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绝望（1 / 1）
晚上八点来钟，对于度假来说这个时间最是黄金不过了，应该不会就睡觉了吧？我的脑子里产生了无数种假想，或许正漫步沙滩、正躺着看电视、正端起一杯红酒、还是正捧起一本书……等待的铃声越发让人心虚，那个熟悉的声音终于迟迟地响起了：“喂？”
“啊……王睿，是我。”我赶忙应声。
“嗯，我知道是你。”这回答简直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我竟然听不出他接到我电话的情绪，是高兴或是不耐烦。
有人在大声地歌唱，伴着欢快的吉它伴奏，听上去是在很空旷的场地，不用说一定是在海边，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好不唯美的画面：海风海浪，椰子树下，一群载歌载舞的年轻人，光脚踩在沙滩上……我脑子里突然被那样一副画面吸引，整个人一阵发懵。
“有什么事吗？”王睿问，听上去离那些唱着歌的人群远了些，大概是走开了几步。
“哦，我知道你在厦门……”一开口才发现这真是个非常不好的开头，明明王睿并没有告诉我他的行踪，我偏偏说得这样清楚，他会不会以为我是辗转打听来的，显得我对他很在意很关心似的。一下子我犹豫了，现在是跟他讨论这个话题的时机吗？
尽管犹豫，可毕竟他现在电话那头听着我的声音，我也想尽早除去自己这块心病，我深吸了口气，准备开始：“是这样的，我有些事想跟你说，那个，就是那天……”
这个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娇嗔的呼唤：“王睿，王睿，你快来呀，你看看，小刘他们老欺负我！”似乎有人在王睿的身边跑动，欢声笑语和脚步声近了，又远了，而我握着手机凝在原地，仿佛兜头被浇铸了水泥让我凝固成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状态，那声音轻柔、甜美，可在我听来却是嗲得那样刺耳——艾梓然，她竟然和王睿一起去了厦门度假。
倘若不是重新确定了恋人的关系，王睿是不会跟艾梓然一起去度假的，沙滩、海浪和椰子树，顿时那美丽的画面于我全都变成了一片片厚重的乌云和一道道刺目的霹雳。在我彻底被霹雳击倒之前，我勉力让自己的声调跟刚才保持一致，本能地找到一个堂皇的理由来掩饰：“哦，也没什么，就是王纯让我跟你说个事，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过阵子再说吧。”
等不到他的回话，我已经挂断了电话。我望着手机发呆，有那么一会儿，我侥幸地以为王睿会给我回个电话，我甚至想，只要他打来，那我就马上把想说的话一句不漏地告诉他。可是，我失望了，手机的屏幕一直黑着，如同我的心，不见光明。
我就这么等着，直到脚有点发麻，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直愣愣地站着没动，挪了几步到床边，重重地坐下去后全身软得像不能支撑自己的重量，身体向后一倒，又重重地躺了下去，眼前的陈设一下子就变成了那灰蒙蒙的天花板。
人们总说“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多么希望此时的自己就是这样一种状态，可是偏偏相反，脑子里的一幕幕比我在课堂上给孩子们播放的PPT还要清晰，还要生动，那么有声有色，那么栩栩如生，那些我亲眼见到的，甚至只是想象中的，都在脑子里上演。
天花板就是最好的幕布，我看见乘虚而入的艾梓然好不得意的样子，妩媚的笑容在白皙的脸庞上绽放，柔情似水的声音像一阵又一阵的波浪软绵绵地涌过来，配合着性感的身材和曼妙的身姿，不光是男人，连女人都不免会对这样的形象心生向往，她的魅力几乎是无人能挡。
我又看见一个中年妇女，那是王睿的妈妈，准确地说是继母黄梅，她将王睿视如己出，满心爱护，她也希望自己的这个儿子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孩，我记得她对艾梓然的赞美，我也似乎看到她满心欢喜地看着这个准儿媳妇，拉着她的手：“小艾，你上次送我的那条围巾真是太漂亮了，我的朋友们都夸你好眼光呢……”
最后，我看见王睿，还是那么朝气蓬勃的样子，眉目间神采奕奕，说起话来活泼而绝不轻佻，短夹克衬着他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腿，我对他的伤害说到底也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去，有那样温柔的女朋友陪在身边，多才多艺、情趣高雅，总会有新奇的创意来引起他的注意，时间一长，我也不过是只他眼前飘过的一片浮云……
假如脑子也有电源，我一定用最快的速度拔掉插头，可是我不能，我紧紧地闭上眼睛，两手使劲地抱着头，侧转身来蜷成一团，我把身体紧紧地蜷起来，眼睛紧紧地闭起来，想要抗拒一切与记忆有关的东西。
可是依然没有办法抹去脑海里的图像，我看见了王纯穿梭在黄艳艳的郁金香花田里笑得比花还要灿烂，她笑眯眯地冲我招手：“莫小蕾，说好的和我哥哥来荷兰看我，你们什么时候来呀？你看，这花多美啊……”
我又看见了文峰远从楼下走上来，怎么和当年读书的时候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一件大得有点不合身的蓝棉衣，好像还是他妈妈给他买的吧，两边的口袋大得能装下我的课本和饭盒。乱蓬蓬的头发，又粗又黑的双眉随着他的表情生动地张扬，他意味深长地向我伸出手：“小蕾，我还是原来的我，从来就没有变过。”
突然出现了张可会，她坐在自己那张总是拉得严严实实的床帘背后，阴影打在她那张颧骨略有点高的脸上，她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你们不是约好要一辈子在一起吗？你们不是说她永远不分开吗？”转眼她又明朗起来，笑容让她看上去清秀许多：“莫小蕾，他还等着你。终点回到起点，这不挺好的吗？”
我翻个身，又看见爸爸妈妈抱着他们那胖嘟嘟的小孙女，身后是我那身形都在横向发展的哥哥和嫂子，一家人全都笑呵呵地：“小蕾，你一个人在外面多孤单啊，赶快回来吧，跟我们大家一起多开心啊。”妈妈抚摸着小婴儿脸蛋，就像小时候抚摸我，只是现在的她又增添了白发和皱纹：“小蕾，今天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没有一个时刻让这样要撕裂一样的痛，年少时失去爱情至少还可以毫无顾忌的发作，可是当你成长以后只能隐忍地面对，接受一切你无法改变的现实，就好像明天天一亮，不论我有多么不愿意，我仍然要沿着同样路去往同样的地方，再做同样的事情；不论我的心有多痛，明天我还是要依然对学生、对同事、对领导做出微笑的样子；不论我有多么留恋身下这张窄得只容得下我一人的这张小床，我也一样要爬起来告诉自己不能倒下。
我一直无法正视自己失去第二段恋情的痛苦，我总想着在第一次和文峰远那样全身心地投入却不了了之地结束后，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我曾经流过的眼泪是无法超越的，我经受过的伤害是无以复加的，现在就算是和王睿分了手，也不过如此。
可是这一刻，心再次被撕裂了。之前我还幻想着大家只是需要冷静，毕竟还有挽回的空间，但今天艾梓然的声音让我的幻想骤然破灭，我没有想过分手，可是艾梓然已经重新回到了王睿的身边，此刻，他们正在出双入对地度假呢。
这两年来王睿对我种种的好还在我的脑海里继续上演，一些平时里没有引起注意的细节甚至在心里无限放大，我忍不住苦笑，为什么总是这样，每每有人对我好一点，每每当我刚刚感受到这样的好，就一定会像小时候的游戏机上猝不及防地蹦出“game over”。当年的文峰远是这样，现在的王睿又是这样，我就注定只能自己一个人，像只顽强的蟑螂，继续独行？
眼泪终于渗出了眼眶，这不像当年男生寝室下的决堤，哪怕人来人往我也肆无忌惮地痛哭，现在的我，虽然冷清中并没有人看见，可是我却学会了压抑，学会了克制，学会了在痛苦中慢慢释放自己的悲伤，我还要保护自己那颗脆弱的心，尽量地让它不要被伤得太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