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放羊的孩子（1 / 1）
温阳又打电话过来了，这次找她却是正事。说是有一家文化传播公司想跟她签约。温阳的语气很诚恳，让她来不及怀疑这件事的真假，因为还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就是当天晚上七点，她常去的那家咖啡厅。
温阳说来接她，被她好意回绝了。她说：“五点下班，两个小时，赶到那里已经足够了。”
温阳终于没有再说话，顿了好久，才把电话挂了。
这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狠心的女人。
这一天的班都上得忐忐忑忑的，捱到下班的时候她匆忙地去食堂扒了几口饭，然后拿上包就去坐公交。冬季的下午五点多天都已经黑了大半，她用大衣包裹着自己快步走到公交站，经历了两次上下车之后，才风尘仆仆地走进咖啡厅里。
她进去环顾四周了一下才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服务员拿了单过来问她点点什么。她说，“等一下吧，我朋友还没到。”
服务员有礼貌地点头走了。
她在窗边坐着一直等到七点半，也不见温阳和那个人的影子，温阳也没有一个电话过来。她想，他们或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吧，她就再等等，说不定等下就来了。结果一等就是八点半了。
她终于拿起手机给温阳打了一个电话，“你们到哪里了？”
“哦，忘记跟你说，她不来了。”
“……”
听到这句话，她不知道作何感想，他忘记了？
她淡淡地说了一个“哦”字，然后把电话挂了。她疲惫地穿好大衣拿起包走出门去，大概刚才在等待的过程里已经消耗掉她太多对未来的思绪了，可是现在未来仍然茫然一片，她疲累得只想倒头就睡了。
走过下咖啡厅的楼梯，她站在路上望了望公交站牌。虽然现在市内还有公交车，但是要转车到达厂里的那一段路应该是没有了，她只好破例打算打一次的回去，于是她站在路上看着流动的的士哪一个是亮起灯的，她只好招手，可是都好几辆了，都没有一辆肯停下来。
她都没有注意到她旁边停的那辆黑色的车是温阳的，她的窘态都被他看在眼里。他开了门下车，对着她的背影叫她：“纤儿。”
她茫然地回过头来望着他没有出声，灯光绮丽，他看着她的眼睛里慢慢氤氲起了泪水，过了一会儿，泪水又慢慢地褪下去。
他想，他是做得太过分了。虽然他只不过想让她尝尝等待无望的滋味，就像他等待她一样，都是无望的。但是她这样的反应他却始料不及，他在电话里告诉她他忘记跟她说，那个人不来了。她竟然只回了一个“哦”字。他期待她会骂他怎么不早打电话，可她连一句责怪都没有，这反倒让他心里生起了愧疚，大概因为心如死灰，反应才可以这么木然吧。是他让她这么绝望的，连对着他的眼泪都可以忍回去，他究竟做了一件怎样的事啊？
他去揽她的肩，说：“我送你回去。”
她缩了缩身子，绕开他的手臂后退了两三步，垂下眼说，“不用了。”
“九点是高峰期，不好打车。”他又向前走了两步想靠近她跟她说话。
她又退后了几步，始终与他维持一米的安全距离，然后抬起头来，说：“真的不用了。”
她的语调无风无雨，无关爱恨，他却觉得沮丧，“我们连朋友也不是了吗。”
她淡淡地说：“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一直做朋友。”
“是吗？”
她点了点头。
“那朋友不可以送你回家吗？”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哦。”他不再勉强她了。
她回过身去继续招手去拦的士，良久，终于有一辆停了下来。她在要坐上去的前一步回头，叫他，“温阳。”
他慌忙地应了。
“以后别再叫我‘纤儿’了，好吗？我有名字的。”
那一句像是恳求，她站在车门口回头一直望着他，似乎在等他答应。
他没有说话，其实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吗？”她又一次用恳求的语调。
“走不走啊？”后面来了一辆车，摁了好几次喇叭，司机都被搞得不耐烦了。
他架不住出租车司机的催促，终于点了点头，看着她别过头去坐回了车里。他觉得很疑惑，她不介意他和他所说的那一个人没来赴约，却很介意他叫她‘纤儿’。
出租车开动了，车里有暖烘烘的热气来扑她的面颊，这让她觉得很舒服。这是今天一天里最让她开心的一件事了。紧张忐忑了一天，原来那些对未来的期待不过是一个玩笑。她回想起刚才听到那句‘纤儿’时的感觉，到现在还很恍惚，要是是李蕴叫的，她说不定会在他面前大哭一场，什么理由呢？未来无望？被人捉弄？还是她只是单纯地想他了。
也许她只是单纯地想他，才会有那样的错觉。温阳的声音和他的大不一样，明明是很容易分辨的，她却傻傻地任凭眼泪浸满眼眶，终于看清不是他，又只好把它们收回去。
他曾经那样缠绵地宠溺地叫她“纤儿”，让她觉得这个称呼是特别的，连带着自己也变得特别。第一次有人把她放到手心里捧着，让她觉得自己也可以这样被一个人爱——是他教会了她爱。
她简直不能接受有另外一个男人叫她“纤儿”，过往养成了她的固执。
想到过往，她的心也开始暖和了一点。秦苏苏跟她说，沉湎于回忆是衰老的征兆，会让人颓废的。她想，颓废就颓废吧，反正她已经是一个只有过去，没有现在和未来的人了。
她想不到温阳还会打电话过来，而且才过去了一天，现在这一次他还是以同样的理由约她在咖啡厅见面。
“这一次的是男性还是女性呢？”上一次她连那个人的性别都忘记问了。
“女的，姓魏。”
“……”
“下午三点。”
“……”
“我过来接你？”
“……”
“……”
“……”
“我真的不是放羊的小孩，这一次是真的！”温阳的语气用得很重。
听得出来，他也很懊恼上次的事情。
“好吧，我自己坐车过来。”
她下午一点半才从厂里出来，她算计到达的时间应该刚好三点，她不愿意去得太早，她再也经不起那样期盼的等待了。如果这一次再落空，温阳这一个人她也需重新审视一番。
到达咖啡厅的时候，她拿出手机来看了看，离三点还差两分钟，她便进去四处望了望，这次温阳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冲她招手，说：“这里。”
她看到他身旁还坐了一个女人，她终于轻轻松了口气，他没有骗她。
她走到他们身边，对着他们笑了笑，然后冲那个女人微笑着说：“你好，我是董纤。”
那个女人生得很白净，圆润的鹅蛋脸，唯一的缺点就是眼睛太小了。但俗话说，一白遮百丑，董纤觉得她也算得一个美女了。
那个女人点点头示意她坐下，然后抬起右手看了看表，说：“董小姐真准时，一分不差。”
这一句话让董纤与温阳都觉得有些尴尬。温阳为了缓和气氛，赶忙给董纤介绍说：“这是魏姐。”然后又叫了服务员过来。
董纤仍然微笑着叫了一句“魏姐”。
魏姐脸上的神色有所缓和，终于也笑了笑。
服务员端来了咖啡，在撤下盘子的时候，魏姐就已经开始和董纤切入正题了。
“我们在网上看了你写的小说，选了一些章节看了，发现你很有潜力，今天来呢，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签约的意向，这个温阳已经大概跟你说过了吧。”
董纤点了点头连声说：“嗯嗯。”
“但你也知道，现在网络上竞争力很大，读者们追求的都是速度，作家们也是要拼速度的，所以要求你的更新速度要快。”
“嗯嗯。”
“不能顾此失彼，写出来的东西需要速度和质素。”
“嗯嗯。”
“我们是先考虑你先只能在我们的网站上发表，那么你以前其他的一些发文网站就不能再继续用了。在我们网站的话如果有很多人看，那么有小部分章节会按点击量收费。如果反响较好，我们才会考虑出版。”
“嗯嗯。”
“除了嗯嗯，你还会说别的吗？”
“哦，好的。”
“如果可以，公司会考虑给你安排住宿，你可以到武汉来。”
“武汉？”
“是啊，武汉。”
董纤疑惑地望了望温阳，他没有跟她提过要去武汉啊。
温阳望着魏姐，也显得疑惑得很。
“有什么问题吗？”
“只是在网上连载，工作的地点会不会没那么重要？”温阳说。
“公司在武汉，员工当然是聚在一起上班，工作也需要氛围的是不是？”
“一定要去武汉的吗？”董纤问。
“规定上是这样，方便我们管理。”
“哦，那我考虑一下吧。”
“好吧，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魏姐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有志在必得的决心。
董纤对着她笑了笑，然后低着眼用勺子搅了搅咖啡杯，杯里的咖啡还没来得及生成一个漩涡，魏姐就提议要走了，说是怕赶不上飞机了。温阳见她匆忙的样子诧异地站起身来，说：“现在就要走？”
魏姐一边弯腰提包一边说：“是啊，来C城这个计划是临时加上的，但机票都订好了，只能紧赶慢赶了。”
温阳说：“那我送你去机场吧。”
“挺远的，不好麻烦你。”
“是我麻烦你才对，突然间就让你多出这一趟行程。”
魏姐笑了，说：“温总是这行新晋的新星，我们不来的话就太不给面子了。”
温阳不好意思地对着她笑了笑，却拿眼瞟了一下董纤。
董纤明白地站起身来，对着魏姐笑了笑。两人都尾随魏姐的身后去送她，下了楼梯，温阳回过头来对董纤说：“我去送魏姐了，要不你就先回去吧。”
董纤正愁着怎么从这尴尬的场面脱身，温阳的话像是她溺水时丢过来的救生圈，她等不及地点头，说：“好。”
温阳也点了点头，然后拿钥匙开了车门。
董纤对魏姐笑了笑，说：“魏姐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魏姐也笑了，说：“会的，期待你的加入。”
董纤一直微笑着看他们坐上了车，直至车子开动了，不见了，她才在原地轻轻松了一口气。她拿出手机来看时间，整个见面的过程才不过十多分钟，现在也才三点一刻而已。她又把手机放回外套口袋里，顺便把自己的两只手塞了进去，她抬起头来看着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今天是周日，虽然这么冷了，人群照例拥挤。
她抬起脚来，往与平常坐车相反的方向走着。说实话，她现在有些高兴，第一次有人要跟她签约，以作家的身份，虽然有温阳这一层关系在里面，她还是瞬间就觉得她的世界太阳出来了，照得她金光闪闪，简直就不像是真实的自己。所以她想多走一段路，来拥抱这个有时灰暗有时又光明的世界。
如果要去武汉，她是去还是不去呢？她好像一直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拥抱自己的梦想，从前的她是用李蕴来做借口，现在机会就摆在她面前，而李蕴也再不能成为她的借口，她应该要一往无前才对。可是一想到要离开C城，她的心里就慌乱乱的。
好像是要与自己最熟悉的东西斩断联系，她千丝万缕的触觉已经开始疼了。
也许她该开始新的生活，像李蕴一样，有新的人来填充她的未来。可是她又开始疑惑，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久到李蕴都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只有她一个人停在原地念念不忘而已。
她看着路上的情侣秘密地手牵着手，女生暧昧的耳语，男生认真地侧耳倾听。他们正在经历她从前经历过的青涩与甜蜜。她好想走过去对他们说，“你们一定要好好彼此珍惜啊，也许几年以后陪伴在你们身边的就不是现在这个人了。”她又暗自笑了，她不是在咒他们分手吗。世上的情侣并不会都跟她和李蕴一样的。
她在路口选择向右转，因为免去了过马路的麻烦。这里也是市中心，街上几乎每天都有发传单的，她看着几个穿深蓝色羽绒服的男女向路人派发传单，很多人刚刚把传单接过来，转手就丢进了垃圾桶。有一个穿深蓝色羽绒服的男生对着那些被扔掉的传单摇了摇头，似乎很浓重地叹了口气。
她不由地多看了一眼，不是因为他摇头的姿势有多好看，而是因为他的背影很像李蕴。其实高中的时候她常常偷瞄他离开座位走到教室外面去的背影，流畅的线条勾勒出来的清癯影像，映着教室外面微微的阳光，在她心底折射出温暖的感觉。就像此时，微微的阳光洒在那个蓝色羽绒服身影身上，整个冬天就会变得温暖而洁净——如果他是李蕴的话。
她停在原地，似乎是等那个身影回过头来，给她发一张传单，这样她就能看到他的样子——背影相似的人会不会长得也很相似？可是她又被自己的愚笨逗笑了，他背后又没长眼睛，怎么知道她在等他回头？
她假装随意地向前走，可是却愈发觉得自己的脚步不太正常。她想在接过他那张传单的时候轻微地瞟一眼，这样就不会显得太刻意。她经过他的身旁，传单果然一如料想地伸过来了。她接着，然后拿出一只眼睛瞟了瞟，结果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