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双子永不见(1 / 1)
儿子吗?
在他面前,死掉的是两个少年。
两个少年都是他的儿子。
两个都聪慧绝伦。
可惜的是,他从未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
正如温绝所说,他只是个陌生人,另一个不过是个顺手的工具。
他一直都不喜欢他们两个。
一个见证了他的不幸,一个承载了他的不幸。
看到他们,他就想起那不堪的过去,以及不甘的将来。
只有越儿。
只有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才能抚慰他心里的恨。
她很像年少时意气风发的他。
他的所有光明都在她那里得到了继承。
呵……
依旧是观星台。
温策。
温五先生。
此时的温策,还差两年才踏入知命,在同辈人中,他倒不显老。
温家的长相虽排不上西都第一二,但光是气度都能甩别人一截,加之温五身为先生,年纪不大早已获得德高望重的声名。平日里的他也不算严肃之人,反而很和蔼可亲,对谁都彬彬有礼。除了走路的时候有些轻微的不协调之外,他几乎算是完美之人。
温氏有五先生,还有个温候,对于温氏来说,是何等的稀松平常。对于旁人来说,却是难得的无上的殊荣。
有人在背地里讨论过,“某些话本里总喜欢说,那人在年轻的时候,或是,那人再年轻个几年,肯定是个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公子。可你看这温五先生,他现在也还是个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公子样……虽然有点胡子,但看起来更有男儿气概不是?不愧是大家心目中的温五先生呐。”
这话还是从一个近三十的汉子口中说出。
大家却不觉得别扭,倒纷纷一致点头。
此时温五先生衣袂飘飘,一个人默然的站在观星台的最高点。
其实整个观星台都是最高点。
在顾如筠看来,那身影并不高大,反而有些飘渺。彷佛风一吹,就会烟消云散般。
顾如筠缓缓走近。
“是御儿吧”。
声音朗朗,一如往常的温候,未见得有半分苍凉。
顾如筠忽然想到了温绝和……温睿。
他想起那旁人说的:温氏男儿的声音虽不一,但总有一点是相似的,那便是一股清明之气,清正坦荡,温暖明亮。
顾如筠想起来,那个他未谋面过的温睿,甚至也有这样的声音。
在想这些事的时候,顾如筠还是轻轻的回了一声,“是我”。
“哦,他们……你都安排好了吧?”温策说这话时,竟莫名的有一丝颤抖,虽然极微小,却还是被顾如筠捕捉到了。
他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道:“恩”。
那时顾如筠赶到的时候,温策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看来你已经拿到证据了”。却没有一丝慌乱,彷佛说的只是关于别人的事情。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二十年过去了。”温策一声感慨。
“这样想来,我真的从未抱过的那孩子,也从未正眼瞧过他……三年前莫名的被评为这可笑的称号,我更是反感,更懒得与他说话。不过话说回来,在此之前我也没怎么和他说话,再细想想,他见着我时与我问安我也未给他回应,他的生辰,我也记不清,是三月,还是五月?细细算来,他的许多事,我一无所知,哦,似乎听他娘提起,他会闷在房里写字……”温策的话开始多起来,一打开,就没有合上的意思。
“有时不小心见着他,他又似一副战战兢兢的神色,我心底的恼意居然就被挑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温氏的性格,他不该那么早出生的……”
“哦,今日见着他……他长得和他母亲真像,鼻子却又像我多些,十八年了,我今日才将他看得真切,却没看到他睁眼的模样,那双眼,不知是像谁呢?他神色那么安详,又让我想起我故去的母亲,明明应是不甘心的,他却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温策喃喃自语,他知道有人在听,没人在听也无所谓,他只需要眼前有个什么都知道的人就行了。
“他已经长成大人了,身子骨却有些羸弱,本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脚虾,却也让睿儿着了道,想必平日里也有做些练习吧,还是……特地为等这一天呢?”
“至于另外一个的二十年……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温策这话似乎又是对顾如筠说的。
“在同个时候,我还未从武功尽失的苦痛中走出来,对于一个爱武成痴的人来说,不能再习武,这是多大的苦难……唉,想必你不能理解,你的运气那么好,却没好好利用……那时我日夜买醉,即使瑗儿嫁给我,我也没有中断自暴自弃,那个孩子……也是在这时候出生的,只不过生母不是瑗儿……她一直都知道这事,却还是原谅了我,虽然我从未求她原谅……”
“直到后来我发现我可以换个法子让我内心得到满足……那个孩子也学会走路了。起初我并不在意,又过了几年我想着可以让他做点什么,便将他带在身旁,教他一些应尽之事。”
“却不是以父亲的身份……”
……
良久的沉默后,顾如筠问他,“您有什么打算?”
如果他就此收手,顾如筠会让他在他想呆的地方颐养天年。为了越儿,为了舅母和绝,也为了温氏山庄。他本应将他送与那些人处置的,呵,那些人,又算是正义吗?与其如此,到底还是当家事解决罢。
给了自己种种理由的顾如筠,真不算大公无私之人啊。
舅父还是许多人的仇人。
要是自己的母亲,定不会如此。母亲那嫉恶如仇的性格,即使是姐弟她也不会犹豫吧,说不定会将他逐出温氏山庄,任其生死。温氏山庄,以后还会有像她那样的人吗?
但如果他不收手,那他,就只能逼着他在某处颐养天年了。
这,也算是对温氏,对绝和越的一个交代吧。
忠孝仁义,还真是……(选择困难症的终极对手啊啊啊啊啊!)
“我累了,需要歇歇”。
“放心,他对我挺重要的,我一个人还真提不起劲”。温策懒懒道。
他,指的是空山吧?
他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他教会他很多东西,他和越儿一样都有天分,他总是做得比他更好……他却没有教他武功。一半因为那东西驾驭不好反而会害了他,只要脑子好使,办事之时比动手要容易得多;一半是因为自己的私心,他怕他太有天分,自己会忍不住妒忌他。即使他总是那么知趣,从来都不会忤逆他,他对于他,甚至是带有病态的崇拜。
可惜啊,他从不将他的关怀与渴望放在眼里,也从未放在心上。
因为他的关系,他的许多感情都被他自己强制扼杀了吧。只因为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喜欢。
他最开心的时候,是他叫他睿儿的时候吧?
谋大事者,怎会牵挂这些儿女情长?
但他今天刚刚失去了两个儿子,一个还是他的得力助手,所以心中郁结也是人之常情罢。
“你心中是在想,舅父还能信任吗?若让他收手,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这里杀了他。”
温策转过头来,神色平静的说道。
顾如筠一愣,随即垂下眼睫,舅父还是那么容易看透人心。
“舅父知道你做不到,即便杀了我,事情到底也是瞒不住的。而唯一的优势便是,目的会达到,时间会冲淡一切。”温策彷佛在打哑谜。
“你真不对我下手?”温策又问他。
……
“你应知道,我对你也……”
“我知道的。”顾如筠淡淡的道。
温策一愣,随即释然又宽慰的笑了,“不愧是温候,不愧是我外甥”。
“年轻人,真让人妒忌啊……”那眼神又黯下去,“可惜那两个年轻人不在了”。
(要是苏酥在的话,肯定会破口大骂你也知道关心那两个年轻人,还有那么多无辜的年轻人呢?)
……
“我准备明日动身,听说长河的落日不错,我想去那看看。”
长河在北山以北,那里终年是雪,极难见到落日,但若见到,人生也不会留有遗憾了吧。
“明日?不等越儿和舅母回来吗?”
“不了,人老了,也会伤离别的”。况且才分别了两个,再来两个他可受不住。
“好,我会让人送您”,顾如筠沉吟了会儿又道,“若是想换地方,知会我便可”。
温策缓缓站起身,定定的盯着顾如筠看了一会儿,长长了叹了口气,道:“御儿,你真是一点没变”。
“舅舅记得你五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你和姐姐搬回温氏住……那时候你是个爱哭鬼,脾气又不好,典型的小公子哥……还整天吵着要见爹爹,连你娘亲都拿你没辙……但你却特别黏我,那时候我帮你做鱼篓,给你削木剑,就连你生病也是我给你喂的药。你娘说我有做父亲的天分……那时候我还未成亲呐,她还说我照顾你的时候像个十足的父亲,说将来要是有了孩子……”
有了孩子,他却把这个做父亲的本能丢掉了。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
“您待越儿很好”。顾如筠心道。
“可惜你八岁就去了北山,之后……”
若是没有那场意外,该多好。
若是自己还能习武,该多好。
这样,他一定能成为一代大侠,一定。
这样,他和他们,定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吧。
如果这种东西,世间之人想它千万遍,它却从不会出现。
我不是水,也不是舟,我不过是那个“自然”而已,对了,还有你们,你们就是那个风,那个顺的风。风吹动舟沿水而行,这是极为“自然”的事。可是风啊,是谁带来的呢?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凡是上了船的人,最终都难逃一死。因为水没有尽头。幸而御儿你,当初没有上船……只是成了风。你要小心,没有了“自然”,哪里还有风呢?
发生的这些事,谁能脱得了干系?再说也有人挺满意的不是?
可天下之事……并不会因为我们的停止而消散。
顾如筠看见温策闪过一个得逞的表情。
那韩五……
韩五?温策一愣,你是说那个杀了你府上丫鬟的小厮?
他不是我的人。
看来有人想嫁祸啊。温策又不动声色的道。
顾如筠想着灵思前几日带回的消息……既是如此反倒容易确认幕后指使者了。
若我说他是我的人,御儿你会怎么做?这个游戏会变得复杂些吗?温策本想这样对自己外甥说,但他今天真是累了。累得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舅父,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既是想毁了碧峰决,为何又让它们出现呢?所有经不住它诱惑的人,都会死去吗?
(本章完)
小剧场:
他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他的名字叫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