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四十一章(1 / 1)
恍恍惚惚得,有些凌乱跳跃,这是梦,还是真?
大历七九二年。
这年朝华十八,正是年少青葱。
紫发的他盘坐于天界大殿中央,在众多上界天神注视之下有礼有节,颇受赞誉。
方现身向天君行礼之时周遭还有些声响,待他坐定,众人皆好奇的望向这不熟悉的人。有些好奇不明,有些眼露欣赏之色。他的长发松垮垮地束在身后,姿态更显随性,静谧而高洁。低眉调琴时的泰然处之,好似周围不是聚着举足轻重的各方仙神而是独自一人在幽幽的池水边。
琴音微起,起势犹如小溪流水,点点铃音,时而又缓缓打开,大气磅礴高山开阔,荡然之气油然而生。众人眼前彷如出现流动的画面,没有其他的声响,只有时而蜿蜒时而廓然的景象,荡气回肠。一双双眼欣喜而又摸索,早已有人猜出了大概却只是与旁人眼神交流着。朝华只是顾我,丝毫不被周围转变的气氛打乱。终了又是宛然而回,轻声细语犹如耳边温存,点点滴滴直到尽头。
不觉之间。
竟是少时已然结束,众人恍如梦醒,意犹未尽。
“好,哈哈哈!”天君起身,上前将人扶起,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好琴艺,不负盛名,不枉我向你父王百般邀你来此。”
朝华怎受得起这般赞许,又是连忙跪下,谦虚道,“天君谬赞,朝华不敢。”
天君真是好个故弄玄虚,原来此人正是那不因妖力武功却意外的因琴音非凡而出了名的夜城朝君!
席下几人有了端倪,不免边是腹诽着天君作弄似的隐瞒,却也如天君一般感慨确实不负盛名。
这时一个女子站了起来,不似旁人只是窃窃私语。
“原来!你就是夜城朝君?”她仔细上下打量朝华,口气中说不出是惊叹还是不服。她早该猜到,却终究不想妖神会来到天界之宴,更是犹如仙人不带丝毫妖气。
众人之中不乏耳闻其名,又听是这女子所说绝不会错,才皆是了然。
朝华敛眉浅笑,躬身回礼。
“哈哈哈哈,司琴,你可服了?”天君不乏骄傲,笑看这自负的天界掌琴之人,满是打趣地调侃。
司琴一愣,却是个豁然大气的人。她笑着摇头,故意唉声叹气,“天君真是将了司琴一军,让我这掌琴今后如何立足?”
“哈哈哈哈,”天君听她这般调侃自己笑得好不开心,拉着朝华到一边坐下,拍拍他肩笑着引荐道,“这司琴可是傲得很,在琴上从没服过人,你是第一个。”
朝华作揖,恭恭敬敬。又是听他们玩笑,当听着趣话恭维地笑着摇头。
司琴看出他真是不信,待他回到座位又认真道,“朝君不要不信,我司琴不会随便夸人。这世间技艺如你一般之人有,却未必有你这般性情,而空透之人不少却是未必懂琴。如你这般两者兼得的,我司琴上天入地第一次见。也难怪你年纪轻轻就在妖界负有盛名,还传入了天君耳中。我原本也只当妖界多是莽夫大惊小怪了,如今我司琴不得不说,我技艺不逊于你,但……”躬身认真道,“比不过你!”
朝华被夸得无地自容,只得皱眉苦笑,面对夸奖没有开心却满是尴尬,“真是不敢当,朝华从未磨练,只是怡情的小玩意儿罢了。”
都怪凌华和鹿溟两人没有分寸,还到处夸耀。
他那害羞的模样倒是符合他的年纪了,司琴看着喜欢又是觉得有趣,真和方才大气空灵的抚琴之人又有不同。
“哈哈,朝君莫再谦虚。司琴为寻好琴去过不少地方,如你这般的妖神我真未见过。”不张扬也不莽撞,抚琴之时倒是有一股子纤尘不染的仙气。
司琴抱手胸前认真道,“司琴我是个爽快人不会绕弯,懂琴之人当然惜琴,更是惜如你这般难得一遇的知音人。年纪上勉强长你些,有句话算不得提点权当期许。”
说道这里司琴停下,似在等待朝华是否愿听。朝华也是喜欢她身上的坦然之气,全无忌讳,全然真心道,“掌琴大人请说,朝华自当受教。”
“我惜你之琴音,惜你琴中的干净豁然。但人生途漫,后路难料。”司琴露出一丝担忧,这朝君尚且年轻,真怕历经人世沧桑伤了这份纯净,“但求朝君永记此时之心,切莫为世道所染。否则,这世间少了这至善至美之音,岂不让人惋惜。”
司琴不知为何会说这些,这不是她的个性。
或许,是出于对朝华的好感,又或是出于对琴的执着吧。但多年之后,当她听得这世间离合之时,不免回忆起今日种种,为这一面之缘的知音人担忧而惋惜。
上天终是不成人之美,非给这世间留下遗憾。
但此时众人皆还不知未来,朝华也为她的话一惊,更不会想到自己会历经世事,但知她句句出自肺腑,满是感怀。
朝华感激道,“掌琴大人抬爱让朝华无地自容,但句句都将铭记于心,但求初心不变。”
司琴听后欣慰点头一笑,转眼已不再那样严肃。
天君按耐不住向朝华解释,“朝华不要认真,她这人什么事都没琴大,一提起抚琴就像天崩地裂了般,莫要被吓到了。难得来一次,可要开开心心的,否则你父王可要怪我。”
说完,还不忘无奈又好笑地瞪了瞪司琴。
司琴也是知趣,一旦离了那话题立马变了个人似的,打哈哈道,“是是是,司琴不好,扫了大家兴。来来来,司琴也来上一曲,向各位赔罪。”
此时一旁有仙人总算按耐不住了,嘲笑起司琴,“哎哟,谁啊,平日求半天也不肯,今日自己来了啊。”
一阵起哄,“是啊是啊,快快快,把耳朵洗干净了。莫错过了这难得!”
司琴只是狠狠瞪着他们,模样娇嗔可爱,但依旧大大方方上来一曲又是一曲。
知音难求,她这天界掌琴,也是难得有此雅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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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历九六三年,初冬。
天上地下,大殿献曲?
似曾相识,却又全然不同。是为了诉说命运殊途,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初心?
夜城的朝君至今魂魄离体昏迷不醒已有八十四年,无论醒时还是沉眠,终有太多人记挂。他从未失了那份初心,正如司琴所言,即便经历风雨多了沧桑,但他依然干净纯粹。至少在记挂他的人心中,是如此。
让人记得与牵挂终是一种福气,这天上地下却是差别如斯。不同的人,不同的命,相似的开始不一定有相似的结局。
这年冬天格外冷,下了大雪,地上屋顶满是白,至今都还没化。
扣子穿着冬衣匆匆从内苑一个屋子出来,刚被梁公公问了话,长长舒了口气。自那事之后不知不觉已有半年,梁公公每隔一月总会召他问话,多是对他还不放心怕有异心。扣子小心应对,如今在三皇子处做差混得风生水起哪里敢有半点别的心思?
他也曾壮着胆问过梁芹楚枫白现今如何,梁芹只是毫不挂心地答:不久便死了。
扣子心下有些难过愧疚,却又想来他本是那样虚弱身子又落在公公手中,自然也是活不过几月的。真是相信,也是不愿不信,便当事情已经过去再无去想。
此时走出屋子,满是雪。
他不自觉回头看看那简单的屋子,又看看院子侧边的小屋,不知为何心中划过了许久没想起的东西,打了个哆嗦,转过身对着手哈了口气,什么都抛在了脑后,急急而去。
扣子望去的那破旧侧屋在他的右侧,穿过门,通向里屋而后地下,一条只有几只蜡烛点亮的昏暗长廊。在那里,有个叫楚枫白的人曾想逃,却只剩下绝望,直到忘记逃离忘记反抗……忘记自己。
长廊尽头,那扇厚重的门后,是可怕的漆黑。在地下,只有一丝的门缝中穿进光亮,几乎与外界隔绝却依旧能感到来自寒冬的冰冷。
墙上延伸而下的铁链拴在一个人的脖子上,时而发出细碎的声响。那人蜷缩在角落里,单薄衣服下的身体冷得瑟瑟发抖,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滴血。
长发之间被无规则地挖去了许多块,直见斑斑驳驳的白色头皮和刚结起的痂,带着羞辱一般昭示着头发主人的耻辱。露在衣服外的身体更是青紫斑驳,新伤旧伤展示了此人长期遭受虐待暴力。他的脸上也有淤血,但这一切都比不上转向内看到靠墙一侧面庞时的震撼。
贴着墙的右侧脸庞几乎分不出五官,整张脸肿的大了一圈,难以睁开的眼睛在肿胀的脸上几乎寻不得踪迹,嘴角不受控制而无法合拢。每一次呼吸都艰难地带动着全身,彷如耗去所有的力气。
他是谁?
连他自己都已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他只是那个他唯一所能见之人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