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第九十六章(1 / 1)
回到那一年,大历九□□年。
那一天,雨下得特别大。
还记得是九月,正该是秋高气爽的日子,却下起了暴雨,击打着一切,像要敲碎整个世界。
围墙,牢笼,铁门,锁链……
处处都透着窒息的沉重。
斑驳肮脏,难闻的腥臭,夹杂着鲜血流淌。
匍匐在地的人,四肢着地,浑身颤抖着。他的四肢和脖子上都被牵扯着粗重的锁链,那一头连在墙上,让他不得不只能以这样的姿势在极小的范围内活动身体。低垂的头,长发垂到地上。他在血泊之中,身体随着呼吸剧烈地一起一伏,就像个失了神志的魔鬼屠杀靠近的一切。
周围……
全是尸体。
他闭着眼睛,四肢却还苦苦支撑着没有倒下,发梢在鲜血中浮动。凌乱,所有的一切,从四周到内心——都无比凌乱。
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在痛,里面……似乎也在痛。当所有人死在他的手下,世界安静了,渐渐感到痛彻心扉,口渴、虚弱、衣不蔽体,后半个身体麻木地好似不是自己的。睁开眼,清楚地看见那双苦苦支撑在地的手,右手下按着短刀,沾满黏腻的黑红。
不知过了多久,铁锁发出响声,脚步声“蹋”“蹋”“蹋”地一步步接近,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纸。自己就像在水下,听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却本能地感到威胁与厌恶,想抬头,却才发现没有力气。
铁门被打开,那双脚踩过鲜血与尸体,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依旧……没有力气抬头。按着刀的手已又紧紧握起,绝不……再……
“他死了。”那人蹲下身,在匍匐着的人身前,宣告着什么。
谁……死了?
耳中“嗡嗡”轰鸣,似是久不运作的脑袋无法快速地明白他的意思。
只听到紧接着又说,“可怜的人,活着时没人在意,死后亦再不会有人记得他。”
像是被触到了什么神经,自己的身体在不自觉地抽搐。
隐约觉得这与自己有关,却又没有丝毫感觉。渐渐抬起了头,牵扯着脖子上的锁链发出响声,皮肤刺辣的痛楚。
眼前的人穿着雍容的衣服,模样,像个和蔼的长辈。
他对这他笑,竟是温柔的。
“要让这幅皮囊活着,却折磨死里头的魂魄,这可是件困难的事。”他的手拂过那张苍白的面庞,得意道,“他终于撑不住了。”
凌虐?耻辱?肮脏?
一个个打击,只为了摧毁他,至始至终都是如此,他用心良苦安排的一切。
竟从最初就已开始,直至今日……
只是没想到,那么脆弱的人,却支撑了如此久,意外地坚韧。
“终于……”他笑着,得意洋洋,“楚枫白死了,你,又是谁呢?”
“楚枫白死了……”那人一字一句喃喃地重复着,迷茫而费尽心地想着,“我……”
又是谁?
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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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着?”咋咋呼呼地,老远就听到声音,闹腾得不行。又是那个总是来得莫名,去得也不留痕迹的人。
清羽在院子里遇到墨翠,正来找楚枫白,熟络地像在自己家里似的。
他速度倒是快,一眨眼已开了门进来,四下张望屋子,随后道,“咦,墨翠不是说大夫在给你检查?人呢?”
“早走了,”楚枫白看他来了,赶忙起身从床上下来,一边解释道,“怕是走的时候她在屋里没见着。”
“哦,”清羽本就随口问自然也不多想,不客气地到桌边倒了茶喝,又忙道,“你别起来,没事,躺着就好。”
“整日躺着也难受。”楚枫白披了件外衣,坐到他身边,“倒是你,怎么有空过来?”
“我闲着呢,又不是凌华要忙里忙外的。最近他都没时间来搭理你,想他了吧?”清羽凑近了脸,笑得格外欠扁。
楚枫白被他逗笑,却是觉得他只是随口逗他,才没真相要答案。
果然,他自己接着又说起了话来。
“你放心,我估计没几日土一就被他搞定了。”清羽炫耀似地卖弄,“这两天他应该也是没空了。”
楚枫白听这话倒好奇,虽本不想多问,可都有人在面前说了难免不心痒,“他做了什么?”
“秘密!”凌华说了不能说的,清羽不做大嘴巴,只是不来招惹下又难受,“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一定会很意外的!”
楚枫白皱眉,好奇心真被吊起来了,不过问题能够解决总是好事,一时也算放下一块大石。
“对了,我是来跟你说,”他欲言又止,却又难耐激动,这些话除了来找楚枫白他再找不到别人说了。可让他就闷在心里又难过,“我又去过龙族了,我总觉得……子恒还活着。”
楚枫白拿着茶壶的手抖了抖,几滴茶水洒了出来,震惊道,“你……说什么……”
清羽没看出他惊慌,只以为是被他的话吓到了,探着身子道,“我找不到我留给他的东西,会不会是带走了?”
楚枫白不知自己该接什么话,生怕说错了什么,垂下了眼,“清羽,我……你们的事我不太清楚,我也希望他活着。我,我,有些不舒服。”
“怎么了?”清羽见他样子,吓了一跳。
只见楚枫白楚面色惨白,额头隐约冒着冷汗,似是真的非常难受。清羽一把将人抱起放到床上,“我去把大夫叫回来。”
“别!”楚枫白一把拉住他,“只是有些发闷,躺会儿就好了。”
“哦……”清羽不是很肯定地看着他,还是担心,“那我……”
“抱歉,今天怕是不能陪你了,下次吧……”说着,索性辛苦地闭上了眼睛。
清羽还想说什么,生生就被憋回去了,难得在他脸上看到这般呗他人弄得尴尬的神色,其实还挺精彩。
其实他心下对楚枫白突然的不适也有些疑惑,却又碍于他的身体再加凌华那个护短的家伙,就算再有诧异却倒也只得灰溜溜地忍了。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清羽挠挠脑袋,楚枫白看着他转身离去心下不禁松了口气。
“你这里,”只见他突然转身,看了圈屋子,楚枫白真被吓出一声冷汗,“来过羽族的人?”
他不是太肯定地张望着,眉头深深皱着。
这话问得莫名,这夜城如今除了他和啼璜真再没第三个羽族的人了。楚枫白更是被问得哑口无言,满脸莫名其妙,好久才回答,“没有。”
“哦……”清羽低头思索,像是自己也不肯定,“一定是我多心了。你好好休息吧。”
待见他把门关上,听着脚步声走远,楚枫白又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都瘫了。他也觉得自己演技拙劣,清羽定是不全然信的,只是要他此时与清羽话语周旋却更怕露了马脚。喘着粗气坐起身来,装得可真累,依旧心有余悸。
屏风后的人转了出来,若有所思地望着房门的方向,许久才收回了心神。
脸上挂上了常有的表情,把玩手中的羽扇,“你可真不赖,说病就病。”
楚枫白“噗嗤”一笑,却有些苦涩,“病了那么久,这怕是我现在最擅长的了。”
“逞强。”邱子恒把羽扇放到桌上,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抓开了他被自己掐出血的手,板着脸道,“样子能装,这满头的汗可装不出。凌华知道,非心疼死不可。”
“我可是为了你,竟还取笑我。”楚枫白埋怨,“他再探究,我真要露了马脚。”
邱子恒当然懂他心思,可想起走了的那人还是愁苦地温馨笑道,“他很好糊弄的。”
楚枫白摇头,“你不会懂,”脑袋深深埋进臂弯里,“体会着自己脑袋越来越不好用的滋味,真不好受。”
邱子恒走到桌边,将原来凉了的茶倒了,又重给了他杯,询问道,“药量要不要加些?”
楚枫白接过,黯然摇着头,“再让我忍忍吧。”
“他走时的话什么意思?”放下杯子,楚枫白疑惑问道。
邱子恒不上心地敷衍,却分明是知道的,“什么话?”
“我以为他知道你在了,可他却说羽族……”楚枫白回想着,全然弄不明白。
邱子恒没有回答他,只是起身走到了桌边,他一手按在桌上,背对着楚枫白,眼睛看着门,许久才道,“我怎么知道……”
手下按着始终都不离身的羽扇,当邱子恒低下头视线触及之时,竟是温柔与痛心。
过了许久,才突然道,“我要回去一趟,跟我走吗?”
楚枫白意外地抬眼,宛如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见他站在窗格的阴影下,显得欣长而孤寂。楚枫白怔怔地缓慢起身,手还扶着床围,担忧自己是否方才说错了什么。
这虽是问题,可楚枫白的内心却觉得心酸到可笑。如今的这个身体,离开邱子恒的照料能挨过几天?若是不跟他去,他或许只能选择回到那个地方又或者等着死吧。
但也正是如此,他更知道邱子恒不会轻易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既然开口他就不忍让他为难。
只是……
“你如果真不愿,我可以把一切都安排好,什么都不用担心。”邱子恒走到他的身前,楚枫白能清楚看到他脸上的阴郁,却又不似往日冰冷无情,“那个墨翠虽然和你还有许多误会,但我相信嘱咐她的,她都能做好。”
邱子恒说得认真,一切有条有理,好似并不是突然奇想。
只是楚枫白满心为他思量,并未注意这些,因他一番说辞反更全无退意,欣然笑道,“为什么不呢?再这么闷下去,我只会胡思乱想,凌华的事我如今也帮不上,对我或许不是坏事。”
邱子恒见他答应欣喜写在眼中,戏弄得取笑道,“一丝迟疑都没有。只怕,你的凌华又要生气了。”
楚枫白却没这样的好心情,为难地摇头,“这对我们,或许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