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同事(1 / 1)
桌上的作业本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偏偏还有人阴阳怪气地来添乱:“唉哟,我们都要退休的人了,还改这么多本子,眼睛都看花了。小蕾,这沓本子你帮我刷一下喽!你们年轻人,动作麻利,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这个快退休的付老师经常倚老卖老,我正在想对策,坐我身后的黄雨欣开口了:“哟,小蕾,汪校长让你准备的公开课就是下个月了吧?那可是全市的比赛呢,好像你那教案都改了十几遍吧,听说还要改?还有课件,你弄好了没有啊?”
我按捺住对朋友的感激,按捺住对老付的反感,赶紧接话:“就是,改来改去,我现在脑子一团浆糊,课件也完全没有成型,昨天两点才睡呢!”我将黄雨欣的夸张继续发扬。
“哦,我们班教室的黑板报还差点内容,你和我一块去弄弄吧。”黄雨欣的意图,我瞬间明白,我们起身往外,不一会就来到常一块倾倒苦水的后操场角落里。
黄雨欣皮肤白皙,个子高挑,从来到学校的那天起就一直被大家视作“优质资源”,不少人抢着要给她做媒,只有在失败后退而求其次地想起我。我倒也不在意,有时候迫不得已地跟在她后面和同一个人相亲,这在我们之间也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还可以毫不掩饰地交流一下,常常还会有很多共鸣呢。我俩之后学校还没进过新人,我们就成了学校最年轻的面孔,也常被老付之流的“老教师”使唤。
“这个付老妖,你看她一早来就对着那照妖镜涂涂抹抹,一个本子也不改,还想甩给你!”黄雨欣比我还气的样子。
“谢谢你救我,我真不知怎么拒绝她!脸皮实在有够厚,这个礼拜已经喊过我四五回了!”
“哼,那是你好欺负,要是我,就直接跟她说——不!”
有时候我真羡慕黄雨欣的泼辣劲,可又觉得拉不下面子,老好人的结果就是为那些不相关的人付出自己宝贵的时间和精力。
“莫小蕾,我有事跟你说,”我听她这么直呼我全名,知道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了,赶紧凑过身去,“我想在学校附近租房。”
“啊?你不是住你姑妈那儿吗?再说学校这附近租房太贵了吧?”我们所在的湖溪小学可是处于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啊,那点微薄的收入对我们而言也就是刚好能够糊口,租这附近的房子估计得耗去大半的收入。
“唉,住在别人家里总不是长久之计。”
我总羡慕黄雨欣有免费的住宿,又不像我那样住在郊区,每天往返都得花两小时,可是看来她的情况并不像我想的那样美好。
“我跟你说,当年我能来这所学校,是因为我姑父在区教育局工作,我在他们家里总像欠着什么似的,稍稍闲着点都觉得对不起人家,姑妈扫个地、洗个碗什么的,我哪好意思巴巴地坐着看呢!他们家里又常来些客人,帮着接待、打扫,有时候真比上班还累。”黄雨欣越讲语气越发恹恹的。
“哦,那是挺累的。”想想我每天虽然长途奔波,可回去至少可以随心所欲,想坐就坐,想躺就躺。
“我都跟你说到这了,那你当初是怎么进到我们学校的,这个鬼学校,虽然累得要死,可是不知多少人排着队想往这来呢,你打通的是谁的关系?”打探别人的秘密时,她又精神了。
“我?我比你惨多了,举目无亲,好不可怜的。”心里话。
“那我可不信!”黄雨欣抛来质疑的眼神。
要我怎么说呢,这中间的过程还真是曲折,毕业前的一个学期我到湖溪小学实习,其实是顶替我们班另一个女生来的,她联系好湖溪小学后又找到了更好的去处,便把实习名额让给了我。
实习生其实只是听听课、帮着改改作业,扮演着可有可无的角色,可是那个学期学校休产假的老师太多,实在缺少人手,只有把我推到了代班主任的位子上,原本想尽快请老师来换我的,可是我把这个班打理得不错,又在那时学校组织的一些文体活动得了好几个奖,就引起了学校汪校长的注意。
我总相信世间还是好人多,汪校长就是我遇到的好人和贵人。本来我已经对留在这个城市不抱什么希望了,做好了回小县城的准备,可是汪校长却为留住我做了很多工作。
面对我的困惑,慈眉善目的老汪校长这样跟我说:“小莫,你是个当老师的好料子。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湖溪小学欢迎你。”
在那些选拔教师的笔试和面试中,我的成绩优秀,但我知道关键的推手是那个真心热爱教育事业的汪校长。可是现在面对黄雨欣的问题,该怎么回答呢?难不成要标榜一下是自己的能力太突出,吸引了校长不拘一格地挽留人才?我有点说不出口。况且,更重要的是,我那样说,别人也未必相信。
只好编个观众比较能够接受的剧情:“嗯,因为……我们家和汪校长沾着点亲戚关系。”
“哦——我是说嘛!”看样子,黄雨欣对这个说法相当满意,以她自己的经历,她绝对相信。而且,我还在她的眉眼中看到了那种和别人交换了秘密的满足。
“那房租怎么办呢?每个月咱们那点工资付完房租还能剩多少?”我继续前面的话题。
“这就是我今天要跟你商量的正事!”搞了半天,我跟她一直就是闲扯,现在才进入正题。
“因为房租太贵,我学得这么贵的房子不能白租,得利用起来。”有点故弄玄虚,她的眼神热切起来,“小蕾,你们班上有没有那种想托给老师管的孩子?”
“你别说,还真有,好几个家长跟我打听这事呢,他们下班时间晚,来不及接孩子,想先托给老师带着写写作业。”黄雨欣还真是比我机灵,这主意我就一万个想不出来。现在既让家长们解决后顾之忧,又让老师合理利用资源,双赢啊!
“太好了,你就赶紧把这几个孩子弄过来,我房子都看好了,下午就去付钱!再去买几张小桌椅、小台灯。所以……小蕾,我要向你借点钱,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差不了多少了,我给你打借条……”
“没问题,只要别超出我存折上的数字!”被她的计划打动,我毫不犹豫地说。
“小蕾,你太好了!等我挣了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身材高挑的她抡了抡颀长的胳膊,像有使不完的劲似的。不能不佩服黄雨欣这种敢想敢干、说干就干的魄力,我用景仰的眼神看她。其实她只比我大几个月,可是她总显得比我成熟,比我有主见。
客观地说,黄雨欣的业务能力并不比我差,她在课堂上也是个很受学生喜欢的老师,只是她对学校的各种活动并不热衷,她总觉得现在的岗位并不能完全体现自己的价值,至少是经济上的价值。
“行了,小蕾,你别傻头傻脑地给学校卖命,一堂公开课获奖能得多少奖金啊?你看学校里愿意去的有几个呀?你有那时间还不如多带几个孩子。”黄雨欣又开始替我不值了,不怪她不理解我,因为我在学校里的辛苦她是看在眼里的。她也知道我在外面做家教的事,甚至一再鼓励我多揽点这样的私活。
固然是汪校长的知遇之恩,其实我发自内心喜欢这份单纯的工作,每天面对的不是机器、不是报表,更不是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而是几十个活泼泼的孩子,那种简单的快乐是我无法用语言描述的。
出来的时间不短了,我挽起她的手腕准备回办公室,却猛地被吓了一跳:“哇,你新买的手表?”上个星期还听她跟我抱怨手表摔坏了,那块黑色皮表带的旧手表现在已经变成一块正闪着银光的新表。
我惊奇的是这块表恰好和王纯去年买的那块一模一样,王纯在银行工作,收入是我们的几倍,又有个在大型国企当领导的父亲,买这样的表不稀奇,可是黄雨欣不正闹着经济危机吗?
“嗯,那个,别人送的。”她有点支吾,可是却也没跟我藏着掖着。
“雨欣,你知道这块表的价钱至少是我们大半年的工资?什么人送你这么贵的表?”我知道自己八卦了点,可是确实是对朋友的关心所致。
“我知道。这个人……是我的男朋友。”她没怎么迟疑还是告诉了我答案。
“啊,”这倒是我没想到的,“你,终于找着合适的人了?”相了多少亲,我们自己也数不清了,时间久了,已经失去了信心,却不曾想到黄雨欣还是有了结果。
“其实相亲次数虽多,你也知道那都是些什么样的人,这个恰恰不是来相亲的,是有一次陪朋友来相亲的,后来我们俩就好上了。”
今天黄雨欣给我带来的信息量可实在是够大,我一下子都有点接受不了,不过想了想我还是问:“那他是干什么的?”
“盛宴酒楼,你知道吗?他是那的老板。”黄雨欣彻底坦白,反而不再扭捏了。
我在脑子里把各种信息搜索了一遍,瞪大了眼睛问:“是华海路那家‘盛宴’吗?”那栋酒楼的豪华程度令我路过时都有点自惭形秽。
“嗯。”天哪,黄雨欣竟然可以回答得这么轻描淡写。
“雨欣,那你还跟我借钱?这是什么道理啊?明明傍着一座青山,还看得上我这株小草?”
“莫小蕾,你什么意思?说我傍大款是不是?他是他,我是我,我可没跟他要过一分钱!到现在我也就收过他这一回礼物。”她沉下来脸,有点不高兴了,“有钱有什么了不起?我现在是没钱,但我可以挣啊!再说了,就算我没钱,也不代表我就配不上他;他有钱,也不代表就比我高贵!”
那义愤填膺的样子让我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的不是,似乎是触碰到了她的底限:“雨欣,对不起,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加重了语气:“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不是他的钱!”
“雨欣,我信,我相信!”我把手搭在她肩上,“我没有别的意思,算我说错了行不行?”赶紧真心地道歉。
我们紧靠着双肩往回走,每个女孩的内心深处都希望有一份纯洁得不掺杂质的爱情,我身边的这个真爽而好强的朋友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