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山雨欲来风满楼(1 / 1)
夏日宴定在了天蜀六年六月二十七。
宫中已经很久没有操办过这样的大事了,走在路上看到的几乎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夏日里,百花齐放,百鸟争鸣,冬雪化水,微风拂面,一片欣欣向荣。
若儿虽然能感到腹中的孩子越来越不安分,却一直用药维持着,傲晴见她脸色一日不如一日,也在暗中捏了一把汗。
好几天没有见过太阳了,若儿无事出来走走,见四下无人,便轻声问傲晴:“翠玟还没来?”
“还要一会儿。太平宫里最近也不太平,灵婕妤失了孩子,皇上虽然也体恤她可怜给了她封赏无数,可惜她那个不争气的父亲在外面惹了祸,买卖官职收了不少银子的事儿被皇上知道了,现下正在牢里等候发落,因为这,她又病了,整个人昏昏的。”
若儿的唇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可惜了,原以为这个孩子能给她带来一生荣华,结果却闹出这么一出儿,要不是她设计太子,哪怕把这个女儿生下来,皇上也不会薄待了她。”
说话儿间,翠玟已经疾步从河边走了过来,微风吹起杨柳的枝条不时掠过她的身子,若儿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不忍。来到若儿跟前见礼后,傲晴便把计划全盘托出,听得她一脸惊讶与茫然。
若儿等着她的反应,没说话。翠玟小声地问:“容华主子可想好了?这……”
若儿淡然一笑,说道:“你只管按照我的吩咐去做,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咬了咬唇角,翠玟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奴婢明白。”
说完,她转身离去,带着毅然决然。若儿伸手护住小腹,闭了闭眼,忽然有些凄然地对傲晴说:“傲晴,这宫中女人的悲哀,曾经我以为我懂了,可是现在,我居然觉得,我还是不懂。”
听了她的话,傲晴的鼻子也有些酸涩,低声道:“这宫里的人,哪一个不是为了活命?拜高踩低,见风使舵,步步算计,苦心经营,有多少到了最后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咱们现在做的事,还不如她们的一份半毫。这宫中的女人,背后还有她们的家族,族人和利益早就让她们失了真心,只可惜,没几个能看明白。”
那凄然的笑容还留在若儿的脸上,想到云朔,她稍微有些释然:“还好,咱们都是明白人。傲晴,回吧。明儿的药,你一定要准备好,不能假以他人之手。”
傲晴的手一抖,抬眼却看见若儿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心中忽然害怕起来,若儿如以往一样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管结果如何,我无怨,亦无悔。”
若儿的笑如锋利的刀刃划过傲晴的心,割得她生疼。
入夜,晚风习习,永春宫的寝殿里,传出一首首琵琶曲子,知名的,不知名的,有哀怨的,有凄婉的,而后忽然出现了欢快的,不知何时又忽然缠绵悱恻起来,伴着皎洁的月光,伴着斑驳的树影,伴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仿佛永春宫与世隔绝,那里的主人随着自己的心情弹奏着一曲曲入耳如天籁的曲子,竟很有些怡然自得,这种感觉与这皇宫内院的森严格格不入。
云安宿在凌烟的凤颜宫,晚膳过后便听着这些曲子呆呆出神,凌烟因照顾旻皓,一直睡得不好,又吃不下,人整个儿都消瘦了,亲自端来蜜饯点心,见云安不说话,心里明白他的苦闷,叹了口气,她轻声道:“皇上,一切都是天意,莫强求。”
看了凌烟一眼,云安面色灰暗,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凌烟看了一眼窗外,低声嘀咕着:“看来是蝶容华宫里传出的琵琶声,这么晚了,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云安摇摇头:“不必了,她想弹,就让她弹吧。夜色这么好,有这样的曲子可以欣赏,也是快事一件。”
凌烟心中微微一动,脸上却是不露声色,微笑着说:“也好。明儿夏日宴,不仅是后宫嫔妃,连王府小姐命妇们也要到场,想必会忙得很,皇上早些洗漱安置吧。”
伺候着云安躺下,他很快便睡着了,凌烟却了无睡意,睁着眼睛看着床帏上方,心中一片悲凉。
她与云安是青梅竹马,两家父母是故交,在他们还未出生时双方就有了约定,若是一男一女,则就此结为亲家,好上加亲。
凌烟自小儿学习琵琶,技艺精湛,声名远播。她人长得美,性子又柔,云安征战多年,每每听到她弹琴,仿佛所有的疲惫都会一扫而空。凌烟是云安心中最美的梦。
还记得成亲那天,大红的喜字贴得整个府中都是,当时刚刚打过一场胜仗,谁都没料到危险就在身边。
那一日,凌烟只记得她看到刺客手中刀口寒光的时候,下意识的反应是抬手去挡,虽然身边的侍卫一把推开了她,她在昏迷前一刻看到的,却是手中的鲜血,而感到的,是彻骨的痛!
醒来时,云安不在。她知道,她的男人,是要坐拥天下的。她看着裹满纱布的右手,泪如雨下。稍一动,那种痛就如用刀在割她的肉,她惊恐万分,心中开始害怕。身边的侍女见她醒了,忙去叫人。
而后,便是云安来了,他身上的战袍遍布尘土,混着已经干涸的血迹,一身血腥暴戾,眼见着就是从战场上刚刚下来。见她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云安高兴坏了,那是真的高兴,是失而复得的高兴。
自那以后,她再不碰琴,身边的人都知道,她的右手,是废了。如今虽然也可以简单做些事情,平日里与常人无异,可是这琴弦却是永远也无法碰触的了。
冰冷的泪水顺眼角流下,窗外的琵琶声没有停止的意思,她披衣起身,开门来到院子里。夙羽见她出来吓了一跳,刚要问怎么了,她却低声道:“陪我坐坐。皇上说的对,有这样好的琴声相伴的夜色,是真的好。”
夙羽心一沉,没敢说话,扶着她来到小桌边坐下,凌烟便不再言语。自进了宫,她就是皇后娘娘,和宫之中,任谁不知,她性子和善,端庄秀丽,是国母的不二人选。凡是后宫中的事,她不说事必躬亲,也会做到尽善尽美,进宫这些年,云安一直很欣慰有她在后宫打理。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云安后宫人虽不多,却也是新人不断,她也想留丈夫在身边日日相伴,可奈何她的丈夫是这天底下最不能与妻子日夜相伴的男人,她的男人,是天子。
她只能看着她的丈夫接近宫中一个又一个年轻的女人,还要开开心心地提醒丈夫选妃的日期,于凌烟来说,那真的是煎熬。
也许是若儿的琴声勾起了太多她想遗忘的过往,夜很深了,却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夏日宴的前一夜,就这样在美妙的琴声中和复杂的思绪中过去了。
一大早,傲晴就来叫若儿起身。
昨夜弹琴到很晚,若儿也只睡了两个时辰,白日里,后宫嫔妃需要做的就是精心装扮自己,巧蔓拿来专门为夏日宴做的衣裙,一脸笑意盈盈:“主子,这是为夏日宴准备的衣服,居然是七彩霞锦做的呢。您看看这衣裳,穿在身上很显层次,就像霞光一样,还会呈现不同的颜色,主子穿在身上一定好美。”
若儿伸手抚摸着那上好的料子做成的衣裙,这七彩霞锦是贡品,一年不过十匹,凌烟处留了五匹,常妃处有两匹,灵婕妤处有一匹。剩下的两匹云安都赏了自己。抖开衣裙放在身前比了比,铜镜中的身姿曼妙绰约,七彩霞锦发出的微光如霞光点点,用金线绣成的芙蓉花大气华贵,随着若儿来回转动身体,那芙蓉花嵌在锦缎自身发出的微光中,若隐若现,最妙的是,锦缎发出的微光不时随着角度的变化变幻着颜色,幽静的蓝色,热情的红色,生机勃勃的绿色,颜色的变化竟无一丝违和。傲晴几乎看傻了眼:“主子,这也太美了!仿佛您把朝霞穿在了身上!”
淡淡一笑,回身看过去,若儿随手把衣裳给了巧蔓:“收起来吧。”
巧蔓一愣:“主子……您不穿这个吗?今日宫外的小姐命妇都会进宫来的,哪一个不是……”
“收起来吧。”没等巧蔓说完,若儿已经坐在铜镜前,“傲晴,去拿我那件湖水绿的衣裳来。”
巧蔓瘪了瘪嘴,若儿看着好笑,说道:“傻丫头,我只是个正四品容华,若穿成这样儿去赴宴,皇后娘娘和常妃会怎么想?”
说话间,傲晴已经拿来了若儿想要的衣裳。自打进宫,云安赏赐了她不少料子让她做衣裳。她只简单做了几件,平日里穿的,还是以前在嘉陵府里云朔偷偷给她准备,她却一次都没穿过的。
巧蔓恍然大悟,这才笑了,直拍着自己的头说自己笨,一屋子人不由得都笑。若儿享受着这难得轻松的片刻,忽然觉得,活着,真好。
换好衣服,拿过首饰盒,里面的首饰不少,除了云安的赏赐,还有凌烟和一些妃嫔陆陆续续送来的。挑挑拣拣,取出云朔送的一支翠玉簪子和一对耳坠子,又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只翠玉镯子戴上,没有繁琐的头饰,没有靓丽的衣裳,清清爽爽的样子,却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孤傲之美。
“应该都进宫了吧。咱们也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说完,若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