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母亲（1 / 1）
回学校上课才听说，前些天我请假回去的日子里，发生了件让大家老师都为之愤愤不平的事，有个孩子犯了错误，后来家长对老师处理的方式不满意，冲到学校里打了老师两耳光。
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可是关于事情的后续处理还没有下文，老师们也仍然议论纷纷。
我一边批改作业本，一边听大家聊这事。有人说：“你们说刘清平这么认真的老师，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中午休息时间都在给学生补课，那家长不是吃多了就是眼瞎了！”
“关键是看学校怎么处理，这要是不护着老师，不让家长来道歉，那就太让人寒心了！”
“我听说那家父母还是挺懂事的，来打人的奶奶，就是这种隔辈的老人最是护孩子，生怕孩子受一丁点儿气，吃一丁点儿亏。”
我正有意无意地听着，反正也就是老师们各抒己见，发发牢骚，手头上堆了两天的作业可真够我忙的，这时候门口的保安在门口喊：“莫老师，值班室有家长找——是个老太太哦。”看来因为老师被打这件事，连保安都提高了警惕，来喊我的保安是个十八九岁的大男孩子，平时挺腼腆的，这会儿还温馨地提醒一句。
心里多少还是受这个事件的影响，我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对哪个学生态度不够好，或是什么时候批评学生没有掌握好分寸。同事们也不约而同地关心起我来：“小蕾，不是直接监护人，别理她。”“对，让她请孩子的爸爸妈妈来！”“莫老师，要不请个保安陪你去。”最后一个更开玩笑地直接嘱咐：“小蕾，护着点脸！”
我冲大家抱以感激的一笑：“没事，看来学校得为老师们接见家长准备头盔才行。”
走到值班室，远远看见这个衣着光鲜的妇女竟想不起是哪个孩子的家长，那光洁的皮肤和时髦的打扮甚至让人弄不清这是妈妈还是祖母。
走近看，她挽着头发，那件大衣可谓花团锦簇，大衣里是裙装，露出两条穿着黑色丝袜的腿，大约五厘米的高跟鞋。头顶隐约的白发和眼角的细纹告诉我，她并不年轻，可是这已经让人生出寒意的季节里，中老年人是极少这样打扮的。
“你好，请问你是莫老师吗？”她的声音也并不觉得苍老。
看她慈眉善目的样子，应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放下了担心挨打的顾虑：“是，我是。请问您是？”
“莫老师，你好，我是饶燕。”她并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而只说自己的名字。
我弄不清楚她找我的意图：“你是找我吗？我好像不认识你。”
“那你认识王睿吗？我——是王睿的母亲。”她终于亮明了身份。
“母亲？”这个词似乎有点太过书面，我首先想到的是王纯的妈妈，不过电光火石的一闪，我想起来，这是王睿的亲生母亲。
记得在王睿胳膊受伤的那次，我在他的房间里借住，曾经看到过他那本陈旧的相册，里面就有一张他小时候和父母的合影。当时相片里那个烫着波浪卷、穿着花衬衣的女人，眉清目秀、笑意盈盈，给我留下的印象挺深。再对比眼前，那轮廓和五官竟真是那么接近。
三十来年没有露面的人此刻竟然出现在我眼前，饶燕这些年几乎可以说是音信全无，只知道她住在英国，王纯很少跟我谈及，王睿更是只字未提，于我而言，能见到王睿家的这么一位特殊成员，实在说不出那种复杂的心情。
饶燕果然与我所见过的中老年妇女不同，不单是那样的穿着，她还化着浓淡适宜的妆，十指丹蔻，鲜红的颜色令那双手显得细腻而年轻，左手的食指上还戴着造型夸张的戒指。
反应过来我盯着别人看了好一会儿，实在是挺不礼貌的，我赶紧收回审视的眼神：“啊，饶……饶阿姨，你好，我……我是莫小蕾。”
饶燕是怎么找到我的呢？她又怎么知道我和王睿的关系呢？我似乎从来没有听王睿说过他和亲生母亲之间有任何联系呀？王睿口口声声说着“我妈”的时候，完全就是在说王纯的妈妈，也就是自己的继母，他们已经和亲生的母子没有区别，以至于大家都已经要把王睿这个远在海外的亲生母亲遗忘了。
脑子的疑问太多，嘴上反倒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何况饶燕是个长辈，我就更加不敢发问了。表明了身份后，换作饶燕对我进行审视，不过她没有我那么紧张和疑惑，态度很是从容，就像在欣赏一幅画似的，那感觉并不让人觉得难堪。
“小蕾，我看你们就要下班了吧，”饶燕居然还了解我们的作息时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过来的时候看那边有家星巴克，我在那等你，和你聊两句，不耽误你的时间吧？”
“啊，不耽误。”我赶紧答应，怎么说这也是王睿的亲妈，“饶阿姨，你不用等，我今天手上的事正好做完了，咱们这就过去。”
“是吗？真的不耽误你吗？小蕾，我等等你，没关系的。”饶燕很是客气。
“真的不打紧。”学校门口这值班室确实也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一会儿到了放学时间更是人流如潮。饶燕三十年没出现过，今天能找上门来，几句话、几分钟肯定不足以表达。
饶燕一手挎着白色真皮的手拎包，一手自然而然地伸来挽住我：“小蕾，你真是个好姑娘，阿姨一看就喜欢，也难怪我家睿睿喜欢。”这句“我家睿睿”说得极是亲昵，哪里像一个与孩子三十多年没有联系的母亲？我也不知道那句“好姑娘”她是从何判断的，我们也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呀。
“阿姨，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呢？”我觉得蹊跷，再说她怎么会想到来找我呢？
饶燕一点儿也不当自己是外人地说：“呵呵，我虽然在英国，可是对这边的事情都还是了解的，我有个好朋友也是老王的朋友，”我想她所说的“老王”应该是王睿的父亲，“这些年我一直从这个朋友这里了解睿睿的情况，他念中学、读大学、找工作，我都还是知道的。”
“不过，你这个女朋友嘛，我是从前些日子睿睿的行踪了解到的。我看他出了公司就冲这学校来，自然就认识你了。”她说得那样轻松和不着痕迹，明明是盯梢这样行径却被她说得光明正大，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就在那样忐忑和疑惑的心情里，被这个漂亮又洋气的阿姨领着走出校门口，向街角的星巴克走去。
我回到家时有口干舌燥的焦渴，星巴克的咖啡完全不够止渴的，我不知道在饶燕的注视下说了多少关于王睿的事情，我又喝下一大杯水，看钟已经十点过了。
妈妈在这个时候打了电话来，接通以后就是一通自顾自的念叨：“小蕾，天气预报说全省大幅度降温，你这些天要注意添衣服，别着凉了。夜里睡觉冷的话，再加床毛毯……”
一般情况接到这样的电话我如果手上正忙着什么重要的事，完全可以放下电话一会儿再拿起来，妈妈保管还在那边没完没了地叮嘱。
“妈，我知道了！你老跟我念叨这些，当我是小孩子吗？天冷了加衣服，这不用得着说吗，我又不是傻瓜！就是傻瓜也知道要加衣服呀。”我听这唠叨已经多少年了，还真有那么些不耐。
“你可不就是个小傻瓜，”妈妈也为我的不耐烦不满了，“你说，我这要是不跟你念叨，那我还是你妈吗？”
“妈，你要是这二十年都见不着我，你会怎么样？”饶燕的故事让我跟妈妈提出了一个假想。
“二十年不见？怎么可能呢？”妈妈一顿，没想到我会提这样的问题。
“就是假如，你生下我没两年就走了，也没见过我，你会怎么样？”
“瞧你这孩子问的，哪有这样的母亲呀。”
“那我要是跟你说，真有呢，”总不可能说那就是王睿的亲妈，我编了个人物，“就是我的一个同学，他妈从他三四岁就走了，没回来过。”
“哦，这样啊……那他妈妈一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要不哪能这样啊。”
“你说那孩子多可怜呀，连亲妈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他恨他妈是不是也是应该的呀？”我分析这是王睿的心态。
“干嘛恨他妈呀？生下来不能养，妈妈心里能好受吗，孩子没了妈妈好歹还有爸爸，可是一个母亲失去孩子，那就等于失去了全部！孩子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他妈妈这些年看着别家孩子，能不想自己的孩子吗？那心里能不痛苦吗？”妈妈替我故事里的“妈妈”鸣不平。
“小蕾，好好劝劝你这同学，别恨他妈妈，孩子没了妈和妈没有孩子都是一样地痛苦，甚至他妈妈会比他更难受！要是还能再遇上，一定要和妈妈好好处，别再让自己和妈妈都难受了……”
妈妈还在说些什么，已经只是从耳旁吹过的风了，我在思考着什么，不一会儿，我有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