上,满山红叶,如火如荼,那种美轮美奂的感觉深深吸引了每位顾客,在美的浸透中,亦无须她这个导游多言什么,再优美的句子都言不尽自然之美的清透和脉络。温媛便独自在一段丛林里漫步,在一枝浓艳的枝头下驻足,有风来,落英缤纷,温媛就一下想到了和江磊站在梧桐树下的情景,有花落在她的发髻,他轻轻地取走放在掌心吹拂——那种如同风靠近溪水、云朵游历于山峰的曼妙让她流连。
“咔擦、咔擦”——相机的声音惊扰了她。她转身,王洞庭又立即抢了她回眸的瞬间,一系列连拍。“太美妙了!太美了!”王洞庭兴奋地高呼。温媛穿一身紫衣休闲服,头发随意披散,背一迷彩小背包。她转身回眸的美,用王洞庭的话说是“众里寻她千百度,伊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落寞和惊艳。当然,王洞庭说她在一片浓艳的红叶下,茕茕孑立,一脸凄美,又有红光闪烁在发髻的那张更让他着迷。那时他发现了与平常不一样的温媛。“你有掩藏的哀伤!”回来的路上,王洞庭说。他又坐在了温媛身边,似乎那应该就是“王副导”的专位。温媛听到王洞庭忽然冒出这么一句,用眼瞥他:“小毛孩子,懂什么哀伤?别试图探究我,我对你没兴趣!”
“谁是小毛孩子,我二十七了,大姐。我工作三年了。”王洞庭不满意温媛对他的称呼。温媛便转过身仔细看他:“是吗?你真大啊!经历真丰富啊!你结婚了吗?你有孩子了吗?”
王洞庭一愣,摇头:“没有。”
温媛乘胜追击:“我家孩儿都上幼儿园了,你说说,你能懂我什么哀伤?”
王洞庭惊愕:“我看你不像。”
温媛肆无忌惮地笑:“不像——难道我还非要把个人信息刻在脑门上啊!”
这时王洞庭还真是无语了,安静了下来。温媛便把脸埋进衣领里偷笑。
谁知,今天这家伙竟然打电话来了。
“温媛,你干什么骗我?我去你单位看了你简介,分明是未婚。”电话里都能听出王洞庭的认真与喜悦。
温媛紧缩眉头:“你有病啊,没事去看我的简历干什么?——还有,为什么不喊我姐了?”
“我想见你,见了面回答你。我在呢哝咖啡厅等你,你不来,我不走。”王洞庭说完,电话挂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