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五、两厢离(1 / 1)
也许只有莫音这样的女孩儿,才会不在乎什么,才会同养马小子做朋友。两个孩子,在这座戈壁绿洲的边城里,收拾起独孤,相依结伴。
年年岁岁送旧日,岁岁年年迎新时。
虽然地处戈壁,但是新年的气氛却毫不逊于帝都。家家扫屋备年货,无处不在张灯结彩。舒氏割据一方,不但积累了大量的财物,更兼护着一方平安,使得敦煌成为经贸要镇。所谓“有财大家发”,敦煌城里家家都有些家底,故而逢着除旧迎新之际,哪能不炫耀一番?加上来往的客商,整个敦煌城可是热闹非凡。依着惯例,除夕之日,都会由城主亲自为舞龙的龙头点睛,一番舞腾之后,就会由专门请来的霹雳世家雷门的焰火堂高手来放五彩焰火。这一夜,当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拓则并没有上街去挤热闹,他宁愿看着马料。拓则依然是装聋作哑,只有在老爹和莫音面前,他才会敞开心扉。他在等莫音。
除夕之夜是没有月亮的,但是整个敦煌城却是灿若白昼。离湮难得离开别院,来到城主的府邸。对于这座豪华府邸,离湮多少还残存着一点记忆。当年,她充满恨意地离开这里,以为此生会就此一别,不再回来。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时光流转,她再次踏入这里,只是陪她看焰火的人已经变成了女儿。一时间,恍如隔世…..
看到离湮一步一步走上高楼,正座边那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细细打量起这个多年不见的“故人”,既鄙夷又警惕地冷哼一声。这一声恰巧不高不低,被正座上的舒宾听到。舒宾面色一沉,抬眼直视,吓得那妇人低下了一头珠翠。舒宾向走近的离湮拱礼。离湮微微行了个万福,便远远地坐在另外的观座前。
不一会儿,焰火大放,楼台上下一片欢呼。莫音哪里见过这种情形,直兴奋得满面通红。离湮去似乎出神在外,视若无睹,目光落在焰火之外的虚无中。同样,高台上的另外两个人同样心不在焉。一位是舒宾。他面无表情,却眼神似乎总想溜到离湮那边,却又竭力克制住。另一位是一边的那个妇人——舒宾的妻子。她不时望望离湮,不是看看舒宾,妒意难掩。只是忌惮舒宾的积威,尽管满腹气火,却不敢丝毫差池。
直到整场焰火完毕,离湮才仿佛梦游般醒来。如来时一般,离湮默默地道福后转身便走了。她不想说什么。也许所有的话,都在她的悲哀和委屈中消散了。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少女了——她已经窥透了舒宾的用心,就让那个秘密永远埋藏在心底吧!
“娘,您说这焰火好不好看?唉,就像做梦一样呀!”莫音尚在兴奋当中。离湮爱怜地抚着女儿的头发,喃喃道:“好看吗?”其实,她宁愿独自静静地守在别院里——那样就可怜莫音这孩子了。离湮委屈了自己,而希望女儿有个快乐的新年 。
已经是半夜了。
可是仍然还能听到远处的鞭炮声不绝于耳。
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从游廊间穿过,走向马房。
马房里,一灯如豆。
那个小小的身影停在马房门口——正是莫音。
莫音小心地马房门口张望了一下,却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她微微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地准备离开。哪知方转身,却一头撞上了身后之人。只听得“哗啦”一声,一个食篮落下,几块精致的糕点滚落出来。
撞到莫音的那位忙不迭地捡着地上的高点,连吹带抹擦去粘上的脏物。莫音轻轻道;“ 拓则哥哥,你莫要去捡了。。。。。。这怎么能吃呢。。。。。。”。托则却笑了笑,“不碍事。你拿来给我,怎么会不好吃?”莫音不再说什么,默默地看着拓则,暗想:我一定亲手为拓则哥哥做糕点,一定会比城主府里的点心更好吃。
拓则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纸包,递给莫音。莫音接过来,手中一暖。打开纸包,原来是几个胖胖的团子。只见这团子白白嫩嫩,每个顶上都嵌着一片晶莹的金蜜色的杏脯,使得这原本普通的团子显得格外精致,与众不同。
莫音拈起一个团子,细细咬了一口,便惊觉这团子竟是格外美味。团子蒸的松松软软,还裹着果沙。莫音仔细分辨着,“唔。。。。。。这是核桃。。。。。。有栗子。。。。。。蜜瓜脯。。。。。。还有沙枣。。。。。。这是什么。。。。。。清香甘冽。。。。。。到底是什么呢?”莫音抬眼盯着拓则,满是疑问。拓则急忙摇摇手,“别问我,我可不知道!这是老爹做的,我只是打打下手。。。。。。好吃吗?喜欢吃的话,我请老爹教我怎么做。等我学会了,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当然好吃了——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点心呢!”莫音一连吃了好几个,待到停下时,纸包里只剩下一个团子了。“拓则哥哥,我带这个团子给我娘也尝一尝,好不好?我娘一定也很喜欢的!”。
拓则有些不好意思了——早知道莫音这么喜欢,就应该多藏几个团子带来。可惜老爹只做了十多个,说是应景而已——“唉!可惜只能找到这些材料了。。。。。这么多年没有做过了,已经手生了。。。。。。”老爹感慨地说。
一大清早,莫音就被劈劈啪啪的鞭炮声吵醒。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要迎神,自然这别院也不例外。
莫音一身新装,去向母亲请安。依在母亲怀里,莫音撒娇道:“娘,你闭上眼睛,好不好?”离湮宠爱地看着女儿,依言而行。莫音神秘兮兮地将昨夜留下的那个团子捧到母亲嘴边,“娘,您尝一尝嘛!很好吃的——比昨天在城主府里的那些点心还要好吃!”。离湮浅浅咬了一口,细细品味。
忽然,离湮脸色一变,睁开眼睛,盯着这只团子。仔细打量了片刻,离湮微微发颤地轻轻捏起团子,又咬了一口。团子已经有些发硬了,但离湮仍然能辨认的出那股熟悉的香味。是的,那种细细袅袅、如烟如缕的清香,如同一涓清澈的溪水,从初春的山谷中悠悠绕出,带着凉凉的清甜和甘冽,一直沁入到离湮的心底。这分明是甘草与薄荷混合的清香!
将甘草与薄荷加入果馅中,不但可以抵消部分果料的甜腻,还可以清喉润息——而用这种方法做果馅的,满敦煌城也找不出第二家!
离湮清楚地记得,还未入腊月,哥哥就开始准备各色果料。过了腊八,离湮就被哥哥指使得团团转,发泡、刮皮、磨粉、滤浆,一连串程序下来,离湮细嫩的玉手也会略显粗糙。待到各色馅材准备齐当,哥哥也将面粉又磨又筛了好几遍,直至满意。哥哥是个大夫,眼里容不得半点马虎。在做团子这件事上,哥哥完全把给病人医诊的态度原封不动地搬来。有时候离湮有些偷懒,哥哥就会将不合格的材料重新加工,还不忘再给离湮一番说教。直至确认所有的材料都可堪使用了,哥哥就会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忙碌一整夜。离湮心疼哥哥,要给哥哥帮忙,却被哥哥张牙舞爪地挥舞着一双白乎乎的面手吓出厨房。无奈之下,离湮只好趴在窗台上,隔着柳木的窗栅看哥哥忙个不停。
当第一笼团子热腾腾地端出厨房时,离湮已经乖巧地准备好两套素花细瓷碟。哥哥会面色严肃地挑选出四只最大最漂亮的团子,分别摆在两套瓷碟中,恭恭敬敬地摆在灵龛前。
离湮知道,哥哥是在给师傅和师母敬供。
离湮没有见过哥哥的师傅和师母,但却听哥哥说过不少有关的故事。哥哥从不下厨,除了每年一次的做团子。哥哥说,是师母的团子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所以,在哥哥看来,没有什么能够比团子更好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