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往事(1 / 1)
许怡晋封为婕妤后,搬进了凝烨轩,除了最初的巧月和雁翎,内务府按着婕妤份例有拨来了四个宫女供许怡使唤,许怡见了一面给她们赐了名,分别是:流苏,璎珞,翠茗,挽棠。谢过众多嫔妃的晋封贺礼,待凝烨轩上下妥帖后,许怡才放下心来思考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这一届的秀女中,大多封为才人,霍萦歆曾是其中品级最高的昭仪,但昨日在凤仪宫请安时,帝君亲口下旨,晋封许怡为婕妤,并且赐了封号。按宫中惯例,身份是要比无封号的婕妤尊贵一些的,在宫中,婕妤也没有几个,侧四品的婕妤大小也算是一个主子。倘若在遇到昨日之事,真正是另一番景象,再不会像才人时任人拿捏。
昨日在凤仪宫,当帝君下旨时,许怡迎着四方看来的各色目光,径自安静的坐着,安之若素,镇定从容,仿佛初初晋封的人不是她一般。而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男人只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改变了她的命运似乎丝毫不知道这一道诏令惊起多大的波澜。
只是,无论怎样镇定从容,在心底,许怡知晓,自己想要安居一隅,恐怕是不能了。也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即便要变,她依然会坚守自己的底线,终究不会在后来,变得面目全非。
凝烨轩在太极宫的西面以内,靠近宸妃的茗岫宫,许怡自中秋家宴后就再未见过宸妃,在到凝烨轩的第五日,许怡忍不住前去拜访茗岫宫,毕竟这后宫实在无聊的紧,对这个大熙朝大名鼎鼎的宸妃苏婵也好奇的紧。
那日,天气正好,许怡特特挑了帝君不在的时候,身边只带了巧月和雁翎,徒步前往茗岫宫。到了宸妃的茗岫宫时,许怡才感觉到苏婵的受宠,凤仪宫大气华丽,这茗岫宫比之更胜三分,门前侍立的宫人衣着行头,俱比其他宫室的奴才要齐整漂亮几分。许怡遣了雁翎前去通禀,稍等了一会儿,便有伶俐的宫女出来指引进入。
跨进殿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樱林,此刻并不是樱花开放的时节,在原来的世界里,八重樱这种樱花听说只在日本等地有,并且在3月下旬到4月上旬才是开放的花期。而此时已经将近金秋十月,这一片的樱林已然怒放,暗香浮动,一片又一片宛若云霞蔓延,尽是粉色的花海。
清风徐来,不时有粉白的花瓣飘落下来,犹如仙境琼宇。引领许怡进来的宫女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许怡惊艳于这一片如梦似幻的粉色花海,怔楞间,却见一名身姿动人的红衣女子在林间起舞,正是宸妃苏婵醉舞其间。
浓艳的火红裙衫,大朵大朵的茶靡花似鲜活过来,盛放的灼人眼眸。长发披散着,只在额间画了一朵烈红的八重樱,耳上坠下一颗墨色的深海濯珠,滴溜溜直坠到香肩,愈发显得肌肤欺霜赛雪。
苏婵舞得庄重,舞得沉愠忘我,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似笔走游龙,玉袖生风,流水行云若龙飞凤舞。火红的裙衫旋动间,环佩叮铃,为其奏起配乐。裙摆拂起浅淡的粉樱,似稀稀落落下了一场的花雨,而苏婵,就是那林中起舞的仙。
据传,八重樱乃是岚国国花,每一任帝君会将樱花赐予最心爱的女儿作嫁衣的纹饰。而苏婵的嫁衣也早早的绣上了八重樱,她却没有机会穿上这象征国君宠爱于她的嫁衣。国破之后,苏婵转而喜爱茶靡,帝君为讨她欢心,一应用品皆饰以茶靡。
茶靡艳丽如血,盛放时叫人无端觉得惨烈凄艳,而苏婵与茶靡契合之至。她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如一株怒放的茶靡。又似火焰,燃烧着香魂,带着惊天的艳丽在这浑浊的人世间,染出浓烈的色彩。
大约等了不久,宸妃苏婵便结束了乐舞,略平复了气息,便向许怡走来。宸妃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气度高华,一行一动间,尚可看出当年岚国宫廷礼仪的影子,但美丽是共通的。虽同为女子,又同为后妃,此刻,却不影响许怡欣赏宸妃的美丽,她确实是这天下间难得的一等一的美人。
待走到许怡面前时,也不管许怡是什么脸色,苏婵开口便道:“可会饮酒?”许怡愣了一下,才道“可。”“那便好,跟我来!”,苏婵伸手,拉着许怡便走,一旁的巧月和雁翎赶紧跟上,却被宸妃呵斥道,“且下去,不必跟来!”,然后拉着许怡穿过茗岫宫侧殿宫墙,往后而去。
茗岫宫与太液池隔得甚近,只一道宫墙的距离,苏婵拉着许怡过了宫门,在太液池上的听雨水榭上停了下来。水榭建在池水中央,殿阁楼台,巧夺天工,岸边细柳如烟,碧波荡漾。上了水榭后,就见一处水阁,两根朱红的雕花柱子提了一对赞叹风光秀丽的联子,上头挂了个朱底明黄的牌匾,上书“栖鸾阁”。
苏婵倚在阑干边上,提着一只青釉缠莲玉壶,另一只手擎了一盏琉璃杯,把许怡拉到这儿后,就自顾自的饮起酒来。许怡愣了一会儿,便也坐了下来,默不作声的拿起一个琉璃杯,静默的如苏婵一般饮酒。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饮酒,谁也没有开口,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
许怡很少饮酒,过了一会儿,便有些醉意了,忍不住如苏婵一般懒散的倚在阑干边上。突然开口道;“我本不想进宫的,一如宫门深似海,此生,恐怕再也无法与父亲母亲相见。”或许是这风太过轻柔,微醺得人格外放松,或许是冥冥中觉得身边的这个女子不是一般的后宫女子。在这样的情境下,许怡忍不住吐露出心里的想法。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之女,皇权至上,在如何不愿,分明也进来了。就只是因为一个男人的一纸诏书,我便得乖乖的入宫,女子,难道总是这样,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吗?”
许怡将琉璃盏中的酒一饮而尽,仰头饮酒时,眼泪无法抑制的流出,弄花了脸上淡淡的妆容。许怡忽然想借着这难得的酒意大哭一场。不管什么皇权,什么仪态,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这沉重的后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忍字头上一把刀,她今日忽然不想就这样忍了。
“我不想来的,不想来的…….但终究违抗不了,还是来了……”
“我曾经想过,我可能嫁给表兄,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不会负我,我和他会有一个家,然后再为他生一对儿女,奉养我们的爹和娘亲,平平淡淡的就这么过一辈子,然后,然后,看着孩子们长大……”
“我可以披上鲜红的嫁衣,欢欢喜喜的等着表兄抬着大红花轿来迎娶我过门。还未进宫时,鲜红的嫁衣上绣满了我喜欢的梨花,最后,那件绣满了梨花的嫁衣被压在了箱底,我这一生,都没可能穿上它了……”
“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很怕,很怕,没有人知道,我有多讨厌这个皇宫,但我有不得不呆在这里。我只想安安静静的活着,然后静静的死去。没有人记得我,记得有一个叫许怡的人曾来过,有湮灭在这里……”
许怡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颠三倒四的,哭着哭着又笑了出来。苏婵一直静静的饮着酒,好似不知晓许怡这一番醉酒胡话有多么大逆不道,字字诛心。在许怡安静下来后,苏婵看着手里的琉璃盏,眼眸清亮,许怡已醉,而她还清醒着。
“我见他时,还是在岚国的皇宫,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少年郎,在宴席上被灌醉了,错入了□□的花园。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谁,后来才猜到他的身份,那一次来访,他是来求亲的,他求父皇把苏婵嫁给他。”
“父皇宠爱苏婵,待苏婵同意后,便缔结了婚约。他很高兴,忍不住到了花园,对着苏婵念了一首诗: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站在桃花林里,我站在窗棂边,看着他念诗,那么叫人心软又心动……”
“他走了后,父皇命人在火红的嫁衣上绣上了八重樱,那么美,那么美,叫我看得眼花,喜欢得不得了。”
“他又来了,我站在城楼上,看着他,那么狠心的屠戮着岚国的将士臣民,父皇自尽了,皇宫一片混乱不堪,那一日,风光正好,和他求亲的那一日一般好,却叫我从心里止不住的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