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1 / 1)
一片耀眼的白色。
他缓缓睁开眼睛——这似乎是个类似病房的地方,而他现在正躺在一张床上,直直地望着白得刺眼的天花板。白光刺激得他双目疼痛,他难以忍受地想举起手臂遮挡在自己的眼前,但用尽了全力,也只是微微张合了手掌。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他眯起眼睛,吃力地动了动脖子,而这样的尝试只是使他一片混沌的头脑一阵阵地钝痛。
房门突然打开了,一个护士打扮的女人端着一盘药品走了进来。她完全忽视了床上的他,而把药品放在柜子上,开始用针管熟练地从一些小玻璃瓶中吸取药剂混合在一起。
“请问……”他困难地开口,听到了自己嘶哑到含糊的声音。
护士猛地回过身,手上的动作顿住了,在此之前,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房间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个能够说话的生物。
护士靠近了他一些,微微低下头,轻声地问道:“您……醒了?”那种小心翼翼的态度似乎是大声说句话就会使他再次失去知觉。
他无力地动了动嘴角,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小姐,我想请问的是……”
而那护士却似乎并没有耐心等待他提出他的疑问,反而丢下了她的药物,拉开门跑出了这个房间。他听见急促的脚步在走廊上回响,“先生,先生!……醒了!”护士的声音遥远地传来,听不真切。
过了一分钟,房门再次被推开,在他眼角的余光中,一个男人缓步走了进来,然而,却只远远地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长久的注视渐渐令他感到不自在,他费力地在枕头上扭过头去看那男人,那男人身材高大,有着一头火焰般的金发,面目冷峻,他穿着一件宽松的浅灰色休闲服和米色的长裤,□□的皮肤上有一些淤青,左边的脖子上还贴着一块纱布。
“你看上去不是医生。你有什么事么?”他问道。
那男人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有回答,然而一双金色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审视着他,看上去沉闷而阴鸷。
“医生说你不会醒过来。”终于,那男人开了口,声音也是生硬刻板,毫不友善。
“显然他错了。”他简短地答道,对这金发男人并无好感。略一犹豫,他还是问道:“你是哪位?能告诉发生了什么事吗?”
金发的男人闻言微微一愣,一条金色的眉毛危险地扬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他皱起眉,不明白金发男人的敌意从何而来,而此时,他头脑中又开始一阵一阵地疼痛,他勉强打起精神,说道:“我想我的意思应该表达得很清楚,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如果你不能解释的话,能麻烦你叫医生进来吗?”
金发男人在那儿足足站了有半分钟,随后,他微微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带有讽刺性的笑容:“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他用一种干巴巴的声音说道:“你是想说你不记得我们发生了什么?你不记得我是谁?”
他对金发男人那种强烈的嘲讽语气感到有些恼火,但他没有精力与他争执,于是,他只是摇了摇头——而这个微弱的动作令他的眼前的事物开始旋转。
“这样……”金发男人双目如鹰隼般锐利地审视着他,似乎在琢磨他的表现有几分可信,随后,他冷笑了一声,傲慢地扬起下巴,“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他愣了一下,我是谁?真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他嘴唇微微张开,感到一个名字划过他的嘴边,然而又无声无息地溜走了——他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他迷茫地睁着双眼,头痛欲裂,各种纷乱的记忆在脑中纠缠在一起,含混不清。
“我……我不知道。”他皱起眉,轻微地摇了摇头,金发男人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动,轮廓越来越模糊。
“你不知道?”金发男人反问道,语声中讽刺的意味更重了,他终于向他走了过来。
他的两道眉毛纠结在一起,剧烈的头疼已经令他难以忍受,他的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前方,浓重的黑暗在他眼前蔓延。金发男人靠近了他,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似乎在向他叫喊着什么,但那话语却像是隔着一扇厚厚的墙壁传过来的,遥远而朦胧。
“喂!喂!你……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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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已经不再是那个雪白的病房了,这间房间要宽敞得多,也华丽得多,窗户紧紧地关闭着,金褐色的窗帘拉拢了一半,露出窗外星斗遍布的天空。壁炉中跳跃着明亮的火苗,发出噼啪的轻响,把周围的一切都映照得朦胧而温暖。
他躺在一张样式古老的雕花四柱床上,暗金色的丝绸床单水一般覆盖在他的身上,柔软舒适。他仍然感到虚弱昏沉,但与那时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至少,虽然很疼,他现在能感觉得到他的手臂了。
他用手肘撑着身体,尝试着坐起来,然而他的右手一接触到柔软的床垫就引起了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臂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绷带。而且不仅仅是手臂,自己的胸腹、小腿都被缠上了绷带。
他低低地□□了一声,小心地把自己的重量放在左手上,支撑着自己艰难地坐了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耗费了他远远超出想象的努力。
他坐在床上,一手支着额头,长发从他的指缝间垂落下来——他的头脑仍旧一片混乱,他仍旧想不起自己是谁,或是到底什么致使自己变得这样伤痕累累。他感到一些记忆似乎触手可及,但当他想要深入的时候,剧烈的疼痛却阻止了他的继续探索。他发出一声挫败的叹息,暂时放弃了寻回记忆的努力。
“……我不得不说,这真是太荒谬了。”他注意到门外传来压低了声音的对话,而这似乎已经持续了一阵。
“……我知道,只是……”第二个声音听上去像是那天那个金发男人,但是隔了一扇门,他不能确定。
“你有没有好好想过,你知道实情暴露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第一个声音打断了他,那是一个细腻柔滑而又带着浓浓讽刺的声音,“哦,天哪,你真的是拉达曼提斯吗?是不是哪个浪漫的灵魂附在我那个死脑筋的弟弟身上了?”
第二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与你无关,米诺斯,我自己会处理好。”
第一个声音顿了一下,圆滑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再好不过了。”
紧接着,他听到脚步声响起——只有一个人,渐渐远离了他的房间。
又过了片刻,他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金发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站在门口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床上的病人会以这样一种清醒的状态等待他。
“呃,”金发男人反手关上了门,走了进来,看上去略有些不安,“我以为你还得睡上一阵子,如果是我吵醒你的话很抱歉。”
“不用在意,我早些时候就醒了。”他微微点头。
金发男人显得更不安了,他踌躇了一下,在床边的一张扶手椅上坐下。“你看上去好多了。”他笑了一下,笑容看上去有些勉强。
他礼貌地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你也是。”
“嗯……”金发男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的纱布已经取下了,留下的是一道长长的暗红色伤疤。“与你相比,我自然会好得快些。”
他又点了点头。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屋子里只有壁炉里的木柴噼啪作响。
“那么,”金发男人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关于你自己,你想起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有。”他轻笑了一声。“我还指望你能告诉我呢,如果你的心情比上一次好一点的话。”
那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金发男人注视他的目光变得极为专注,仿佛一张网将他紧紧缠住,专注得几乎令人有些窒息。
但是立刻,金发男人就低低地笑了起来,“哦,那天是我的错,看到你醒来,我有些太激动了,没能控制住自己。”他的目光软化下来,“放心吧,我会告诉你一切。”金发男人前倾了身体,伸出了一只手,犹豫了一下,仿佛下定了决心,然后温柔地覆在他完好的左手上。
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你这是?”
“你的名字叫加隆,”金发男人的手指温暖而坚定,“我是拉达曼提斯,你的恋人。”
他怔怔地注视着拉达曼提斯与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掌,半晌才回过神来。毫无疑问,加隆这个名字在他心里激起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悸动,潜意识里这个名字他熟悉得如同自己的眼睛——虽然脑中的疼痛仍然阻止他深究下去。他的手指在拉达曼提斯的掌握下不安地动了动,他花了很大的努力没有使自己失礼地抽回手:“抱歉,拉达曼提斯,我,我不记得……”
“我理解,加隆,”拉达曼提斯笑了笑,放开了他,坐回了他的扶手椅中,表情恢复了平静,“在你好些的时候,我会把我们的过去慢慢告诉你,但是现在,你要知道的只是你受了很重的伤,我想你更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虽然他对于自己丢失的记忆怀有极大的兴趣,但疲惫的身体和脑中隐隐加重的疼痛却阻止了他继续探听下去的意愿。加隆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很好,”拉达曼提斯从扶手椅上站了起来,“这里是我家,昨天我把你从医院里接了回来,这是我们原来的房间,希望你还习惯。有什么需要就摇铃,仆人会满足你的要求,就像以往一样。”
“……好吧。”加隆犹豫着,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