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14]风雨夜归人（1 / 1）
15.
于是幸村精市剩下的高中岁月就过得风平浪静，不打球的时候他一头泡在画室里，一条学姐看不过了，干脆把唯一的备份钥匙都交给他，还恶声恶气地威胁他少打自己那几罐白色颜料的主意。
「怎么敢。学姐难得对我这么好。」
一条叹口气说你丫还是闭嘴吧。
她没问他要干什么，他也没说。还能干什么，不过是画画呗。可画什么呢？幸村的意象都是些奇奇怪怪旁人看不懂的东西，热衷八点档的男人的审美果真与众不同。
马拉松那天还是出了点意外，浅见未来被人推了一把摔伤了腿。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后，他身边原本轻松慢跑，嚷嚷着参与就好的仁王忽然就一言不发地低头加速起来，绝尘而去拉了别人好长一段距离。幸村一边感慨着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一边也给自己提了速度，他冲过终点后成绩都没在乎，朝部里的人摆摆手就直奔学生会去找那个肇事的学生。
对方是浅见的老对手的脑残粉，不讲道理，有点难对付。浅见未来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莽撞丫头，可他还是习惯甚至乐意帮她善后，一面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劳碌命，一面感叹着她真是幸运，真是配得上这份幸运。
他和学生会的同学们交接完事情时指针已经过午，匆匆道别后幸村精市朝楼下走去。天上挂着一轮骄阳，那种巴尔扎克小说里时常提到的「西班牙式的湛蓝晴空」让他有点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幸村十三岁，第一次遇见浅仓世界的时候，两人怀抱着大摞资料沉默着穿过空旷的走廊。
她那张证件照，真的很可爱。
幸村低头看了眼时间，也不知道浅仓什么时候会出现，干脆一低头朝画室狂奔起来。身体利刃一样划开夏日黏滞的空气，感觉自己像极了妹妹特别喜欢的青春偶像山下智久，他拍求婚大作战那会儿那场戏必跑，被人笑称无奔跑不日剧，这时候的背景音乐就该配上小小恋歌。
有一次他和浅仓一起去唱歌，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好像只是两个人周末在图书馆看书看乏了，路过一家KTV浅仓忽然说去唱歌吧！结果包厢外沸反盈天的，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个骨子里喜静的家伙面面相觑的坐着，音响里一首又一首地放着歌，没人应和。
浅仓说怎么着也得坐满一个小时啊……要不我们抛硬币吧，谁没猜中谁唱一首。
幸村说好，她摸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硬币，配上那小狐狸似的笑容，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心机太深的后果是那一天，每一次猜硬币都是她输。每一次。
后来浅仓唱得喉咙都哑了，幸村实在看不过她那副逞强的样子，特别豪迈地把八个硬币叠起来放她面前，拿着话筒往点歌机前面一站，问她，你想听什么？
她眼睛亮晶晶的，屏幕里的MV正放到一对相拥的情侣，于是那双眸子里有恋人，还有他。「你会唱什么？」
「你这么问很打击我，」幸村略有点委屈，「我觉得我什么歌都会。」
「那你就挑最拿手的吧。」
他沉吟片刻，说，小小恋歌怎么样？
浅仓笑眯眯地说好呀，你唱什么都好。他刚想点歌，手指还没伸出来，忽然就停电了。
那天他们摸黑从KTV走出来，主管经理站在门口一个劲儿地道歉，人流太拥挤，还有不少唱歌的勾肩搭背一身酒气。
他低声唤她的名字：「浅仓？」
身边有人踉踉跄跄地应了一声。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怕黑？」
「……恩。」
「不要怕。」
幸村忽然就牵了她的手。干燥的皮肤靠过来，抚平了浅仓紧锁的眉头。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牵手，到最后都没有松开。她去买冰淇淋，一个香草的，一个混合的，笑眯眯地举平了问他要哪一个。他让她先选，还说等修学旅行回来后一定要再去一次KTV。
「我还欠你一首歌呢。」
16.
外面雨势渐渐小了，幸村却不急着回去。他带来的伞就搁在脚边，边上积了一滩水，仿佛被嫌弃的眼泪。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了，幸村忽然没头没脑地就开始温柔，浅仓也乐意听他慢慢地讲自己「离开」那几年身边发生的种种，像是在听一个格外动人的故事。
他说他一个人把那些画搬进画室用了整整一个下午；他说高中的时候学校里会因一些优秀作文，每次都有她的一篇，他隔着纸就能看到昔日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他说高三动员大会上她代表全体学生发言，他翘了午自修跑出来看，趴在栏杆上，忽然对那个不远的四月有了莫名的期待。
那些话他之前从未告诉过她，仿佛浅仓走出自助餐厅走过毒辣的日头就能一脚踏进无边的回忆里抬头便是他的目光，久违，深情。他们在一起，说的也仅限国三前的岁月，连那个吻都只字不提。
然而浅仓知道不是这样的。
在大家情愿说今晚月色真美而羞于言爱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该是爱他的。相比你众叛亲离与我相依为命，我更希望你得天独厚，应有尽有，被全世界喜爱，哪怕彼此相忘于江湖。
然而现在他也愿意告诉她了，告诉她那段得天独厚应有尽有偏偏少了一个她的日子里，他所有无人知晓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落寞和隐忍。和她，和过去握手言和。
她很开心。
他们肩并肩走出麦当劳，浅仓吸一口雨后湿润的空气，笑眯眯地说今晚不能睡太早，刚才吃了两包薯条，一定会长肉的。边上幸村沉吟片刻，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的那双眼睛温柔又狡黠，像是盛进了一弯月亮。
「去立海怎么样？」
她一脸迷茫地被他拖到7-11里，幸村拉开冷柜就忙着往背包里塞啤酒，仿佛自己沉稳多年总要青春一回。搞明白他要干嘛后浅仓瞬间入戏，转身就举起一瓶高度酒问他：「这个好不好？」
「我们可是要翻墙进去的，」他挑眉，「别说你想在那里过夜。」
她哼了一声，双手插兜晃到其他货架那边去了，装了一些巧克力，又买了两个紫菜饭团。把关东煮递给幸村时，对方无奈地说，你这是要去郊游？
「后半夜会饿的。你这几天肯定都没有认真吃晚饭吧？」点上□□属性的浅仓眨眨眼睛望着他，一回神幸村就凑上来咬掉了她一颗贡丸。
「……喂#！！」
他一本正经：「我那杯不好吃。有香菜。」
「恩，」她点点头，「那我也不和你换。」
东京到神奈川全天通车，他们买票上了新干线，没过多久也就到了。按理说幸村明天有课，浅仓还要清理宿舍，物色出租房……然而他们偏偏来了，不合时宜的人出现在不合时宜的地方。
「你会翻墙吗？」幸村坐在墙头，半个身子朝着立海，忧心忡忡地回头看她。
她眯着眼睛丈量了一下两人之间的高度，「不会吧？你在小看我？」
那语气更加换来幸村的嘘声。他拍拍手说那正好，你自己上来哦，接着撑起身子就要向下跳。
「幸村！」浅仓叫住他，欲言又止，像是找学长告白的小姑娘，「我要和你一起下去，你等等我。」
幸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忽然就笑了。二十几岁的青年，脸上竟洋溢着如此纯粹的天真与快意，恰似他十三四岁的模样。那时他也总这样看他，放课后空无一人地教室他拿过她的黑板擦，美术社作品展上他取下画框说生日快乐，只是曾经浅仓只是认真地望回去，如今她总算敢梗着脖子大声问他，看什么呢？
看你呢。幸村说，学姐你怎么这么好看。
他把浅仓的「等等」执行地特别彻底，在目睹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上来之后，两个人压根没翻下去，就在墙坎儿上喝起酒来。
「这里真是好地方。世界你以前逃过课没有？」
她挑眉看他一眼，摇摇头，满脸扬正气树新风的干部模样。
「当然没有啊，」她特瓷实地说，「我哪里用得着翻墙，学生会牌子一挂，杀人放火都是走正门的。」
幸村忽然说到他从前读过的一则故事，说一个人在雪天里忽然想念他的朋友，于是半夜踏雪前去，临到对方家门口又忽然折回，说自己尽兴了，便踏雪而返。
浅仓说她知道，这个故事就收录在古文教材里。
「题目是……《王子猷雪夜访戴》，」她望着教学楼的方向，手中的易拉罐一下又一下地摇着，「我高二的时候特别看不上这种行为，附庸风雅什么呀，没事还不如写几道题呢。那时绝对想不到有一天会放着好好的寝室不回，从东京跑到神奈川来就为坐在立海的墙头吹冷风，都是因为你呀。」
幸村哑然：「是啊，都怪我。」
「谢谢你，」她侧过脸向他举杯，「幸村，谢谢你。」
幸村没说什么，忽然就在浓浓的夜色中吻了他。是一个蓄谋而唐突的、令她心跳一瞬间加速的吻。他的唇离开了她，她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感觉自己不知在哪一块落了下风，表现得像个小姑娘。
她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微微睁开眼睛的时候，果然他就在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看着她，说你啊，怎么和刚谈恋爱似的。
「说明我厉害呀，」她嘴硬，「我能把每一场恋爱谈成初恋，每一个吻当成初吻。」
没想到幸村爽朗地大笑，说你这难道不就是初恋吗？
彼此彼此。她扭过头，声音冷硬，心中却一片温热。
浅仓酒量不错，坐在这里摇摇晃晃喝着啤酒，莫名觉得畅快，恍惚间后悔怎么没买那瓶高度的，就这么一醉方休算了。
幸村同她碰杯，易拉罐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声响，立海的夜幕空寂，仿佛天地间也就只剩下他们俩和这空荡荡的回声。他嘴角沾着一点儿啤酒的泡沫，于是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你记得我还欠你一首歌。」
「恩……」你那动作简直是在诱人犯罪。
然而他却依然毫不自知地看着她，又舔了一下，「你想听什么？」
「那年你想唱什么？」浅仓头一歪靠在他肩上，「就那首好了。可惜了缺个音响，要不要手机伴奏？」
「不必了，就清唱。」幸村轻轻地抬起左手，揽过她的肩，穿过发丝，仿佛游弋在万顷碧波之中，「那就《小小恋歌》咯？」
浅仓闭上眼睛，幸村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旋律背后站着往事的影子，那么淡，好像由鲜红色褪成粉白的春联，自己在阳光下蒸发，模糊，任凭时间如夜风般呼啸而去。
广い宇宙の数ある一つ （广阔宇宙中的唯一仅有的）
靑い地球の广い世界で （蓝色地球上的广阔世界中）
小さな恋の思いは届く （小小的思恋）
小さな岛のあなたのもとへ （传达给小小的岛屿上的你）
……
ほらあなたにとって （看吧，对你而言）
大事な人ほど （最重要的人）
すぐそばにいるの （已经在你身边了）
ただあなたにだけ （只想到你的身边）
届いて欲しい （对你传达）
响け恋の歌 （回响着爱恋的歌）
八年过去，两千多个日头在远处的教学楼间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立海的校门吞吐着一年又一年的学生，她身边依然是这个人。给她一个肩膀，唱着一首永远都不会老的歌。
「怎么办啊幸村，我忽然觉得自己超没出息的。」
「恩，都怪我。」
第一缕阳光从她背后伸出手，照亮了青年棱角分明的脸庞。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