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四十六章(1 / 1)
严靖珩来了。
他颔首向林源示意,接严言离开。
林源从窗户的缝隙里望着他们在雨里撑伞前行,她个子不高,在身材高大的严靖珩旁边更不显,却走得极快,很快便不见他们的身影。
谭立诚站在林源旁边,叹了口气说:“我还没来得及说完。”
他心里明白,并不是时间不够,而是严言从一开始就没有问下去的意图。
“她根本不关心陈景行入狱的原因。”
林源点点头,“也不是不关心,倒是太相信陈景行。他想了想说:“这样或许也没差。”
因为太相信,当遭遇背叛时,离开的决心就会无比的大。
“沈仲轩心里也有谱,没把话说死,这件事还长着呢。”他这样说,和着雨滴打在窗上的声音,格外清冷。
一路无言。
严靖珩在延安南路的一条小巷子里停车。车窗降下,还有隐隐的恶臭,是下水道的味道,因为下雨的原因那些隐藏的不可见人的东西又都翻滚上来。
严靖珩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说:“办煤矿,迟早会出事,无论多么缜密负责,陈景行让我来接你就说明他什么都想到了。”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出口,那就是陈景行把她看得太重了。
他的这个堂妹,一时让他有些摸不透,既挫败又心烦。
严言说:“现在我还不知道什么事呢。”
“你没看?”他以为他去接她的途中已经看了新闻了。
严言说:“我想听你说,发生什么事情了。”
“淹井,四十九个矿工被困,生死不明,家属记者都在找陈景行,和他有关的人。”
严言看了他一眼,他接着说:“陈景行在往回赶,下午就能到。现在为止没人知道你和他的关系,只是家属关系这一项,只剩下你一个人还在南城了。”
现在为止?
严言说:“那肖雨婷和孩子呢?”
严靖珩笑了笑,“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关心别人?”
严言:“随便问问而已。”
“她也被盯上了,不过她不在南城,所以在陈景行回来之前,所有人的焦点都放在你身上。”他指了指面前小区中间那一栋的顶层,“严歌现在住这里,你在她家先避避风头。”
严言诧异,“她住这里?”
提及原因,严靖珩眉头皱的更紧,“她把婚房卖了,不吭不响就搬到这里了。”
严歌是幺女,受尽宠爱,要结婚时严家掏钱买的婚房,因为不放心幺女出嫁,特意与严靖珩毗邻而居,他们才放心严歌不被欺负。
“你上去吧,严歌在等你了。”
严歌住在顶楼,却在门口等着接她。
严言跟在身后上楼,楼道里设施年久失修,扶梯上沾满浮灰,声控灯时亮时不亮。灯影交错间,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进来吧,我哥打了电话来,我给你熬了点汤。”严歌换了发型,波浪大卷,黑白菱形格子的大披风遮在肩上,拉着她的手坐在沙发上。
严言笑笑说:“严歌姐,能打开电视吗?”
叮咚一声,电视的屏幕由黑逐渐亮起来,竟然在乌黑的房间里有些刺眼。
严歌去舀汤,或许是窗户都关紧的原因,电视里的声音她听得很清楚。
其实她在严言来之前已经看过新闻。
南城唯一一条河,初春回温河水决堤,恰好淹了振兴煤矿的一处井,恰好那处井就是振兴最大的一个,恰好是在振兴进行全面检查井底安全的一天,恰好她前一天知道了严言和陈景行之间的破事!
这么多恰好!严歌舀汤舀到直拿着勺子敲碗!
天知道她该怎么说些什么!
严言闻声前来,“怎么了?”
严歌咳嗽一声,“没什么。”
等她们返回客厅,电视上的画面已经从救援人员转移到现场的其他人身上。
严歌指着为首的中年男人说:“这个人好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是沈仲轩,严言说:“叶辰的哥,同父同母。”
严歌看了她一眼,“......”
“父母年轻时不和,叶辰跟了母亲来到南城,他跟了父亲。”
电视里的声音嘈杂不已,雨好像下个不停,沈仲轩举着一把黑伞,突兀的站在最前面,没人敢上前搭话。
有那么一个瞬间突然静了下来,镜头转了方位,他黑衣黑裤,从雨中走来,没有没撑伞,头发比走之前长了些,领带还是临走前她选的那条。
严言听见严歌说:“喜欢上他,实在是情理之中。”
每一步都泥泞不堪,他走得又快又稳,往救援人员那里走去,两旁也没人为他开道,却没人上前采访他。
等了他许久的人,在见到他时,反而不敢上前。
“严言,你有一条短讯息。”
严歌拿过来不经意间瞥到内容。
【别担心,下次记住管好窗户。】
严歌抬眼看电视里的男人,目光坚毅,望着远方,好像做了某个决定,眉头从之前的紧蹙舒展开来。
不禁又说了一遍:“这种男人天生就是来克女人的。”
严言看她,笑了笑说:“是吧。”
逐渐有人上前问陈景行,交织嘈杂的问答声,王军挡在陈景行前不断高声吼着些什么。
“井底设备不全,是不是振兴把应该用来这方面的钱挪用了?”
“你在海南有处房产,据说还是三亚的海景房,你当初置办房产时的钱从哪里来?”
陈景行冷笑一声,巡视一圈,各个都是二十出头的人,摄像机对准了他,好像要让他无所遁形。
“你怎么不回答,是不是心虚没有料到今天的情况?”
陈景行缓缓开口:“让开。”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核实名单,安抚被困矿工家属的情绪,做最坏的打算拟定赔偿金,哪里有这些功夫和他们闲扯。
刚出社会的年轻人,不知接下来如何做。
陈景行回到办公室,看桌上已经准备好的东西。
满满一张A4纸的名单。
有不少他熟悉的名字,南城市本就不大,他的圈子涉猎极宽,记人的本事不小,此时看着这一纸名单,却有些心悸。
轻飘飘的,让他有些恍然,丝毫代表不了四十九条人命。
陈景行下意识的摸口袋,才想起来上飞机前安检时打火机和烟已经扔了。
“给我一支烟。”
王军说:“陈哥,我们的员工都上了三险一金,赔不了多少。”
陈景行从他口袋中摸出一支烟,点燃后深吸吐出一个烟圈,把他整张脸笼罩在烟雾里。
“不是钱的事情。”
雨终于变小,可气温却越来越低。
陈景行说:“开采深度达千米,矿车到达工作面后,还得步行十几分钟到一个小时不等,如果他们集中,已经是帮了大忙。”
满满一屋子的人,却是一片静寂。搜救人员都是专业的,他们此时毫无作用。
陈景行:“开挖清渠、备足黄土袋、更新地图、丈量积水区、标注探水警戒线。你们会不会?嗯?”
“嗯?”
他面上不显任何情绪,只是在问他们,问他们雨季来临前,最普通的准备工作。
“现在倒好,河水倒灌。”陈景行把烟捻灭,盯着那张名单一一仔细的看过去。
他有些头疼,初春的风阴冷而刺骨,像一根根绣花针扎进他的头颅。
只是一瞬间,陈景行想到了严言。
她低头穿针引线时,用力抱着他时,还有捧着他的脸说没关系时。
但只是一瞬,他就恢复了清明。
陈景行说:“保卫科设专人警戒,不准闲杂人等进出,尤其是那些记者。生产科全面停止生产,全力协助技术科。技术科测明危害程度,申请政府救援。还有财务科,统计赔偿金额,劳动力缺乏的家庭加20%。”
说罢人就散了,人少了,屋子便更冷。
他松松领带,望着天花板墙角的浮灰。
时间越久,有的地方越能藏污纳垢。他问王军:“这口井多少年了?”
王军:“这是我们的第一口井,有八年了,我们是靠这口井赚了第一笔钱。”
“原来都八年了,生产年限越久,煤层赋存越深,难怪已经已经有一千多米了。”
他靠着椅背,从王军的角度看过去,脸色有些苍白。
王军说:“因为这个,之前一个多月的准备是不是白费了?”
“还行,违约金比较可观,足够你和我颐养天年了。”
“陈哥,你别说笑,我们还年轻,不能因为这件小事什么都不要了,你想想你爸—— 还有严言。”
极不情愿的说了理由,到了这种时候,王军倒是盼望严言在他心中的分量重些。
“当年几个人,你和我坐了三年的牢。”
陈景行看着他笑了笑,比了个数字,“现在翻了十番!”
“既然从它开始,也从它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