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温情(1 / 1)
司马逸出了御书房就直接转去了禁卫的演武场,脱掉外袍扎起衣摆就与轮休的禁卫对打了起来。他自年初胡闹了一番后,发现了这里的好处,时不时的就会过来与禁卫过上几招,纾缓一下紧绷的神经。禁卫们习惯后也不再过于惶恐,真论起来,司马逸本身的功夫并不在寻常禁卫之下。
连摔了两个禁卫后,穆严从外面走来,向司马逸行过礼后,请旨要带穆青史回家。司马逸这才想起今日已是小年,看着穆严的目光也就突然间变得柔和了起来。
“孤竟然忘记了。皇后和悯太妃都很喜欢青史,难免多留了些日子。孤也有些日子没见过隽儿了,趁便与你同去吧。”
司马逸和穆严边说边走,不久就入了明德殿,皇后率众人接驾后,司马逸径自抱起小皇子,稍稍问了几句作息饮食后,就和他玩起抛接的游戏,把小皇子逗得咯咯直笑。
刚刚接受李章已死的那段日子,司马逸的心情低至冰点,若非皇后日日带着小皇子过来陪他,很难说赶走了靳白又迁怒着穆严的他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而司马逸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接受了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稚子,埋头政务之余,他除了去演武场与禁卫打几架,就是去明德殿和小皇子游戏片刻,被外人以为是新宠的沁芳反倒真的只是一个贴身随侍。
如今,看着玩得尽兴的父子俩,穆严与皇后皆是满怀欣慰,笑意盈盈,只有穆青史小心地站在一边,紧盯着不断被抛高的小皇子目不转睛。
司马逸很快发现了穆青史的不同,故意将小皇子又抛高了些,果然在小皇子咯咯的笑声中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呼。
司马逸笑着将小皇子放下地,看着他摇摇摆摆地扑去穆青史身上,笑着对穆严说:“青史很有哥哥的样子嘛,隽儿这么喜欢他!”
皇后闻言笑着附和:“青史在的时候隽儿总是特别乖些,嬷嬷都喜欢青史多来呢!”
穆严宠溺地摸着穆青史的头,看着儿子心里却是止不住的伤感:“青史幼时,最喜欢粘着他大哥……”
皇后小心地看了眼司马逸,见他同样也不再挂得住笑,连忙让人捧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套新衣和几样细巧挂饰,外带着一对精致食盒,对穆严温婉抱歉道:“本该早些让青史回去的,隽儿总不肯放手,拖得晚了,还请穆大人见谅。衣裳是本宫让人特意做的,食盒里是青史爱吃的宫制点心,权当是拖延的赔礼,穆大人勿要见笑才好。”
穆严连忙躬身谢礼,又让穆青史磕了头,方才一一接过。司马逸目色深沉地看着穆严,心里有些踌躇,终是没有多说,让两父子退下了。
穆严走后,司马逸未像往常那样跟着离去,而是转身又向殿内走去。皇后虽是错愕,终究欣喜,陪在一边坐了,见他面上有些汗渍尘土,估摸着他又去过演武场,便让人准备好热汤,请司马逸洗沐更衣。
司马逸久未留宿明德殿,这时候被人伺候得舒服,心里原本就有些软,看着皇后,想着这些年对她的冷落,忽然又想起诏狱中李章说过的话来,心里便有了些愧疚的感觉,不禁伸手握住了皇后的手,温言相谢道:“梓童费心了。”
皇后自持了许多年,新婚的喜悦尚未褪尽,已看着司马逸一顶一顶轿子地将美人抬进王府,对那些或妩媚或玲珑的男男女女她也并非全无嫉恨,只是一来家教森严,早已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二来司马逸胡闹之余,总是尊着她的地位,让她也不敢过于任性。如此一年一年端着过来,早已成了习惯,对司马逸也早无当初情窦初开的怀春心情,只是守着自己的身份,守着自己的儿子,做好一个皇后。
但她终究是个女人,抵挡不住司马逸突然而至的温柔,心中忐忑宛转,忍不住微微红了眼眶:“皇上说啥呢,这些本就是臣妾的应份。”
司马逸心中越发柔软,拉着皇后的手不肯放开:“孤今日方觉亏欠了你,说起来,还是因为他……”
皇后心中不由一沉,小心看着司马逸的脸色,看清并无当初的癫狂死寂,微微定了定神。她没有接话,只是细心地弯下腰,帮司马逸理顺腰带下的袍服。
司马逸再次拉起皇后的手,声音有些飘忽,带着自己也说不清的情愫,轻轻揉捏着掌中的素手,缓缓地继续道:“孤其实,早已认了这是个妄想。可是孤的心里,却是如何都无法放下。靳白说喜欢不是将人绑在身边,孤却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怎样?”
皇后怔忡地听着司马逸透着软弱和迷茫的话语,心中暗潮汹涌,很多孤守空房时的情绪,随着他的问话重又翻出。这么些年,她看着他宠完这个爱那个,原以为只有自己是不懂的,到头来,他却和自己是一样的!
她忽然很想笑,笑自己当初的痴迷和怨怼。她很想告诉他,若是能够,她也会把他紧紧地绑在身边!只是因为不能呵,才慢慢磨成了今日这般的淡然,说服自己守着身份守着皇儿,安然度过即是福分,心里早已不再有念。
于是她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反手握住司马逸的手,温言相劝道:“皇上是累了,才会如此。臣妾让觅儿给您捏捏筋骨……”
“不!不要。孤心里憋堵,只想找人说说话……”
皇后再次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司马逸,低声幽缓地说:“皇上是君,天下自当以君为重,又有谁能宽免呢?那人……既已不在,皇上又何苦念念不忘?累了己心淡了情志,却是为个不识趣的,臣妾是替皇上不值。”
司马逸定定地看着皇后,眼中又多了些困惑。
“梓童可曾喜欢过孤?”
皇后愕然,看着司马逸认真的表情,持律多年的心忽然躁动,不自觉地微微一哂,道:“臣妾是皇上明媒正娶的妻,喜欢不喜欢,又能怎样呢?”
司马逸心头一震,看着皇后的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原来,喜欢或是不喜欢,逃开或者逃不开,真要摊开时,都是一样的无奈和辛酸。
他忽然后悔起对风瑜的狠绝来,只是风瑜却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那日过后,司马逸时时会往明德殿留宿,小皇子和他愈加亲近,每每总要他亲自抱上床才肯安睡。穆严和靳白对此都很满意,连许久不肯给司马逸好脸色的太皇太后也缓和了态度。前朝后宫一派祥和地过完了新年。
龙渊归鞘,依然悬于墙面,时时抬眼看到,他的心头只剩下淡淡的暖,不再惊痛后悔,也不再夙夜难安,知道李章仍和大理寺时候一样,长夜也不再漫长。
李章和芷清也好好过了一个年。
从容家庄回来后,芷清硬是熬了一夜,给李章做了身新外袍,给自己做了一身碎花布的襦裙。天色微明时李章起身,见她仍伏在灯下忙碌,一口吹熄了灯火,把她塞进被子,就拉好帘子出门了。
芷清睡到午时方才醒来,李章已做好午饭,正坐在门边打理昨日从容家庄带回来的弓箭,看见芷清出来,笑着问她一句:“饿了吧?”
芷清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利索地收拾好自己,摆开桌子和李章一起用午饭。
“哥哥也不早点叫我。”
芷清闷闷地咬了一口馒头,挟一筷子炖肉放进李章碗里,自己淘着菜干吃。
李章笑着应道:“该准备的东西都已备好,赵大妈说晚些时候给我们送饺子来。半日时间足够妹妹当厨娘的了,多睡些才好。”
芷清随即笑开,匆匆吃完,跑进里间抖开新衣裳要李章试,自己也拿着那件尚未最后完工的襦裙左右比试,末了,有些遗憾地收进了包袱。
李章一边收拾一边看着芷清悄悄偷笑,然后想起年后进山的事,和芷清商量道:“郑先生的地图只有个大概方位,恐怕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妹妹不如先在这里住着,找到地方我再来接你,可好?”
“哥哥打算何时动身?”
“我想早些……”
“可是山里那么冷!”
李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刘前辈的藏书洞啊,想想就已经坐不住了!”
芷清满心不赞同,心知李章的倔脾气,自己也没把握能劝得住,不觉闷闷地鼓起了腮。
李章笑着拥住了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刘前辈惊才绝艳,我敬慕已久。如今既知有这么个好地方,妹妹就体谅一下我的心情。我也不敢说都能学会,只挑一两样能学的,也算了了心愿。等来年孝期满了,我们就成亲。到时候,我们寻个镇子开间医庐,让妹妹安心行医,可好?”
听见成亲,芷清羞红了脸,埋头在李章胸前,低低“嗯”了一声。
李章笑着蹭了一下她的头发,重新坐回门边继续之前的工作。芷清去灶边将要炖煮的肉下了锅,又在炭炉上煨起一锅药膳鸡汤,然后看着锅台上收拾干净的鲜鱼,洗净摘好的菌干、白菜和豆干,四下里张望了一会,气馁地走到李章身边,蹲低身子看他摆弄弓箭。
李章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这么快就忙完了?”
芷清撅起了嘴:“哥哥又抢了芷清的活!”
李章侧过身,举弓扣弦,边试着弓力边不以为然地说:“两个人的日子,哪有分得那么清的。”
芷清不再多说,双手托腮看着李章比划,兴致来了也要试试。李章笑着递给了她。芷清立定,屏息用力后,将弓拉开了一半。
李章扬眉笑道:“妹妹好臂力!”
芷清调皮地一吐舌头:“是哥哥太弱啦!今晚这锅鸡汤你可不许不喝完!”
李章顿时苦下了脸,芷清咯咯笑着,跑回灶间去看火,一边扬声问道:“哥哥从不用弓箭的,怎么想起要这个?”
“他们做得这么好,忍不住就想试试。”
“这弓的样式和叔叔他们用的不同。”
“嗯。这种半石弓容家庄里十多岁的少年都能轻易拉开,真让人意外。”
芷清探头出来,问:“那边不近山不靠林子的,弓箭有啥用?”
李章没有接话,想起容府里看到的感觉,有些好奇容家的身份,只是真要再去动用暗卫网去查,他还是觉得少了点理由。何况他也不想因此又被人找到踪迹,于是干脆放在了一边。
晚上,李章和芷清拜祭过娘亲和父母,围着火盆吃年饭。两个人的过去都没有多少开心的时候,这一顿饭就吃得特别安心。
交子时分,赵大妈亲自送饺子过来,笑嘻嘻地要兄弟两个趁热吃。李章和芷清谢过赵大妈,果然一人一个抢着吃了起来。
屋外放起了爆竹,砰砰啪啪地响成一片。李章像个孩子似的,丢下碗筷就去翻自己买的爆竹,拉着芷清也出了门。
李章和芷清的第一个新年在寒冷的热闹中慢慢到来,他们争着去点最大的爆竹,在节节高升的喧闹中尽情地欢笑,暗暗期待新的生活也如这样的夜,平静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