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七、青琅秆(1 / 1)
最近老爹有些怪异!
拓则强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没有跟着起来,而只是侧别了头,微眯着眼,看着老爹轻轻地将门带上。
已经是第四次了——最近老爹总是在半夜起来,悄悄地出去,模约一个时辰时候,再悄悄地回来。看着老爹一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拓则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问一个字。如果有必要,老爹自然会告诉他。既然老爹不说,那么问了也不会有答案的。不是吗?老爹就是这样的人呀!
只是春寒料峭,每每老爹返回后,尽管隔着被窝,拓则总能感觉到从老爹身上传来的浓浓寒意。虽然不说什么,可拓展心里是心疼的。于是,他会不动声色地煮一大碗浓姜汤,端到老爹面前。
老爹从拓则的姜汤中觉察到什么,然而他却不说什么。就这样,爷俩儿就如同打哑谜一般,各自窝着自己的小心思。
除了这件事儿,还有一件令拓则烦心的事。这自然是有关莫音那个烦丫头的了。想到这儿,拓则的脑门一阵发怵。他不由地想起老早以前老爹对母亲开的玩笑——“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真乃至理名言也!
拓则伸手摸摸了藏在口袋已经好久的那个小布包,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迈进面前的那道门槛。莫音毕竟是主人家身份,再怎么要好,也不可能天天腻着拓则这个小马奴一起玩。所以两人做了小约定,每个月逢三逢九的日子就到那少人来的偏院里碰头。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遵守着这个约定,很有些“争天斗地”的乐趣。这个年龄的孩子,总想干些违逆的事儿,不是吗?
可是,就在上次的“约会”中,莫音突然提出来要学骑马。这可把拓则给难为住了。说实话,拓则并不是不能将马儿牵出去——每隔几天,他就得跟随老爹将那些骏马放到城外的草场上狂奔一气。可倘若牵扯进来莫音这个千金小姐——即便她怎么也不承认,那可是一件不小的麻烦事儿。单不说这学马的过程辛苦,只是老爹这一关,就一定是过不了。拓则甚至能够想象当老爹看到莫音一副娇滴滴的模样时,脸上是如何一副表情!因此,为着自己,也为着莫音考虑,拓则语重心长地拒绝了莫音,同时将脸别开,以避免看到莫音的眼神时会言不由衷。
当然,其结局是可以想象的。
莫音从来就不是可以随便糊弄的人。而她的温柔可亲、善解人意,是要看对方是什么人了。鉴于莫音已经将拓则列入“可以亲近,甚至可以欺负的人”的名单中,那么那天到底发生了怎样“惨烈”的事件——尽管当事人从未向外透露过一个字,然而单从拓则狼狈至极地“逃出”那个偏院,或许可窥一斑。
再“逃出”的那一刻,拓则的心里既酸又痛。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可是,在那一刻,他真得很难过。莫音的啜泣声哑哑地,显地是身后那个小小人儿在极力压低了声音。可那被压抑着的泣声,如利刃一般直刺进拓则的心里,搅得他五腑六脏都缩到了一起。他不敢回头,甚至刻意地躲开那泣声。尽管他的头发被抓乱了,衣服被拧皱了,连鞋子都被踩脏了,可拓则怎么都觉得是自己欺负了莫音。天哪!他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今天又是约定见面的日子,可拓展的心里却是忐忑不安的。他不确信莫音会不会来——那天她哭得那么伤心,会不会还在生气?拓则在院门口徘徊许久,时而皱眉,时而叹气,时而咬牙,时而蹭脚,可就是不肯迈开第一步。他抬头看看天色,再探头向四周望望,最后瞪了瞪眼,长吸一口气,目不斜视地向院内大步踏去。
这里没人!这里也没人!哪里都不见莫音!拓则找遍了整个院子,没有发现莫音。他心里有些紧张,可又有种松口气的感觉。虽然斜靠着墙垛,可他的眼睛却时不时地向院门溜去。一根细长的春草已经被揉烂,嫩绿的汁液染花了手指,而他却犹自不知。
忽然,他的耳朵微微一动,一个细细袅袅的声音若有若无,“。。。哥。。。哥。。。”他急忙凝神望去,并没有见到任何人影。他失望地转回头,想想自己是不是有些糊涂了。可他仍旧忍不住再次瞥去,却发现一缕鹅黄的细长丝带从视野中闪过。
拓则顿时喜出望外,拔脚就向外跑去。冲出院门,只见莫音小小的身躯紧紧地靠在门侧的院墙上,脸色有些发白,一副紧张之极的神情。
“怎么啦?你哪里不舒服?”一见之下,拓则着急起来。
“没。。。没有。。。拓则哥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莫音的声音弱弱的,微垂着头,并没有看向拓则。
“没有!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拓则安慰道。
“。。。可你为什么不理我?”莫音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鼻音。
“没有!”拓则冤屈地叫起来,突然,他僵住了,片刻后,面上浮起了一丝尴尬的傻笑。他讨好似地微微蹲下身子,凑到莫音面前,声音中透着小心翼翼,“刚才,那个。。。是你在叫我吗?。。。。呵呵呵。。。我听见了。。。可是声音太小,也没有看见你,所以。。。所以。。。呵呵。。。”。拓则一个劲儿地傻笑着解释,内心其实开心极了。
见莫音依旧难过的样子,拓则伸手到口袋里,将那个包裹地严严实实的小布包郑重地捧到莫音面前。
“别生拓则哥哥的气了,好不好?喏,这个送给你,就不生气了,好吗?”拓则极小心地捧着小布包,眼底隐藏着一份眷恋和不舍。可他依旧将布包递到莫音的面前,没有犹豫和迟疑。
“是什么呢?”莫音好奇地接过来,并没有急着打开,反而仔细端详起布包,时不时地抬头看看拓则。
这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粗布,没有花纹,灰色的。许是有些年头的,颜色旧得发白了,有些地方已经磨出了毛边。可是,它却是干净而整齐的——很明显,这些年来,它的主人将它收藏地很好,很爱惜它。
拓则并没有回答莫音,只是就着那细白的小手,慢慢地,一层一层地打开布包。莫音从未见过拓则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心底泛起略微的紧张。她不由地屏住呼吸,小脸微微有些泛红。
最后一层布头被缓缓地揭开了,渐渐呈现在莫音面前的是一只拳头大小的天蓝色的石头。这石头仿佛猴脑般,是不规则的球形。在莹润如瓷的蓝色中,略微间杂着一些绿色和蓝绿色,缠绕着细若铁线的黑色脉络。那脉络似乎是从石头里渗透出来的,或浓或淡,或粗或细,疏密得当,线条流畅柔美,如同墨线勾画一般,与在那娇媚鲜艳的蓝色浑然一体,颇显非凡。
莫音的眼睛瞪得极大,痴痴地盯着那距离自己不过寸许的石头,嘴角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出三个字:“青琅秆!”(注1)
她紧张地抓住拓则的手臂,指尖抖个不停。
“快收起来!”她抬首看向拓则,眼中是浓浓的惊惶,“你从哪里得到的?快放回去!”
“什么?”拓则被深深刺痛了,“你当我是什么人?你以为这是偷来的吗?”
他猛地从莫音手中抽回手臂,冷冷地直视着莫音,一双浓眉紧紧攒在一处,面颊如火。
“拓则哥哥,我。。。我。。。”莫音被吓着了,瘪瘪嘴,可又忍住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是说。。。”她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的意思是我这个穷小子是不该有这么漂亮的东西吗?”拓则的语气如冰,可又透着心痛。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莫音紧张地咬着薄薄的下唇,“我从未听你讲过,你有如此大的青琅秆。。。我从没见过这么美这么大的青琅秆。。。我怕。。。”莫音觉得委屈极了,眼圈开始渐渐红了起来。
看到莫音泫然欲泣的神情,拓则忍不住在心底叹口气——他就是抵受不住莫音这个样子,屡见屡败。想到这儿,他只能放柔表情,低下声音来,“我不知道它价值几何,可我觉得它很漂亮,就想送给你。你放心好了,这是我娘传给我的,来路正得很!”
听到这话,莫音才算长长地换了一口气。可随即,她又像小老鼠似的四处望望,不见有人,便急忙将拓则推进院门里,闩上门,又不放心地推了推,确认可靠了,才将拓则拉到另一处杂木垛,一同蹲下。
莫音轻轻摩挲着石头,许久,方启唇道:“在我小的时候,一日,哑嬷嬷带我到翠漾宫旁的春微池采荷钱——我娘生病了,宫人都不肯去请太医来,幸好哑嬷嬷懂得一些医理,便带我去采一些宫里种着的有用的药草。我记得那天我很开心,因为哑嬷嬷说,只要有了荷钱,所需的药草就齐全了。我们没敢多采,只摘了几片,每一片都很青翠很圆美。可倒霉的是,好巧不巧地被路过的四皇子看到了。他趾高气扬地骂我们是贼,旁边的奴才们还在煽风点火。开始我没有做声,可是后来他骂我娘是‘妖孽’,还骂我是。。。我怒极,就冲过去,一把将他推到。结果。。。。唉!”莫音重重地叹气,听得拓则的心一抽一抽的。
拓则并没有催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莫音已现秀美轮廓的侧面,轻轻抬起手,将随风飘荡的一缕细发理至莫音的耳后。
“四皇子跌了一跤,并没有受伤,不过他腰间的一块青琅秆可就没那么好运了。青琅秆本就娇贵,经不得碰,被生生磕在石板上,当下便毁了。他那块青琅秆不过蚕豆大小,已是名贵,是他母妃好不容易给他讨来的,结果就那么完了。嘿嘿。。。现在想想,也是痛快!”虽然这么说,可莫音笑得勉强,那笑意只是干干地挤在唇角。
“明妃——四皇子的母妃得知了此事,便气势汹汹地找我们算账。我娘在病中,哪里是她的对手,眼见她就要指示太监棒责我们。幸好皇后到了,她虽然不及明妃得宠,可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所以明妃也没法太嚣张。最后,只是罚我跪了一天而已。”
“一天而已!”拓则面色登时变了。他也被罚跪过,不过两个时辰,就让他体会到了那种从小腿到肩背无一不痛楚的滋味。而莫音——一天?
“又没有挨打,跪跪罢了,不算什么!嘻嘻,辛苦的是那两个奉命盯着我的太监——我跪多久,他们就陪多久,那才受罪呢!”莫音轻笑着,仿佛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游戏。
“这么说,皇后是好人啦?”拓则低着头,半晌,闷闷地挤出这么一句来。
“嗯?你也这么认为吗?”莫音扭头看着拓则,“起初我也是这么想啦。后来,我才明白,她不过是要借着此事压压明妃的气焰,证明自己才是那后宫的正主儿,才有资格动用内刑。呵呵,在她眼中,我们这些人哪,不过是个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莫音轻描淡写地喃喃道,宫中的历历往事,层层叠叠地从心底某个已经遗忘的角落里又翻上来。那高高红墙里,哪个不是算计了又算计,利用了再利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