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Chapter 15（1 / 1）
冬天来得最晚，但它的提醒却显而易见得让人不用猜忌。因为秋风一吹，冬天的声音就肃然展开。
电影院里开始开暖气，这让林梓凡才感觉好一点。
开场前她突然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下个礼拜方俊和黄佳佳结婚。希望黄佳佳那套婚纱别冻着她。”
说完，她随手拿了一杯刚刚买的可乐，吸了一口。胃里立马犹如北大荒一般凄惨似的冰凉。
陈嘉义在低头看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接着就打起字来。
听她说完，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担心你自己吧。”
她知道他又在嘲笑自己剩女的身份，撇撇嘴道：“那就嫁给陆尚东好啦。我说你别跟看戏似的。说实话他多少女人梦寐以求？”
她刚说完手机就震动，不用猜，林梓凡也知道是陆尚东。
陈嘉义回头看她，挑挑眉，一副“你很好笑”的样子，说：“倒是接啊。接起来可以当新娘。”
林梓凡被气死，右手肘往他身上一击，拿眼瞪他。
陈嘉义从来都不会安慰人。
以前和他看电影。第一次就是看《海上钢琴师》，从看到船爆炸那段一直到结束，她就哭个不停。陈嘉义说他当时看个电影差点被她吓死，哭得这么厉害。
他当时皱着眉头，无可奈何地看着入戏很深的她，给她递面纸。她一边擦鼻涕，一边流眼泪，根本就没完没了。然后他幽幽地说了一句：“答应我，下次再看这种片，千万不要再叫我了……”
她觉得更委屈了，瞪着他：“我这是性情中人，哭那都是感情的宣泄，有感而发。你丫的就这么没心没肺没感情？”
他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副吃了憋的表情，一直陪着她坐在小沙发上到凌晨。那时候她已经哭累了，睡着了。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所以作为要好的朋友，现在看这部电影《One Day》，林梓凡从始至终都觉得挺别扭。
电影里面讲的也是两个认识很久的朋友，一年只见一次面。感情不太深厚，但也细水长流。总是遇见事业的挫折，人生的起落，两个人相互鼓励，然后重新振作。看起来日子文艺又美好。林梓凡心里突然一笑：唉，真是电影里的爱情……
但凡这么文艺的片子，终究逃不过一个悲伤的结局。女主角后来也死了。似乎所有文艺片的结局都不得善终，编剧觉得不死个人都对不起影片编类。
奇怪的是，这次林梓凡看到最后没有哭，而陈嘉义歪头撑在右手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27岁的人呐，哪儿还能像19岁那样随意地就可以感性，最后顶多也只能是被悲伤的气氛感染到了而已。
出电影院门的时候，外面又在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会越来越冷。
陈嘉义没有把伞带过来，林梓凡也不想淋成落汤鸡，只好到电影院里的休息处坐着。
电影院里有票根抽奖的活动。其实林梓凡对那个奖品没什么兴趣，但是女服务员已经热心地举着个箱子到她跟前询问。后来她看女服务员面色微红才知道其实是冲着陈嘉义来的。
那个女服务生拿着两张表格，上面还要填写个人信息。要林梓凡平时肯定是懒得弄这么些七七八八的，但是今天还是耐着性子写完了。只是没想到写完刚抬头，对面陈嘉义就把他的那份递过来。她看见他那份表格上面申请人写的也是她的名字，这样一来，似乎她中奖的几率又大了一些。
他懒懒的托着腮问她：“看一下有没有错。”
她瞥了一眼什么电话号码、家庭住址、兴趣爱好、行为习惯，尽管很不想承认，但是都她自己写的一模一样。
他看她点了头，于是一只手伸过来一下子就抽走了两份表格，而另一只手依然托着腮。他把两张表格都裁得很精致，然后交给那个工作人员的时候，陈嘉义还刻意对那个工作人员笑了一下。
雨还是没停，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许久，也对视了许久，不说话，只是在无声地笑。
她突然问他：“柯竹怎么样？”
林梓凡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情景让她想到《红楼梦》里面，林黛玉知道宝玉要娶宝钗冲喜然后去问宝玉的那段。
宝黛二人见了先是相互瞅着笑，忽然黛玉道：“宝玉，你为什么病了？”宝玉笑道：“我为林姑娘病了。”后来林黛玉被紫鹃催回家的时候，还说了句：“可不是，我这就是回去的时候儿了。”，然后快到潇湘馆的时候，身子往前一栽，一口血吐出来。
但是现实切换，陈嘉义回答的时候，笑得不再自然，也无法浪漫。
“能不说她么？”
“不能。”
她几乎是他刚说完就立马打断。
他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沉默。
她能感觉到自己皱着眉头的表情很无奈。
“陈嘉义，你不觉得这特别不公平么？我什么事儿都跟你说，轮到你了就什么都不肯和我说，我被人问起你一问三不知你知道么？”
两个人谁都笑不出来了。沉默都不是所谓的一瞬间，是漫长，是悠远。
“柯竹去X区了。”
他凉凉地开口：“抑郁症。”
她心里突然一跳，有些讷讷地问：“后来呢？”
他不再看她，而去看别处，看玻璃窗外不再有雨落下的陆地。
“别问了。我送你回去。”
他说完就站起来走了。她看着他穿着大衣修长的背影，觉得明亮的电影售票厅都无法照亮他的落寞。
他实在太高大，又坚硬。她连垫起脚尖都安慰不到他。
回去的车厢谁都没说话，唯一能在空间中传播流动的，大概只有陈嘉义车上的淡淡香水味和从窗户外面流进来的风。
雨刷不停地在玻璃上刮去落下的密密麻麻的针头小雨，一点一点，连淋在手上都会让人觉得失去知觉，填充着麻木。
“到了。”
他头也没回，直视着前方。声音沉郁。
前方除了五百米外的橘黄色路灯，空荡荡的。
林梓凡也没回头看他，也没有下车。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她沉默后终于打破沉默地木然开口。
他鼻尖发出的嗯字几乎微不可闻。
“大一那年……你为什么不肯和我跳舞？”她说完前四个字，突然顿了一下。
他不说话。
“为什么我后来要走了，你又突然肯和我跳舞了？”
他像没了气息一样沉默。
“柯竹真的是你谈了四年的女朋友？……”
“你问题太多了……”
他突然打断她，她也打断他。
“那是因为你莫名其妙！”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她失控地大声，也终于忍不住转头去看他。但他依然头也不回地沉默，就像这车厢里的气氛。
“为什么不说话？四年的回忆谁都有参与，你到底还有没有感觉？！”
她问的时候，他已经被她逼紧。她不能冷静的挥舞的手一下子被他抓住。在手腕那个地方，他宽厚的手掌一抓就像一副束缚的手铐。
他终于肯回头看她，一双黑得深邃的眼睛紧紧和她对视。他一向冷静，冷静到她一直觉得这个男人向来百毒不侵。
“你冷静一点。”
他说。
林梓凡就是被他这句话敲醒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一定要说这些话。过了很久，她才突然挣脱他的手。
“我回家才能冷静。再见。”
她一向干脆利落。但是才知道，在爱情里面谁都一样，一样的拖泥带水。
打开楼宇门的时候，她都还能听见他汽车重新启动，向前奔跑的声音。呼啸而过的风声不亚于火车压过铁轨的呜鸣。
于是走进楼宇门的那一刻，她所有伪装一下子崩凌决堤，倒在电梯门口，哭得像个小孩。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其实都是错的。黄佳佳喜欢陈嘉义顶多一年半载，但是她那个时候的青春在他这个好朋友身上几乎全耗。没有感情，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她自己也说了，她是性情中人。
只是这些谁都不知道。任谁一看他们俩这四年走过来，都会说：“哎呀，铁是铁，可惜就是凑不到一块儿啦。”
所以陈嘉义是生活里是可有可无的人。
精神上难舍难分的人。
她刚刚看到那部电影最后的结局是有些害怕的，哭不出来。这么多年，这么多人经过她的生活，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看起来好像最应该是过客的他，在她心中占据了这么重的地位。而且就连电影里的爱情都不得善终……
长期以来她的谈话举止交流沟通都不着痕迹，自己也还真以为他们俩只是推心置腹的异性朋友，再无其他。连听到别人说起他，她也要装一装对他的淡然，停顿一下子，好像现在才想起这么个人似的告诉人家：“噢，他啊……”
但是这么多年来，她情史太过空白，空白到几近空虚寂寞。重新再爱一个人的感觉都不知道是怎么样，忘得一干二净了还能怎么办。
所以没纸上谈兵，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的事情就没去做了。久而久之，她的爱情就好像液晶屏幕里显示出的个人账户头像，就那样挂在那里，也懒得去换。结果这下好了，挂久了都拿不下来了，步骤怎么换来着全给忘了。
林梓凡就蹲在地上那样哭，电梯一直停在跟前没人坐，就怕管物业的大爷从摄像头里看到她这副鬼样，吓得老人家睡眠质量更不好了。
又哭了一会儿，她觉得有点累了，才擦干眼泪进了电梯。但是没想到一出电梯，陆尚东就在家门口靠着。
他穿着睡衣，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了。
“林梓凡……”
他本要想说的话在看到她抬脸的那一瞬间突然停住了。
在半个小时之前，林梓凡最不想看到的人是陆尚东，但是现在她得恭喜陆尚东，从榜首下降了一个次位。
“你在哭？”
他挑眉问道。
她白眼一眼，然后准备上前输密码，幽幽地说了一句：“关你什么事儿。”
结果他一个箭步上来钻进她前面，一双大手压在她家的数字键盘上。
林梓凡的脸离他那个宽广的万千女性想抚慰的胸膛只有几厘米，她本来想后退几步，结果他却一把拉住她。
她的声音哭得已经有些嘶哑，因为情绪低落音色更加与平时不同：“放开。”
“听我说完再放。”
他皱着眉头。
一个星期没见，他没有多大差别，胡子头发都不见得有长多少。只不过声控灯的颜色把他的脸部线条照得更柔和了一些。
“听你说什么？你想说的东西我在我大姨家已经分析消化完了。怎么？现在还想看我笑话，让我知道一下‘我为鱼肉’的滋味？”
她淡淡地说完这些，已经是很累了。
他听了不说话，只是过了许久才开口：“我妈让我相亲，我真的不知道是你。你大姨说你不喜欢被安排，所以……”
林梓凡没有听他说完，打断他：“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噢，看来我的狗丢了那也得算你搞的鬼。”
她其实知道狗丢了是个意外，可是就是想说出来气气他。
他一副好笑的样子：“拜托。我还没有这么没公德心……”
她冷笑一声：“陆先生，我这种小角色，真是劳烦你这么大费周章地接近我。但是，麻烦你现在到此为止。我很累，现在想进去，你放开我。”
他一点都不肯动。
良久后，才又开口：“我妈特别喜欢你。她身体不太好。”
林梓凡听后一愣，过了两三秒才明白过来。
陈嘉义口中所谓“认真的男人”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对她有兴趣，而是他妈对她有兴趣。他接近她完全是出于一片赤诚的孝心。
真相道破后总是会让人失落。这样一来，她似乎比原来以为的“被支配”还要来得更惨烈。
她突然大笑起来。
“我真是服了你们这一家了。”
笑里的内容满是对他的嘲讽，和对自己的怜悯。
“所以万人迷陆尚东先生。你现在的意思是要让我为了你妈，成为你家用备胎是么？是，那么多女人围着你你都挥霍惯了。”
“林梓凡……”
他在黑暗中面无表情，不再说话。
“这始终是你们家自己的事，不要牵扯我。”
说完，她用力推开他覆盖在数字键盘上的手，准备推门进去。
“林梓凡。”
他在后面叫住了她
“如果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最后会不会和我在一起？”
她的心里一跳，穿拖鞋的动作一滞。
因为想到先前她的确有把陆尚东作为一个很好的幻想结婚人选。说实话，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哪个女人不会心动？所以再听到他说的这句话，林梓凡是心虚的。
只是过了很久，她才回答道：“不会。”
说完，她听不见后面的人有任何声响，还以为他已经走了。于是回头准备关门，结果发现他还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林梓凡不知道他什么心情。毕竟一个从来都是被众女性拥捧爱戴的成功人士，虽然对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情况措手不及，但是长期打拼拥有的应变能力和阅人经历肯定不会把这句话挂在心上。
“我妈三个月前做过手术。一直想要个媳妇儿。”
他说话的语气像白天工作时那样冷静理智。回想之前一起看电影时的语气，她觉得判若两人。
她听了又呆了一会儿，然后才嘴角慢慢扬起，笑得一脸妩媚。
“你怕你妈担心，我还怕我妈失望呢。”
她笑着说：“你看我们两个没良心的人在一起取悦别人真是贱呢。”
她的语速很慢，声音很轻。说完又看了他一眼，他那张精致的脸上让她看不出情绪，就像她当时看不出他和她生活轨迹的接近其实是带有目的一样。
最后她慢慢关上了门，站在黑暗中的家门口一会儿，包慢慢地从她的手里滑落。一切都让人烦闷疲倦。
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之后，然后再把自己收拾干净之后的感觉应该是这世上最棒的。所以林梓凡从浴室洗完澡出来才顿时感觉到自己是真的还活着。
当然让林梓凡感到还活着的东西还有一件。那就是工作。
无论个人生活是有多么糟糕，只要不是周末，第二天你起床依然还要上班。根本就没有休息的余地。
临睡前，林梓凡要确认一下邮箱有没有客户发来的新邮件。结果从包里翻出手机，发现刚刚因为开了静音，有了大批的未接未读。
陆尚东打了十通电话，大概每一通相隔十五分钟。
几封未读邮件都是程凯或者Nacy发来了。林梓凡一一认真回复。
直到最后点开未读的短信，她本来躺在床上的姿势才一下子坐直了。她皱着眉头看了好几遍。
三条短信，一条备注纪梓森，说今晚被他妈留在家里睡了。
另外两条备注陈嘉义。
“今天口红颜色很好看。但是留在我可乐吸管上的颜色很诡异。”
“可不可以打电话给我？”
林梓凡愣了很久，才发现第一条的时间刚好是在看电影的时候。突然想到他开场前好像有低头看手机过一阵，难道就是那个时候？
然后她目光下移到第二条的时候撇撇嘴，对着无人的空间闷闷地回答道：“不可以。”
尽管在第二条短信里，她还是头一次看出陈嘉义低声下气，不过她还真没有再打电话给他。他总是那么被动。
今天话全被她说破，以后朋友很难做，下次见面应该很难过，还不如真的就不要联系了。然后林梓凡随手把手机往床上一丢就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