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番外 3.0(1 / 1)
陈嘉义
据说清水寺今年的枫叶红得特别晚。
以至于我在12月份的最后一天从南太平洋北渡日本京都时,还是很幸运地赶上了这些火红的残迹。
12月的24日,对我来说仿佛是受过诅咒的日子。
我至今都记得2011年的平安夜。我在回柯竹公寓的路上,她给我打电话。
她说,“嘉义,Marry Christmas。”
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是我姨妈的女儿。所以无论是从基因上还是就我个人而言,我和她都是无法在一起的。
她去X区是家里人安排的,主要是让她治疗抑郁症。
这场病的开始是因为我,变严重也是因为我。所以在她情绪的极度恶化之前,我偶尔会去X区陪陪她。当然,我爸因为这件事情不太高兴,所以就想把我掉到他视线之中的B市去,让我别再管柯竹事情。
我那个时候没同意,跟他吵了一架。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对柯竹的歉意,还是因为林梓凡回来了。
因为林梓凡一回来的话,我就感觉,我哪儿也去不了。所以她回来的那段时间,我没有去X区看柯竹,柯竹闹得很凶,我也无可奈何。
我对不起柯竹。我从小对她就是怀有歉意,虽然这歉意是莫名其妙的罪名,可是我也得负责,所以从很小的时候,我开始明白,其实爱一个人有可能会成为另一个人的一种负担。柯竹的事情让我压力很大,我不知道被爱到我身上可以变得这么悲哀。
那个平安夜的通话里柯竹不停地问我,可不可以爱我,可不可以爱我……我的沉默让她最终歇斯底里地在电话那头大哭。
“我知道你爱的人是她!我一直都知道!”
我当时的冷静让我在那个夜晚感到突如其来的寒冷。
我说:“对,我爱她。可是你让我爱不了任何人。”
丧失了爱的权利挺可悲的不是吗。
“嘉义,所以我给你的只有一个选择,你也还是选择不爱我。”
她在电话那头苦笑道:“好吧。既然你不能爱我,那我至少也要让你再也忘不了我……”
我当时握着手机站在柯竹的公寓下面。那天晚上的风很大,让人感觉疼痛的声响全都被掩埋在风里。而柯竹就在那一刻选择从天台坠落在我面前。
我想她一定是看着我走进小区的,而我刚好把所有的答案写在了脸上。然后她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我看见她的鲜血溅在水泥地上、墙壁上……像是一种在深夜里绽放的异花,红的就好像清水寺的枫叶一样……
这样的场景还时常纠缠在我的脑海,也许这样柯竹才能欣慰。她的确让我再也忘记不了她。
这一个圣诞节是我记忆中的难忘。爱我的女人在这一天因为再也接受不了爱不到我自杀了,而我爱的女人,在这一天答应了我发小的求婚了。那天我从医院走出来的路上,X区特别冷。不仅是气温的人,更是因为节日里动荡的街道。我裹紧风衣的时候突然想起S市的雪,可是X区降下的却是突如其来的大雨。就在那一刻我疯狂地想念林梓凡,于是我打电话给她。而那一通电话是我打过的最悲戚的电话,打到后来的时候我没忍住地哭了,直到听到她那一头的抽泣我才如梦初醒。她真的不能再哭了。
挂电话的时候,空中开始绽开大片大片的节日烟火。我刚刚在那通电话里告诉林梓凡,这是最后一次了。的确是最后一次。我告诉我自己,她会幸福,陈嘉义,圣诞快乐。
在X区处理完柯竹的一切事情之后,我去了一次西藏,想忘掉一切。但是很难。现在想想还是挺好笑的。因为我突然想到柳依然说过的那句话,她说,我大概这世界上除了S市,什么地方都无法驻足。我很高兴,这一次,我终于可以习惯不去驻足在原地。终于可以不用在同一个地方等候。所以后来再也没有回S市,一直都在国外,斐济呆的最久,因为和一个美国朋友一起开了一家酒店的关系。
后来时光就这样不停地流转,又让我走到第二个圣诞节。
在林梓凡到达斐济的两个月前,方俊来这里拖家带口地玩过一次。就是那次我才知道她又离婚了。我承认我当时没忍住,听完之后笑起来。当然不是夸张的那种,但是毕竟有机可乘地感觉在沉寂了很久之后死而复燃,我如果没有任何感想实在过于虚假。所以在几番对方俊夫妇的旁敲侧击之后,我才把她上一站的地方敲定。只是等我再去法国想碰碰运气的时候,她大概已经走了,只有我和陆尚东两个人在那座城市里被放空。
我和陆尚东也托她的福,在法国来了一场异乡邂逅。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因为女人的问题跟他单独见面,如果没记错应该是第二次,第一次还是他还在V集团那会儿,我们在酒吧见的面,就我和他。那会儿我在“争夺林梓凡主权问题“上还稍有优势,只是我一直没好好把握就是了。所以相比上一次我们在酒吧里碰面的小动手脚,这一次的异国邂逅,我们已经文明进步了很多。
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和陆尚东太像了,但是我更羡慕他,他比我运气更好。
陆尚东同志劝我:“陈同学,我和她离婚那也是随她这并不代表机会,我是当时还没来得及在我对她的承诺上耍赖,但是现在我认清形势了,不然为什么还要把公司开到法国。你省省心回去吧。”
我拍拍他的肩膀:“陆尚东同志的话不无道理,但是我都听不进去。既然现在重新开局,咱们俩就公平竞争。“
后来林梓凡来了斐济,我在酒店办公室看到她的简历,才突然感叹这是一种让人欣喜若狂的运气。但是冷静之后我再想想,居然想不出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见她。我想了很久,最后想出来的时候也准备了很久,只是我没想到最后的效果并不是与时间成正比。
2012年的圣诞节平安夜,那天斐济的夜晚,让人感觉连风都是浪漫可爱的。我已经在酒店大厅里观察林梓凡非常久了,而她浑然不知。当她在酒店大厅苦笑着目睹完别人的浪漫,准备起身时,我就站在她的背后,等待的就是她的一个转身,或是一个回眸。可是我也没想到陆尚东来了。
感觉一切都像是注定的。看不到的人先输。很显然,陆尚东赢了,而我选择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前,一个人来到京都,准备开始以前有一个人说过并做过的旅行和流浪。
京都的清水寺寺前就有一片很漂亮的枫树林。我来到这里以后经常早晨一个人在这里拉小提琴。虽然心里也觉得这样的做法似乎挺酸,但是还是不能否认,这能使我感到生命中的安逸的,能够让我短暂地去避开回忆。
我会拉小提琴。事实上,我刚开始自学的时候就拉的很不错。
既然说是自学,换句话就是我爸妈并不知道的我所擅长的艺术特长。其中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他们不太爱关注我做了什么,还是因为他们在家的时间实在太少。所以我拉的小提琴,听众只有我房间里的自己,我从小到大活得也挺骄傲的,这点骄傲也以至于让我在我喜欢的女孩子面前对自己的情感表达沉默寡言。
直到二年级,我去了我爸帮我报的夏令营。就是在那一次,我才收获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位听众。是个看起来很没特点,但是却又非常能吸引我注意的女孩子。
相比当时夏令营其他小朋友的年纪,我感觉我在他们当中稍显成熟得内敛。但我很无所谓,感觉一个人旁观别的小朋友的状态也比跟一群人无理取闹的强。这个特别的女孩是跟着她表弟一起来的夏令营。特闹腾,长得挺好看,三天两头跟她弟弟吵架,也跟带头的辅导员老师斗智斗勇的,经常把老师气个半死,然后老师咬牙切齿地点她的名字:“林梓凡!“,而她摇头晃脑地无辜样,问:”叫我干嘛?“
这样跟老师有过节的例子,我在后来和她同一所大学时不胜枚举。有的时候还蛮佩服她连老教授也敢叫板,但佩服的同时也很担心她因此受处罚。因为她有过这样的先例。
夏令营的那天晚上,她和她弟弟吵架之后一个人来营帐外,我当时在小树林里的一棵老柳树下练琴,她被声音吸引过来。尽管皮得很,但也总归是个女孩子,走路过来无声无息的,等我发现她的时候,她蹲在不远处托着脑袋盯着我看。
我被她吓了一跳,但是这种惊吓远不如能把她吸引过来的开心来的严重。
“很好听。“她说:”你为什么昨天的晚会不上去表演呢?“
我一声不吭。
“如果你表演给他们听,他们肯定也会像我一样喜欢的。“
我把琴放进琴盒里。
“不用了。你喜欢就够了。”
我记得我当时是这样说的。
这只是一场小小的遇见。直到我去S市参加英语竞赛之前,我一直这样对自己说。但是当我在那所被用来做考场的校园遇见林梓凡时,我才觉得那一场小小的遇见其实是个种子,种在我的记忆里,现在终于破土而出地发芽。
那个陌生城市的校园校道四通八达,我看了一圈还是随便找了走在前面的同学问了教学楼的名称。很不巧,那样情急的情况下,我没认出那是林梓凡同学。只是后来在考场的位置上坐稳了,我们的教室跑进来最后一个考生,她稍快地脚步走向我的方向,我的目光开始在她脸上流转,觉得很熟悉,但是她先开口:
“嗨,这么巧,问路的同学。原来我们还是前后桌啊。”
她笑起来:“我叫林梓凡。你叫……?”
她坐在我前面,说话的时候侧着身子,她看了看我课桌上粘着的考生信息,语气欢快:“陈嘉义?你好你好。”
我忘了我当时是什么表情,只觉得那天特别快乐。
是的。你好,林梓凡。
她只是更高了,脸上有些小女人的精致,但依然话多。在开考前的十分钟,还在和她的前桌乐此不疲地谈天说地。她的前桌讲到考试的紧张,她安慰中不时调侃:“还说要一起考F大的人呢,怎么连个小小英语竞赛都会紧张。”
噢,原来她想考F大。
是夏,当时他们校园里的鸣蝉在叫个不停,我当时的位置靠近窗台,梧桐树叶子的阴影静静地靠在我旁边的窗棂上。我表面上看似安安静静,其实心里已经开始七七八八的想法。
高中之后出国的计划在顷刻之间被我瓦解。
回顾起来,我在我目前的所有的人生经历里,也唯独只有关于林梓凡的青春不是循规蹈矩的了。这倒不遗憾。不过也没什么好遗憾的。至少在林梓凡青春的时光里,她有一部分时间是喜欢我的,而我一直喜欢她。只是我们那时候都没有说,或是我因为柯竹的关系去刻意回避。但至少我和她是有过交集的,她真包含于我,这样画出来数轴,在我以前做数学的时候一直都觉得特别完美的刚好。
我记得我和陆尚东小时候很好笑地讨论过“时间“和”空间“的问题。我一直都觉得时间都能改变一切。那天在酒吧里,我和陆尚东见面,他对我说过一段话。当然,他说完这段我就把他给揍了。
他说:“嘉义,也许你觉得时间也能打败一切。我承认,这一点没有错,但是在我和林梓凡相处的空间里,那个空间就是她的心。就算按时间来算,我在高一那年遇见林梓凡,也远比你大学时记忆要来的更深刻。不要忘了,我在时间上也有优势。”
他说的还是蛮诚恳,但是陆尚东他错了。
他不知道我在夏令营是我第一次遇见的林梓凡。我的时间远比他的深刻还要深刻。至于他所说的空间,我想我曾一度搓手可得过,但是有太多问题迫使我都不敢去得到。我真的爱不到林梓凡这一个理由,其实就足够让我和她的故事就此结尾,只是中间让我自己耗费了太多不甘的时间。
这么长的等候,这么远的路,总是要有人先走。这么多的故事,这么少的人,总是要有人当配角。不论生活还是爱情,从来都是淘汰制的,没有人能够例外。
人们经常会说爱情就像花,需要时间的培养。时间?我有。一辈子,够不够?
结果我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去等待。等待一个机会,一个结果,一个期待的人。
就像苏格拉底和麦穗的故事一样,我总觉得那个机会应该还在下个路口,那个结果应该有些模糊但不至于太过遥远,那个人就主观地站在我平行世界里的麦田里随时准备着和我一起奔跑。
遗憾的是,骄傲和胆怯的缠绕就像两匹快马,最终拉扯着我狂奔过这片寂寞金黄的麦田。
路尽梦断人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