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沉重的托付(1 / 1)
凯文急急火火地冲进了酒吧,脸上阴沉欲雨。
平时二十分钟的车程他这次只用了一半的时间。
待到看清坐在安迪对面的是丁凡,他也不禁挑起了眉毛,“你不是元旦后才来吗?”
“她来得,我就来不得?”丁凡指指凯文,又咧开了嘴,“他就是那个‘闲事’吧?到底还是从了这个‘类人猿’了?”
“胡咧咧什么呢?!”看到安迪红了脸,凯文也猜到这里肯定有典故,大大方方坐到了安迪的旁边。
“想知道?”丁凡故意卖着关子,“我也得尊重别人隐私!你自己问她吧。”
“我还是先问你吧!”坐定了,凯文也发现了丁凡的变化,很是诧异,“怎么把自己整成这样了?”
“报应呗!”丁凡收了笑,坐正身子,看着两人,声音也沉了下来,“既然你俩都在这儿,那就省得我说两遍了。我想,在这儿拜托你们二位,以后……帮我多照顾照顾我那熊孩子。”
凯文和安迪对视了一下,脸色同时一变。
他这是什么意思?
安迪不能相信,这就是那个红着眼睛,跟她说爱就别撒手的男人!
难道他真的变了?
凯文悄悄握着安迪的手,使劲捏了一下,示意她别打断丁凡。
两人都望向丁凡,等着他往下说。
丁凡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了椅背上,“我刚刚把这个地区的独家代理合同签下来,所以把分公司也开在这儿了。这片儿的市场不错,林赛也一直跑这边儿,人头、地头都熟。不过跑单子和开公司不一样,以后你们有空,捎带脚儿,多照看他一眼吧。”
看到凯文和安迪仍是盯着他,丁凡歪歪头,摊开双手,在大腿上快速搓了几下,用力一拍,倾身撑住,“是我自己有麻烦了。可能,没办法再罩住他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凯文终于沉声发问了。
丁凡用手背蹭了蹭下巴,甩头一笑,“肝出了毛病。细节就不跟你们唠叨了,我记不住,你们也听不懂那些名词。简单说就是,现在靠药物控制。再过过,就得住院。进了医院,可能就走不出来了。”
丁凡说得风轻云淡,但听的人却是一瞬间僵成了雕塑。
怎么会这样?!
那个总是生龙活虎、精力充沛的人,总是古道热肠、雄心勃勃的人,总是粗声大气却也为爱执着的人,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他们不敢相信,不想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
“什么时候发现的?”凯文的声音干涩得像是铁钉划在砂纸上,“有没有多去几家医院确诊,也许错了呢。”
“差不多一个月了。说的都一样。以前,也是我大意了,总觉得不是个事儿。”丁凡扯了下嘴角。
“我阿嫂的老爸是香港挺有名的医生,你先把病历给我一份,我托他帮着再看看,想想办法。”凯文的脑子又开始转了起来,“我在协和也有朋友,让他们……”
丁凡抬手止住了他,“这些是后话。该想的我已经想了,该做的我会去做。我也没想等死!我跟你们俩说这个,是因为你们都是扛得住事的人,也是真心待他,不嫌弃他,为他好的人。那熊孩子我只能托付给你们了。”
似乎是怕凯文打断他,丁凡紧跟着说了下去:“虽然一直没挑明,可我俩的事只有你们最清楚。别说外人,就是我们家里也容不下他。我本想着来日方长,只要我们俩好,家里的事慢慢想办法,可现在……我名下的公司会转给我弟,这个分公司其实就是给林赛分出来,让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好歹也算是给他安排个营生,后面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这孩子的脾气你们也知道,没个兄弟姐妹,也没个知心要好的朋友,就这么单着,我实在是不放心。看在我的薄面上,也看在他以前和你们共事的缘分上,能帮的就帮一把吧,帮不上就劝两句话,别让他以后,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丁凡说得很慢,到最后声音也些微的哽咽了。
他低下头,研究着自己的手,像是掩饰,又像是要读出那些宿命的痕迹。
安迪别转了脸,不忍再看丁凡。
这还是他。
爱得实在,爱得执着,也爱得辛苦。
生死之事他可以豁达,病痛烦扰他可以笑勘,偏偏是那份情让他痴痴、惴惴,割舍不下。
安迪的心沉沉的,坠得她隐隐作痛。
她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怎么答复他。
“我跟你不是很熟,你别跟这儿托妻献子的。赶紧治好病,自己扛吧。我接不住!”凯文瞪着丁凡,眼睛里也漫上了潮红。
他故意说得口冷。
因为从内心里,他还在本能地抗拒着这个残忍的现实;他不愿答应丁凡,是因为他不想丁凡可以就此了无牵挂,就此放弃努力。
安迪听得一愣,不禁伸手扯了下凯文。
但丁凡听懂了。
相较那些问候,怜悯,劝慰,甚至眼泪,他更喜欢这个方式。
这个兄弟,他没看错。
丁凡吸了吸鼻子,用手点了点凯文,“不用呲,也知道你长了口狗牙!托给你,我还不放心呢。我是托给她的,你听喝儿办事就行了。”
“你打算怎么和林赛说呢?你不该瞒他的。”怕凯文又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安迪赶紧开口接上去。
“他哪儿经过这种事?还不得吓坏了!再晚点儿,最好能容我等到分公司站稳了。”丁凡手指在桌面上划着圈儿,思忖着。
“有本事你就瞒到我死!”
三个人都被这森森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望向突然出现的林赛。
刚才进酒吧的时候,安迪照着老习惯挑了靠墙的位置。
说是墙,其实是用高过两米的塑料竹子密密扎扎堆编出的大篱笆,不透人,但是透声。
林赛一直没有上楼。
开始他是怕丁凡埋怨安迪,待到两人进了酒吧,听了几句,没什么不妥,他就想走了。
等在礼宾部门口想取行李的时候,他看到凯文也进来了,而且脸色很差。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又转了回来。隔着篱笆,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只字不落。
里面的三个人都愣愣地看着林赛。
林赛绷着晄白的一张脸,瞪着血红的眼睛,面色狰狞,就像是一只几近疯狂的小豺狗。
“瞒啊!憋肚里烂着,别说啊!”林赛目不斜视地盯着丁凡,冲过来,一把推在他的肩上。
丁凡被他推得一晃,退身碰倒了身后的椅子。
“嗨!”凯文最先反应了过来,跳过来扯开了林赛。
可林赛疯了一样还想向前冲,凯文不好下狠手,只得从后面伸臂,当胸卡住了他。
安迪也回过神来,一边示意凯文把林赛拉出去,一边迎过去,堵住了闻声而来的人们。
安抚了惊魂未定的酒吧经理,又向过来抓酒闹儿的保安解释了状况,收拾了残局,安迪拉着还愣在一边的丁凡来到了酒吧外的大平台上。
凯文叉腰站在距门不远,林赛则蹲在五、六米开外的地方,双臂夹抱着低垂的头。
安迪站到了凯文身边。
凯文抓了她的手,放进了自己的风衣口袋里。
两人都觉得应该离开了,但又怕林赛失控,再闹出事来,只好远远看着。
丁凡扎着手,站了一会儿,才走上前拍了拍林赛。
林赛弹簧般跳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丁凡。
“这么大的事,你可以对朋友讲,但却瞒着我!我是什么?是你养的小狗吗?你养不了就送给别人了?我就这么没用吗?” 林赛紧紧扯着丁凡的衣领,直逼着他的脸,吼着,两人的鼻子几乎顶在了一起。
安迪想上前拉开他们,但凯文扯住了她。
“我……”丁凡愕然了,他从没见过,也没想到过,那个总是安静得有些腼腆的男孩竟会暴怒成这个样子,不由得退后了一步,“你又不是大夫,不是药!晚知道一天,就少难受一天。已然这样了,多拖个人难受有什么用?你能笑呵呵的,我看着不也舒心点。”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有事吗?看你那个样子,我笑得出来么?能笑出来,我还是人吗?” 林赛细细地审视着丁凡,半晌,才慢慢地摇了摇头, “说你傻,你就真傻!说你没心没肺,你就端爆肚儿啊?我不是大夫,可你看病的时候,我可以帮你挂号!我不是药,可给你倒杯水吃药我总能干吧?天塌下来,你扛!我扛不了天,可我能扛你啊。懂不懂啊?!”
林赛放开丁凡的衣领,夹住了他的脸,“事儿来了,我们一起上。从现在起,你到哪儿,我到哪儿!这次,你听我的,让我来陪你。我做菜不如你,可至少我的粥煮得比你好。你那个还是浆糊!”
“那你每次还抢着喝?!”丁凡扒下林赛的手,但攥着没有放。
“你本来就一脑袋浆糊,再喝就更糊涂了!”
“你个熊玩意儿!你聪明?!那你怎么倒着拿报纸?”
“那是因为你不识字,给你看画儿呢!”
……
两个男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面对面站着,瞪着,笑着,说着属于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听得懂的玩笑。
丁凡伸出大手,按在林赛脸上,作势要推他。但忽然甩过脸,扭身朝向了大海的方向。
黑暗中看不真切他的脸,而他低着头的背影在粼粼海面的衬托下,沉得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