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落难凤凰——许晓晓（1 / 1）
“爸爸妈妈只是还不习惯……”顾莫言开口。
“那么，你呢？”顾怡心又问道。
“你今天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在和小语比较？！”顾莫言嘲讽地说，顾怡心不用抬头去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大概又不耐烦了。
“你该知道小语在顾家待了整整有20多年了，你才来顾家多久？！几个月的时间！不要太贪心！！”今晚顾怡心固执的态度让顾莫言很火大，他有点口不择言了。
“……”终于听到难得的真心话，顾怡心的心里酸涩得很，涌上来的热泪模糊了视线，她微微抬起头，不让眼泪滑落。
顾怡心悲哀的情绪感染了身后的顾莫言。
“不要想太多，好好在家里呆着。”顾莫言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情绪，开口安慰她。只是，这样生硬的话语，恼怒多过安慰，好端端毁了温柔的气氛。
顾怡心没有回应，她自顾地说起了许晓晓的故事。
“12岁那年，儿童节。爸爸在工地上从楼上摔了下来，急需输血。”
许晓晓的童年就这么猝然结束，甚至还等不及她在学校的庆祝。然后，许晓晓的人生就像开启了电视剧的狗血模式一样。
“你们应该调查过许家的情况吧。许家不富裕，没什么文化，医院的检查报告说血型不对，我爸就怀疑我妈偷人……加上他摔断了腿，失去了工作，爸爸的脾气就变得很坏了……他开始酗酒，整日混混噩噩，喝醉酒之后就打人。打完我妈妈，就会打我。”
“我在医院常进常出，每天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医生多次找爸妈反应，我爸就不再让我上医院……呵呵，好处是我爸下手更有分寸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特别讨厌红色。因为，12岁那一年，我爸每次打完我之后，我都在研究血是怎么从刚划出皮肤的浅红一点点干透，变成深红，锈红，再变得黑红……”
“直到后来，才发现或许是当初抱错了孩子。顾莫言，你知道吗？半年前，当我知道我是顾家的千金大小姐的时候，我有多想笑，为什么，为什么穷得叮当响的许家会和富得流油的顾家有交集？在同一家医院待产？！真好笑！”顾怡心说到这，眼泪就落了下来。
命运总是多舛，生活总是充满戏剧性。无力感笼罩着她，顾莫言被她的悲伤触动，不由自主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似乎想要给她安慰，想要给她传递力量。
“可是，发现得太晚，我们家已经毁了。”
“那个时候，我太笨。我爸半夜回家，抓着我打，我只会呆呆地一遍又一遍地叫着爸爸向他求饶，我爸就更生气，打得更加用力，一边打一边冲着我大吼——我不是你爸！不许叫我爸爸！”
“我妈是个传统的女人，被周围的流言弄得疯疯癫癫。有时候睡到半夜，我总是被我妈掐醒。黑漆漆的房间，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进来，她的头发杂草一样披散着，她掐着我的脖子，发红充血的眼睛瞪得很大，她歇斯底里地叫着——我没有偷人没有偷人！你不是我女儿！”
那个像地下室一样的阴暗潮湿的屋子里，住着三个人。他们也曾经相亲相爱过，也曾经在闲暇的日子里欢歌笑语过，小女孩也曾经撒娇地赖在爸爸妈妈的怀里。
可是，那个时候，没有了笑声，没有了疼爱小女孩的爸爸妈妈，她要煮饭收拾房间洗衣服，然后在被那个暴力的男人毒打、被那个疯癫的女人掐醒的时候，脆弱得一遍遍地自我重复着——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我爸，我知道你不是我妈。那么，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的女儿？
我的亲生父母在找我吗？
是不是也有另外一个女孩子遭遇着我遭遇的这一切？
顾怡心的声音，平静中带着沙哑。她知道顾莫言无动于衷，只是摇着秋千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还听到花园的另一个角落传来压抑着的哽咽声。
“我很害怕，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死。我只想好好活着，想要找到我的亲生父母，我想爸妈这么注重血缘，那么我的亲生父母找到我的时候是不是会很开心，他们是不是会对我很好很好，就像我12岁之前爸爸妈妈那样对我。”
“我很努力地活着，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怎样的，我只是不想日后被嫌弃。”
“妈妈摔死的那天，爸爸清醒了过来。他抱着她的尸体，痛哭流涕，他一直在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后来要自杀？他不是很在乎亲生不亲生的吗？为什么不留着性命去寻找自己的亲身女儿？”
“满屋子的血。我真的恨透了红色！他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对着我说，爸爸对不起你。他想让我再喊他一声爸爸，可是我喊不出来，我怕了。你没有试过一年里的大半段时间都有一个人一边打你一边吼着不许叫他爸爸。365天，简直就是一种可怕的暗示。”
“他把剩下的抚恤金留给了我，奶奶找我拿，她骂我冷血，连爸爸都不肯叫。她说我不是许家人，这些钱、这个房子不是我应该得到的。”
“那个时候，我14岁。”
没有钱，没有亲人，没有住的地方。
她做过啤酒妹，做过搬运工，在餐馆洗碗端盘，被人骗过不给工资，被人打得没了半条命，她长得漂亮，差点被卖到偏远的地方给人当童养媳。有时候她住在打工的店里看店，有时候在公园的长椅上哆哆嗦嗦地躺了一晚上。
她三餐不继，有一顿没一顿地过着日子，甚至饿狠了，在垃圾堆里拿着发霉的面包啃，胃大概就是这样一点点坏掉的。
但是，她很努力。她知道读书很重要。一个小女孩，努力赚钱养活自己，努力读书充实自己。她不是许家人，她想要把自己变得很优秀，不要亲身父母失望。
她努力向上。
可是，有一天，有个人站在山上，指着下面的一棵大树说，你看到下面的那颗树了吗？无论它怎么拼命地长，也高不过这山顶的一棵草。
她才发现，她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付出，得到的结果在上流社会里，是多么微不足道，多么可笑。
“如果我知道我的到来会是这样的一种结果，我一定不会和你们相认，我一定会远远地避开你们。”
“顾莫言，生命这么宝贵，我真的很想很想——继续好好活下去啊！”
“所以……你们！你们凭什么剥夺我生存的权利！！！就凭他们生下人？就凭你是我哥？就凭没有被顾家养大的我是低贱不堪的吗？！”
终于，顾怡心崩溃了，她站起来，隔着秋千架，双手握拳，用力地捶打着顾莫言，那么使劲，可是如今她的力气微弱得就像三四岁的小孩。
顾莫言心惊，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这段时间她这么不对劲，这么冷漠。他不知道她是如何发现，又是如何知道了这一切，这一刻，他心底的愧疚深刻又痛苦。
他不敢想象在他和小语安逸无忧的时候，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在这个国家的某个角落是如何艰辛努力地生活着！
在这样悲凉的夜色里，血缘关系的牵绊突然在他心里隐隐作痛。
可是，一切都晚了，不是吗？回不了头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要放弃小语不成。
他只能任由她发泄，怕她站不稳，他绕过秋千架，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搂紧怀里。
角落里的顾母手脚发软，摊在顾父的怀里，她捂着嘴，压抑着，哭泣着。她不曾寻找过的亲身女儿啊！她怎么可以在找到她之后，怕她给她丢脸，怕她一时富贵举止失当，她防备她，冷漠地对待她，她以为顺其自然是最好的，她想如果时间久了，对她有感情了，她也会好好对她。
哪怕最后知道她得了胃癌，她也不曾像这一刻一样心痛难忍。那个时候，她甚至还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她不用再左右为难了。是的，从半年前DNA验证开始，从她知道许晓晓的血型和顾莫语是匹配的开始……
大哭了一场，顾怡心有点脱力。她靠在顾莫言的怀里，坚持着把话说完，大家痛得更彻底一点吧！因为她发现，宣泄过后，她心里是轻松的。
稳定了情绪，除了声音沙哑之外，顾怡心又开始平淡地诉说下去，就好像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冷静理智。可是，正因为这样，她的倾诉才显得更加让人难堪，让人心疼。
“很抱歉，我无意中听到的。我很后悔，不然或许到死，你还是我以为的好哥哥，他们也是疼爱我不曾想要抛弃我的亲身父母。而我，也可以幸福到底！”
最初晕倒，体检的结果竟然只是食欲不振。
胃癌早期的临床表现就是食欲不振，那么大规模的医院、VIP的体检服务怎么可能没有发现这个苗头呢？！从那个时候开始，顾莫言就策划了如何让这个无意中找到的妹妹为他一直以来的妹妹牺牲吧。
怎么忍心？！何其残忍！
“顾莫言，我不怨什么了，也不会去恨什么了。”顾怡心伸手拂去脸上的泪，透白的小手像爪子一样干瘦，有点颤抖。
“生活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我只是伤心，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也没有人来保护我。我只是不明白，我到这个世界上来做什么。为什么我从来都是一个人。”
顾怡心渐渐地觉得解脱了，心上的负担在减弱。
许晓晓，是不是你只是想要死心？想要有人知道你的委屈？想要剥开你一直伪装的幸福？想要告诉这些伤害你的、你在乎的人——你不再对他们有期盼了？想要告诉他们——
“我宁愿，生来——无父无母，无亲无故！”
顾怡心推开顾莫言，看着他晦暗如深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着。清冷的月光坠落在她的眼里，决绝无情。
不再期待，所以不会被伤害了。
顾怡心转身离开，身后是站得僵硬的顾莫言，还有从角落里跑出来的顾父顾母，她听着顾母哑痛的想要喊住她，她听到那里传来用力的耳光声，听到顾母质问着顾莫言……
她没有停下，也不想听顾父顾母解释什么。
对不起，哪怕他们没有参与，也要背负着同谋者的罪名痛苦地活下去。如果，你们能够给许晓晓哪怕一点点的爱，一点点的关怀支持，她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了自己。
因为，从12岁开始，她所有的活着的信念就是为了你们，为了她想要找到的亲生父母。
好可笑！许家苦苦追求的是血缘关系，顾家毫不在意血脉。
许晓晓在自杀之前，终于感受到了命运是多么颠沛流离，多么肆意地玩弄人啊，她自嘲地狂笑着，然后朝这一颗顾家期盼的心脏狠狠地扎了下去……
因为对于命运，她无力抗争了。
真相狠狠地摧毁了她生活下去的信念，她不敢再面对顾家人，她觉得他们太可怕了，她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恶意。
所以只能在那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她不甘心，因为自杀是多么懦夫的行为。一直以来，那么努力地活着啊！她短暂的20几年的短暂的生命就围绕着血缘跌宕起伏。
所以，她宁愿——无父无母，无亲无故！
******
D市特大新闻——豪门顾家即将为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举办华丽的认亲晚宴！
“许晓晓是落难千金生存记？还是麻雀变凤凰？”
“名流淑女顾莫语今后何去何从？”
“真假千金？诉说当年的故事。”
“传说中的顾季联姻要更换人选了吗？”
“真凤凰如何适应豪门生活？”
八卦媒体无所不用其极，深度挖出了许晓晓的血泪史。当然不包括被顾家可以隐瞒的胃癌病情，还有她死后为顾莫语捐献心脏的事情。
豪门话题向来吸引人，大众对于新上任的顾家大小姐许晓晓充满了善意的包容，同样的，充斥其中的不乏恶意的猜想。D市的上流社会也在观望着。
为许晓晓举办认亲晚宴，顾莫语是欣然同意的。
顾莫语知道自己如今的地位是稳若金汤，即便许晓晓正名了，也威胁不到她。更何苦，她隐约地明白了顾家人的打算，大概她会以顾家儿媳妇继续生活在顾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