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2]不设防（1 / 1）

1.

「离升学还有不到两个星期了，但是我的英语单词和国文还一点都没背——但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大一了。」

幸村是在全国统考前不久看到这一条推特的。那时他正在翻阅化学笔记，凝视着手机屏幕愣了一下，这才弯腰捡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的铅笔，把目光投向最右的署名。

来自浅仓世界。

2.

大二，新学期开始了。

浅仓一边准备选课系统一边拿起手机，行云流水地拨了一串电话放到耳边，忽然被室友狠狠地拍了拍肩膀。

「呐——世界！」

电话断了。

她低头怜惜地瞥了一眼砸在地上的手机，仰起脸来看着星星眼状的对方，「什么事？」

「我刚才去食堂买饭，今天中央大道上挤死了，全是新生。」关西姑娘笑眯眯地俯下身来，环住她的脖子，「所以这就代表着，今晚，操场上，展现我等学姐风采的时刻到了！」

「……」浅仓迷茫中，任由她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晃来晃去。

「……你难道不知道？」她瞪大眼睛，又眯成一道弯弯的月牙儿，清清嗓子大声说，「一件划时代的大事就要发生了，那就是——迎新晚会！」

浅仓更加疑惑，「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去年不是也参加过吗？每个班的学生都围在操场上坐成一圈，聊天唱歌套近乎，名字还没认全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上了……所以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弯腰捡起手机，就听见关西妹子叉着腰在边上摇头晃脑——「是是是，和你没关系，成天和小男朋友煲电话粥也真亏我们这群FFF团团员没举着火把烧死你。」

浅仓脸一烫，下意识要反驳才没有，可想到刚才没打出去的那通电话，还是乖乖抿起了嘴。

然后就看到身后那人大手一挥，「话不多说，为了我的幸福你必须去！听说隔壁院来了个帅炸了的小鲜肉！能不能脱单，成败在此一举——For One Night！」

她正喝水呢，听到这句差点儿把茶喷出来。

于是只好边咳嗽边笑：「还说自己是FFF团来的呢，你这团员证是充电话费送的吧？加入组织的时候表决心了吗？话说那个小鲜肉叫什么名字？别For One Night了却连姓甚名谁都不清楚。」

姑娘一把夺过手里的水杯，直接拉着她出门，一路嘀嘀咕咕一路挠头：「你这一问我还真给忘了……」

浅仓了然，任她慢慢想，掏出手机给幸村发了条短信——「我去操场找你。」

「是叫……」耳边忽然传来击掌声，「我想起来了！」

「叫——」她高高挑起了眉，「幸、村、精、市！」

浅仓胳膊一抖，手机再一次砸在地上，振动两下，黑屏了。

「恩。」她望着「GOOD BYE」的字样，慢慢点点头，忽然眼睛一亮，笑得像只小狐狸。

「好名字。」

3.

幸村不得不感慨于东大学姐们的热情。

尤其是在一个脸红心跳的关西姑娘身边看到了自己的女朋友之后。

4.

宿舍生活的一大趣味便是夜谈。

相比和关西姑娘朝夕相对的浅仓世界，幸村的宿舍人数则是标准配置，初来乍到，大家彼此都不熟悉，甚至还隐约怀着一份「东大精英」的清高自持——于是，来自天南海北的六个人天南海北地自报家门，之后话匣子打开，有人谈科技军工，有人谈文化小资，有人谈政治理想。

浅仓听到之后轻笑一声，说，只要半个月。

于是半个月后幸村微笑着听着大家从客客气气一本正经蜕变成插科打诨无所不能。

比如。

「我听学长说隔壁院的妹子整体颜值都很高呢。」

「哦？怎么个高法？」

「就是……来来来我给你比划下。」

「………………………………这么黑比划个鬼啊！！」

「那就跟我的颜值相差无几，行了没？」

「……」

「……」

「……」

「大半夜的还在这里说冷笑话，兄弟们，操家伙上！」

比如。

「今天我实地考察了一番，学长说的果然没有错。你们看我还拍了照片！有图有真相！」

「……你丫真是来上大学的？什么都别说了快给我看看！」

又比如。

「交出望远镜！女寝的小天使学姐们要换衣服了！」

5.

关西姑娘正僵硬地扭过头，看着默然发短信的浅仓世界，指尖像蝴蝶般在小小一方屏幕上翻飞。

「去拉个窗帘啊喂！不造对面男寝时刻准备战斗……啊呸，偷窥吗？」

浅仓垂下脑袋瞥了一眼正换衣服的对方，于是爬下床紧了紧窗帘。男寝楼亮着星星点点几盏孤灯，幸村的寝室和她们正好遥遥相望。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一下，她摸出来噼里啪啦地回到：

「说，你们宿舍现在在干嘛，有几台望远镜，可见范围多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6.

幸村发现上大学之后自己耍流氓的技术简直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

比如那一条只有寥寥数语的回信：

「我的兴趣只在于你，其他的一概不知。=w=」

7.

「入学后发现女友居然是隔壁院的高岭之花，上个课都有哥们儿在边上嚷嚷着要把她拿下。身为男友我该怎么做，在线等，挺急的。」

偶尔在BBS上刷到这则标题，浅仓不动声色地把脑海里已打好草稿的「我男友居然是全民趋之若鹜的小鲜肉」吐槽帖丢进了回收站。

8.

这是浅仓本月第三次被人告白了，对象还是自己的室友。

幸村发誓这只是他碰巧看到的。

9.

想学人家拜山头就得先上供见面礼。这是仁王同学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于是深谙此道的幸村决定请浅仓宿舍的学姐们去校外聚餐。收买人心，宣誓主权，此等人生大事当头，女主角却告诉他，她的室友最近天天泡在学生会里没有半分钟空闲。

幸村遗憾地叹了口气，说他知道了。

第二天晚上关西姑娘风风火火地跑进屋，门摔得震天响。她见怪不怪地把头垂下来道一句晚上好，就听见一个□□十分贝的声音在她耳边叭叭叭地吼道——

「你造吗！！！！！隔壁院的那个小鲜肉要追你！！！就是上次的叫什么来着——哦哦哦哦哦幸村精市！！！！！！」

10.

浅仓根本没问幸村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当晚，她就已经从下铺因太过激动而颠三倒四的叙述中获知了前因后果——比如幸村能否成功的赔率是一比一，比如大家都说，幸村对她一定是一见钟情。

她眉飞色舞地扒着拉杆，下巴抵在凉席上：「今天下课的时候人家还来找我要你电话呢！你猜猜我卖了多少钱？」

浅仓哼了一声。

「不高兴吗？」关西姑娘戳了戳她的包子脸，「不高兴的话那钱咱俩五五分……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高兴的话我帮你告诉他(ˇˇ)……」

「我在想啊，你们那个猜测绝对是错的。」

浅仓忽然低头很严肃地看着她，目光却柔情含笑：「幸村要是有一见钟情这种设定……那对象也一定是他自己，哪里轮的上我嘛。」

11.

浅仓世界盘腿坐在床上，看关西姑娘蹲在鞋柜前，一言不发地把一双又一双恨天高打包扔进瓦楞纸箱里。

凌晨四点钟，天光冥冥。她被对方理东西折衣服的声音惊醒时，背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要不要帮忙？」

她摇摇头。折腾了一个小时才终于结束，三个巨大的纸箱挤在宿舍门口，空荡荡的对铺、书架和柜子，关西姑娘威风凛凛地叉腰站在两张床之间，很有顶天立地之势。

浅仓不禁想笑。

「七点半打电话让物流把东西运过去吧。」她从枕边翻出手机来，「你什么时候的新干线？」

「晚上七点半。」姑娘一屁股坐在光溜溜的床板上，踢掉脚上的人字拖。

「我送你吧。」

浅仓跳下床，抓起爽肤水，冲进卫生间。

她一边刷牙一边打量镜子里的人影，睡眼惺忪，双颊微鼓，像极了肉多汁多的小笼包。她们这些学园林艺术的，毕业后大多直接进入社会，签下天南海北的公司，多少四年来上下铺的兄弟姐妹，如今一个在冲绳一个去了北海道。

昨夜是系里第三场散伙饭。关西姑娘喝得微醺，靠在她肩头高唱北国之春。深夜空寂无人的校园中心大道，她们两个歪歪扭扭地压马路，有点像闹鬼。

「这哪是毕业呀。」她给幸村发短信，「分明是场不诉离殇的流水账。」

相比关西姑娘重返大阪，或者有些同学出国深造，浅仓签下了一家总部在东京的园林设计公司，一来没有大件行李，二来早就找好了房子，算是时下的众多毕业生中最闲的一个。

她陪着关系姑娘，注销校园卡、图书证，去后街简单要了份拉面，七点钟就走进了学校边的地铁站。

站台上零零落落散了些乘客，两个人肩并肩在长椅上坐下。时隔多年，浅仓依旧不太懂得离别。当初五感被生生剥离的苦痛，总是一次又一次清晰地浮出水面，恍若跗骨之蛆，怎么也忘不掉。

她正不知道说什么，倒是关西姑娘一甩背包，笑笑，不就是东京到大阪嘛，可不可以不要，咳，一个个都弄得和生离死别一样？

浅仓点头说好好好。

下一秒她像八爪鱼一样黏上来，给了浅仓一个大大的熊抱。肉麻到不肯撒手。

「你快勒得我喘不上气啦。」

浅仓红着脸，伸手捅她腰。关西姑娘任她上下其手，依然固执地在她耳边吹风。

走出车站的时候下起了雨。第一颗水珠施洗发梢的瞬间，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书上看到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它从容不迫地从天而降。

她停下来，眯着眼睛又小声念了一遍。身边尽是行色匆匆急着找地方躲雨的人，觉得自己这样，像个爱上层楼的小姑娘，有点傻。

她没有带伞，眯着眼睛，退回地铁站，估算了一下从这里跑回学校会淋成什么样子，心情却一下子因为惨烈的事实而分外兴奋。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是幸村。

解锁屏幕前她就已经猜到，果然。

「你在哪里？雨挺大的。」

「在地铁站。」

当她弯下腰挽起裤脚，正准备蹚水走过这一段路的时候，幸村忽然回了消息，说，你找个地方躲雨吧，我来接你。

放下手机的时候，千百个句子在脑袋里旋转成涡轮。推辞和感谢，种种生分，最后都凝成了简简单单一个「好」。

她走进路边的麦当劳。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和幸村已经很久未见。她为毕业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也成天和系里的同学一起准备社会实践项目。关西姑娘撇着嘴说，她还以为幸村精市谈起恋爱来会多么罗曼蒂克，看来也不过是一句晚安一句早安一句你吃了吗维系的关心。

浅仓笑道，这也就够啦。

爱情是战火纷乱中不设防的堡垒。时间一点一点平滑地往前，生而独立自强咬牙坚持如她，终于也学会了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