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抵达(1 / 1)
像嗓子痛是重感冒的前奏,陷入爱情也有它的前奏。林清平有时毫不在乎,认为迷幻剂那件事只不过是个玩笑,想必应致治不大会放在心上。下一刻却又变换想法,觉得自己的行为冒犯了对方的人格和尊严。而无论别人的想法如何,这越演越烈的患得患失却是叫自己明白,已经彻彻底底地陷落了。
仅有的难说好坏的交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被抹平。应致治来到他的地方,开了门,溜了一圈,关门离开。没有留心,已经在另一个人的心房扎下根来。
雨停了,天还阴着。林清平下了出租,过安检进站。他们列车所在的检票口旁边的座位上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昨夜还在梦中出现的人坐在那里,右手搭在他的旅行包上,发呆。
他走向他,竟然踌躇了。应致治回过头,漆黑的眼珠,像命运的齿轮般转动起来。
像是刻意掩盖刚才幽微难明的复杂心情,林清平故作轻松地大步走上前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的如同失忆一样。
应致治微微笑了下,算作是招呼。然后回头看显示器,还有二十分钟检票进站。
“这么突然去旅行,太匆忙了吧。”
“去就去,不去就不去,还有什么好准备的么。”
“你倒是干脆。”林清平坐下,并向后一靠,左手搭在对方背后的座椅沿上。“我不答应的话怎么办?”
“那你回去。”应致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笑看的林清平不舒服,他明白的很,这可不是什么打趣的话。或许对方对于他是否一起同去,只是可有可无而已,现下这一刻,甚至是真的希望他不去的了。他不由感到一丝困惑,只是旅行而已,竟然升起前途未卜的怪异感。“为什么先去杭州?”
“没有为什么。就选了它罢了。”
“是吗?”这句反问意味深长,可是应致治完全没有理会。他们枯坐一会,便加入等候排队进站的人群中。
列车飞驰,耳边有轻微的压迫感,尤其是过隧道漆黑一片的时候,更为明显。但是林清平喜欢这种感觉,窗外的林木湿润的气息将车身裹着,陪伴他们奔向一个似乎永不到达的远方。是淡淡欣喜着的心情。
应致治瞧着窗外,极为入神。右侧的胸锁乳突肌绷出一个凝固的弧度,像丝毫没有察觉他的注视一样。
前面再前面一排的一个穿着红毛衣的女孩子,约莫五六岁光景,踩在爷爷的身上,面朝他们的方向,大声喊着“我要去英国。”声音清脆明丽,足以推测出是个良好教养又略微骄矜的小公主。
林清平仔细端详着,发现她的确可爱。面皮是令人窒息的白,向目力能及的任意方向放射出去。形状像一只肆无忌惮的鬼。一只眼裂长些,一只眼裂更圆些。单看的话,都无可挑剔。混在一起,终归有些怪异。
应致治听到声音,也看过来。
女孩的爷爷不想让她的声音这么大,便压低嗓子跟她对话。问她想去英国的哪里。小女孩说不上来具体的地方,嗫嚅了半天,说“伦敦好了。”
应致治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欲言又止。最后自言自语般,说“伦敦有好多雨呢。”
林清平转头看他一眼,问道,“你来自伦敦?”
应致治点点头。然后就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了。林清平不以为意,挖掘喜欢的人的一切是一种乐趣,不必急于一时。至于是地雷还是宝藏,甚至没有出现他的认知中。
二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们聊了一些东西,有的没的,丝毫不触及根本。到最后,竟相继睡去了。应致治的身子原本靠在车窗那边,迷迷糊糊中寻找更舒服的地方,渐渐挪动到林清平的肩上。没有意识的时候,自然而然竟能达到一种和谐与默契。
是舒服的。车厢里是暗的,伦敦是飘着雨的。他们能看到黑暗与寒冷,心却是敞亮温暖的。应致治需要这种温度,而不用觉得自己是任性的。
列车到站,所有人都急吼吼地争相往车门处挤。唯独林清平二人仍坐在位置上,终于醒了神之后,才不紧不慢地随着人流步出车厢。
经过短暂的间歇,暴雨仍旧袭来。仅仅听砸在车站顶上的咣当声和周身袭来的寒气,就足以领受其暴虐。应致治微微瑟缩一下,神思出现一瞬的恍惚。英国的雨叫人厌烦,中国的雨使人忧伤。即使说不明白,可就是知道那心中的不适就是忧伤。
林清平在旁边发出受了刺激之后的嚎叫声。毕竟是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兴奋感促使他狂放地揽住应致治的肩膀,摇晃个不停,并伴以舒爽的喟叹。
上到地面,等了很久也没有叫到出租车。青色的天空沉沉地压过来,林清平变的逐渐焦躁,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平静在疯狂泄下的暴雨声和纷乱嘈杂的人声中显得毕竟是反常的。应致治的身体就在他身边,神思却若即若离。这一场雨,这趟旅行,甚至身边的人,没有哪一个不是可有可无。谁能够给必须下个定义。他又踩在轻薄的浮萍上,脚下是深广的空寂无人的大河了。锁在身体里的呐喊,是无声的。想被听见,又拒绝被听见。
林清平抓住他的手,一起钻进了一辆出租车的后座。终于使他稍稍醒过来。“可坐上车了,这该死的雨。”说话间,将额头濡湿的头发捋到后面,然后转过来看他,“咱们往哪儿去?”
那个地方就在嘴边,说不说也没有明确的界限。应致治沉默了片刻,终是答道:“不知道。”
对方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表示不相信。
“没必要非要事事计划好。”应致治回了一句,然后嘱咐师傅找个最近的如家将他们放下。在建国中路近解放路口下车,包里装着伞,可是不愿意拿,便任由林清平拉着他狼狈地冒雨往店里跑。
林清平其人散发出一种可信赖易亲近的气息,仿佛他们已经认识许久了。走至前台,自顾要了一间双人房。等电梯的空当,应致治终是没忍住,开口道,“以后还是要两间房,今天暂且这样吧。”
他转头看他,是真的没料到对方会在意这一点,不禁又叫他胡思乱想开去。“为什么?”
应致治似乎被堵住,憋了口气回道,“洁癖!”
“一个癖好或者说习惯的养成,大抵都受到一个契机的触发,亦或总之什么人的影响。你是什么样的呢?”
“就自然而然长成这样子了。”
林清平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你对自己的成长竟如此地不上心啊。”他看对方没有说话,继续道,“现在的我们,就是此时此刻站立在此地的我们,可是由无数过去细微的因由汇聚,才造就此种模样。仔细想想,甚至称得上是件残忍的事情呢。暂且不说那些所谓好的方面,一个人成长中要受到多少伤害啊?”
应致治心里‘咯噔’一下,但是不想被看出来,便只能维持面无表情的姿态。自己以前完全不是这副样子,连想象都不曾。对于对方那种得意洋洋的样子,他简直要忍不下去了。
“受了伤,无措地呆在原地,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自己这疼痛根本无关紧要。何况那真是无关紧要吗?给那痛处洒上一掊土,让时间的脚踩上一圈又一圈。我们已离开很远,远到站立的地方足够安全。可是在黑暗的地方默默发酵着的,是从来都没有被抹去的东西啊。你说,我们该如何看待以前?”
好像愤世嫉俗的人,林清平的话中逐渐带着讽刺的色彩。应致治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压的他无法翻身。
“我告诉你,我以前……”
“够了!”应致治粗暴地喝止了他,朝楼梯冲去,此刻急切地需要逃离。
林清平朝对方跑走的方向眯起了眼,心头涌上一股喜悦——刚才的话触到了应致治的逆鳞了,这不正是他需要的么。打了个响指,循着楼梯跟上去。房卡在他手上,果然应致治直挺挺地站在门口等着。开了门,屋内构造大同小异早已看的够了,对方放下旅行包,便站在窗前注视着雨中的街道。
其实根本看不清什么。玻璃窗上遍布水流,空中的暴雨又添另一层阻挡,只勉强分辨路两边的林木和街上稀稀拉拉的车辆罢了。一片白茫茫。
林清平走到他身边,几乎是紧挨着。“这雨要持续一周之久。”
应致治点头,“看这架势是免不了的了。”
“只能待在房间里,真无聊。”林清平退后一步,盯着对方的背影,寻思着他近来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知为何。整个人放松地仰躺在床上,摸着肚子,像自言自语,又似特意对着对方说,“饿了。”
应致治转过身来,“附近有家面馆不错,可以送外卖。”
林清平又觑了一眼窗外的雨,“外卖好啊。现在就点吧,电话知道?”
应致治沉吟了片刻,说知道。然后再次转过身,踱到窗前,点了两份东阳沃面。
“名字挺奇怪的。你确定好吃?”
“是好吃的。”
“你以前来这儿吃过啊?”
“对啊。”
林清平细细回味了他的话,察觉出故作轻松的味道。只是刚到杭州而已,他已经感到应致治对于这个地方是熟稔的了,至于原因,同他刚才跳脚是同出一桩吧。
“我去洗澡。外卖到了,你付钱。”
只剩下林清平一人在屋内,他来回走动,听着浴室的水声并外头一阵急过一阵的雨声,心绪不受控制地烦乱起来。
待应致治满身湿漉漉地出来,林清平已经抱着外卖盒吃上了。吃的这么香,以致于他觉得自己也饿得很久了。对方的视线随着自己的动作而动,令应致治稍稍有些不自在。
“我怎么觉着,你一点都不爱吃这东西呢?”
应致治抬首瞥了他一眼。
“不过我是觉得这什么——沃面,还是挺美味的。”林清平特意将见底的盒子亮在他眼前,炫耀似的。
尽管没有承认,应致治确实觉得这黏糊糊的、不清爽、甚至是浑浊的面食,他并不真正喜欢。“吃你的。”他骂道,想叫对方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