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番外——珍重（1 / 1）
大历九□□年，秋，丹国被灭一年有余。
一场天灾让何黎做下了艰难的决定，那一刻，他选择了陈梨，却不知这导致楚枫白落入了杭央手中。
此时，楚枫白的意识已近乎被消磨殆尽，没人知道在这之前的数日，在众人所不知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轻纱罗曼，飘逸微风，帐中躺着已许久未醒的人渐渐睁开眼。
这屋中的一切，他不曾见过又好似认识。古雅的雕栏勾勒，明亮敞开的窗子，矮桌古琴，一样样让他渐渐锁紧眉头，苦思却不得果。步步踌躇而前，指尖细腻滑过所见，失神恍然，依旧难寻脑中的影像。
自己是谁？似是清楚，却又模糊。
走到镜前，镜中的人紫发及膝束在身后，青衫长褂，神色泰然，气质静谧。这不是他，不是他脑中的自己，看着镜子觉得在看的是另一个人。
低头看了看双手，看看身上的衣裳。拧了眉又抬眼再看镜中之人，好似多了些熟悉。不确定这便是自己，却又仿佛渐渐眼中有了些许透彻。
“公子醒了。”一女子到他身后施礼，温婉大方。
他一愕然，转过身。片刻又已收了心神，淡淡一笑，点头以示答礼。
“我家大人等候公子多时了。”女子伸手引向门外，他便也不问什么，坦然地跟在后头。
穿过亭台楼阁，女子在一楼前停下，屈膝行礼，“下官只得到此。烦请公子独自入内，我家大人在里头等候。”
“多谢姑娘。”他好似已不是方才醒来时的他，此时没了困惑，向前的步履没有半点迟疑。
推门进入，一股被尘封已久的气息扑面而来，洋洋洒洒让人一时睁不开眼。待一切归于平静，只见正面榻上盘坐的人一身黑袍黑发，与记忆中的模样慢慢重叠。
他见了，没有意外，只好似印证心中所思，豁然一笑。
“此刻的你，是谁？”崇寿缓缓睁开眼，两人对视许久，他才缓缓问出了这话。
在这被尘封数十年的屋中，这第一句话语好似激起了静默中的尘埃。话语中的期待与担忧，随着每一寸气体散漫而出，格外清晰。
被问的人依旧淡淡笑着，他的笑中带着了然与感激，“阎君为我备下一切，不正希望我醒来之时……能成为阎君心中所想之人？”
崇寿心中大石这才落定，深深吸了口气，不必多言，答案两人心中已是明白。
放松地笑道，“恕崇寿此间难以亲身待客了，朝华。”
朝华笑着摇头以示无碍，心下早已了然□□，只是叹息惭愧。
二人此前仅有两面之缘，皆是匆匆而别，但此刻举手投足之间却能心领神会，不需丝毫赘言。这份默契，让两人意外又是欣喜，却又多少有些惋惜。惋惜这漫长的岁月，不曾为他们停留片刻，给他们一个相识相交的机会。
“我犹记得，那日……”回忆的韵味在眼中与言语之间漫开。
上天入地，只有那一日的琴音留在了崇寿心中，挥之不去。擦肩而过的遗憾在心底勾勾缠缠，一年多过一年犹如茂盛的藤蔓愈发不可收拾。
记忆中的人与眼前的他重叠，心中的遗憾被渐渐剥落，使紧紧缠绕着的心终于被松开。他们终有了机会，弥补一百七十多年前的那个错过。
“那时的你，便如现在一般。”他，已再无多余的词句去作多余的修饰。
朝华温润轻笑，那是历经了沧桑的笑。与那时的他，已有太多不同，却依旧是他。
朝华温暖地回忆着点滴，感慨，“人世间有太多无奈，楚枫白见到何黎之时，朝华在他心底已是明白了。如今，眼前种种已让我心中了然。”
“对阎君，朝华只能说，”他的眼中隐隐含着泪光，“此生都欠崇寿一份……还不起的恩情。”
撇去冰冷的敬称，朝华句句字字也真玲珑剔透，不着刻意矫情却让明白人心头一热。
对崇寿而言，既已撇去这俗务之称，以友相待，又何需谈论“恩情”二字？
“这声‘崇寿’，还不够吗？”阎君此言发自肺腑，懂他心意。
当日他崇寿只是堂下宾客，眼前之人在众人之前宛如仙人，举手投足之间惹来多少欣赏钦羡。当时的朝君何来机会对阎君瞩目，数十年后的匆匆一面寥寥数语，怕是这细致心思的人即便当时仅有一魂奄奄一息，却也已了然大半。
那日楚枫白在那半妖怀中，看着那半妖的眼神、望向何黎的目光分明已不只属于楚枫白，而属于他体内不知为何被突然激起的魂魄。
那一日，就已让他明白，朝君早就懂了。
那时张口，却无法说出的话语，始终萦绕在崇寿心头。
此刻这声“崇寿”，是朝华的千言万语。
崇寿此刻，岂能不懂。
这是朝华要告诉阎君，朝华心中了然、满怀感激。
他要阎君知晓，他已知崇寿不计尊卑，以朝华为友。
他要阎君知晓，他知崇寿为他惋惜，极力相助。
他要阎君知晓，他知崇寿对他，早已以知己相待，不求回报。
这声称呼，区区二字，抹平了阎君心中忐忑，踌躇欲说的解释。让他对这百年所为甘之如饴，无怨无悔。只因得到了期盼的回应，更只因眼前竟是只言片语却能交心之人。
漫长岁月，隐在楚枫白心中的朝华，藏在何黎身后的崇寿……
似是日日相伴，却又千山万水之远。
此时咫尺之间，陌生却又熟悉，短短数语已抵万言。
或许这世上，除他们自己……无人能懂。
深重的恩情，难能可贵的友情，只属于他们之间，于楚枫白或是何黎无关。早在闭关前便悉心安排下的这场见面，解了崇寿心中多年的遗憾，了了朝华早已洞悉却无法开口的一句“明白”一声“谢”。
剩下的，或只是眼前的四目相对，会心一笑。眼中尽是千帆过尽，只徒留一句互赠，便已足矣。
“珍重。”崇寿开口，紧闭的房门随之缓缓开启。
他们，都不该在此久留。
待一切终了，或能在此重聚，朝华笑言，“崇寿记着，朝华要来为阎君奉上一壶好茶。”
这，便是好友间的答谢吧。
崇寿似从他玩笑般的感谢中，看到了当日他追之不及，却窥见他在凌华面前顽皮而灵动的身影。
这是朝华的天命，又何尝不是崇寿的天命？
“我亦有我所得，”想起何黎面前的那人，何黎心境的翻腾滚滚流入崇寿心间，只换得阎君淡淡一笑，却是暖心，“朝华记得，崇寿亦将为朝君备上美酒等候。”
“我等着，”朝华了然应承，“在此见到他。”见到那个，已让阎君忘不去的人。
身形渐渐消散，这终究只是那缕独自入世的魂魄，哪里来又将回到哪里去。
飘渺的空中传来“珍重”二字，崇寿欣慰的笑意浅露，缓缓合上了双眼。
门扉轻闭，关上了这只属于此的约定，等待再被开启的一天。
他们都必须回去……去完成这一世，属于他们的——天命。
朝华的这缕魂魄，也即将真正从楚枫白的身体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