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彩虹（1 / 1）
荒芜贫瘠的土地上，鲜血四处流淌。血流蔓延过的地方，庄稼枯萎，泥土干涸。
本来不算富饶但至少自给自足的小村庄，此刻成了一片废墟。
一座一座土丘堆叠起来，一个女孩子跟着一个老太婆十分辛苦地举着铲子，一勺一勺掘土。
白月光斜射下来，女孩子恰好把最后半截身子埋入沙土。村长绝望的眼珠终于被黄土覆盖上，她扔下铲子，喘了口气。
“小学徒，你也不休息下。你都不吃不喝挖了三天土了。”巫婆洛洛忍不住劝她，一边念了一个咒语，让任何胆敢惊动村人安息者都收到诅咒。
她叹了口气，干瘪的嘴唇里露出泛黄的牙齿，“我老了……我竟然看到一个不该看到的亡魂，我的死期近了……小学徒，等我死了，你把我埋到湖水镇彩虹桥下，那里住着我的第一个学徒。可惜他不争气，只能沦落为一个乞丐。”
巫婆洛洛还要絮絮叨叨数落她的前任学徒如何不争气了，晚霜却忍不住打断她。
“巫婆大人，您千万别这么说。您怎么会死呢？您不过是看了一眼我的妹妹……”她下意识捂住口，再往下说就要穿帮了。如果巫婆问她妹妹是谁，难道她说是挑起战事的利兹帝国小公主？
面对着坑坑洼洼的一地土丘，她开不了口。
“不，不可能，你身上都是‘光’的气息，她却充斥‘暗’的精神波动，她怎么可能是你的妹妹？而且她的灵魂——
哦，你还不能透过人形看穿灵魂实质，我却能看到那是传说中本该被毁灭的恶魔之魂魄。你知道上古时期，多少勇士为了斩杀这个恶魔而被折磨至死？最后还是传说中的法师牺牲了自己才彻底封印了恶魔的魂魄。天啊，我的水晶球告诉过我，在我生命终止的前一天，我会再次看到这个恶魔。天啊，一切都成真了。”
巫婆洛洛越说越快，声音也越来越急躁，仿佛有什么在搅动她的灵魂，让她十分烦躁。晚霜越听越糊涂，这都是哪和哪难道是一夜之间坚果村被屠尽，逼得巫婆精神紊乱了？
她和妹妹虽然不是双生子，但好歹也是一母所生，这是怎么扯到上古恶魔的？
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巫婆，洛洛正痛苦地抱着脑袋跌坐在地上，不停自言自语。
“等等，屠村。难道我的预言上不是说好，我会在自己一百八十二岁的时候，与村民们一起长眠于地下的么？现在这些恶心的部队应该继续去侵.略临近村镇了，我想想，预言是怎么说的，莲姬会亡国么，似乎不会……我安心了。”
说到最后，她的皱纹堆叠出一个虚弱但安心的笑容，“死而无憾了。”
“等……”晚霜彻底无力了，她觉得巫婆洛洛除了神经衰弱了一点，身体状况丝毫不像是濒临死亡的样子，突然扯到‘死而无憾’什么的，还安排后事——
巫婆正扯着嘶哑的嗓音，开始描述那个彩虹桥的样子，顺带数落不争气的前任学徒。
前任学徒有着银灰色的好看长发，还有眉眼弯弯的好看模样，即使生气时也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他脾气好，天赋高，学得也快，但是在习得炼金术后，就没出息地开始每天研究，如何从水里提炼金子。
最后直接被巫婆扔出了小木屋。
末了，巫婆没好气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不定现在他还在彩虹桥下，一边乞讨，一边炼金呢。
“以前吵嘴时，我一气之下答应他，如果我死了，就拿我的骨灰送给他炼金。所以啊，小学徒，”巫婆拍拍晚霜的手，语重心长地吩咐，“一定要把我火化后装到骨灰坛里，然后送到他这儿。要是你做不到，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哒。哎呀，说到做鬼，接下来我就该去被恶魔管辖的世界了，又要嗅到那股恶心的气息了。”
晚霜彻底放弃去理解巫婆的神神叨叨逻辑，只是顺口答应，她摸摸自己的脑袋，换了个话题，说你看呐，我的脑袋好歹是变正常了。你的那个啥橄榄草太有用了。
这三天来，她忙着拿铲子掩埋村人残骸时，巫婆洛洛爬上小山丘替她采摘了解药。本来一个女孩子顶着一个萝卜脑袋不停挖坑是十分诡异的景象，但反正还有力气笑话她的人都死干净了，萝卜本人除了觉得凄凉也木有其他感觉了。
巫婆洛洛笑呵呵摇头，“橄榄草本身既无魔力也不能解毒，它只是解药咒语的载体。说起来，你逃避那个恶魔女孩的攻击时用的瞬间转移咒语还是挺不错的，然后你再用的回声咒也算讨巧，可惜我没有时间教你更多咒语了。”
“我看看，月亮离启明星偏正西方十五度角，我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再教你一个净化咒吧。至少以后你再不小心变成萝卜，只要有橄榄草就能变回来。”
呼啸的冷风吹过坟地，细碎的沙子混着黄土吹到巫婆眼睛里。她摸一把眼角，浑浊的泪水分泌下来，但她教晚霜咒语的时候声音仍然纯真甜美，仿佛一个颇有耐心的十二三岁小孩，说得十分认真起劲，还张牙舞爪比划起来。
晚霜一边腹诽老人家您哪里像快死的样子，精神不是很好么，一边跟着巫婆念念有词模仿她的手势。
一老一少两个影子，在一堆堆黄土包子里左右摇晃，声音忽大忽小，夹杂着各种嬉笑声。
晚霜暗戳戳想，她可好久没这么痛痛快快笑了。在利兹皇宫里，每次她放肆大笑时，妹妹总比了个噤声手势，皱着眉让她轻点轻点啊姐姐。
“嗯哪，刚才那个咒语完全念对了，也适度挑动了精神界面的相应元素。不过呢，净化咒对现在的你而言，几乎要掏空你十分之七的精神力，还是不要乱用……呃，我的意思是，如果小学徒你不小心又变成了萝卜，如果不是啥特殊情况就别乱用净化咒——做颗萝卜也不错嘛~”
晚霜哈哈笑了，她拍拍巫婆的肩头，洛洛却顺势仰面倒了下去，瞬间停止了呼吸。
月亮正好划过天心，晚霜惊恐地抬头，再看看地面的巫婆尸体。她手忙脚乱念了各种白色治疗系咒语，甚至是乱七八糟的复活咒，可是洛洛只是僵硬地瘫倒在地，宽大的巫师法袍被风灌满。她的眼睛平和温润，仿佛正准备教她的小学徒下一个咒语。
啊啊啊啊啊啊，晚霜听到夜空中回荡起一个女人尖锐的叫声，她甚至分不清那是哭声还是笑声，反正听来都一样刺耳。她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继续撕心裂肺的吼叫——
等她吼累了，她会乖乖拿起铲子再挖最后一个土丘，把巫婆洛洛埋进去，然后立块墓碑，刻上洛洛的名字。等她鞠躬表示完敬意后她会再费劲地把巫婆歪出来，然后烧成骨灰装到罐子里，厨房里一定会有各种装过葵花油棉花糖的罐子，她只要随便找一家还没被大火烧干净的屋子就行，这不是问题。
问题是她现在只能捂紧耳朵歇斯底里大叫，她大脑混乱一片无法思考。她想自己二十五年来唯一上心的是妹妹，除此之外，她从不在乎任何一个人的死活，甚至记不住朝夕相处的侍女们的名字。她掩埋活活被屠村的坚果村民压抑的某些情愫翻涌上来，她想她在乎。
*
小镇
湖水镇。小镇上人声喧哗，丝毫不像是被战争蹂.躏过的样子。
抱着骨灰盒绕着小镇好几圈的小学徒，仍然穿着她深褐色的学徒长袍，到处打听彩虹桥的线索。
小镇上的确有湖水，也有很多桥。有些桥是石头砌成的，有些桥是铁锁连成的，还有些是踩着会晃的吊桥——
被湖水生生隔绝的小镇南北，全靠这些桥来沟通。
可惜，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对着小学徒的问话摇头。
小学徒走得累了，只好抱着巫婆的骨灰坐在桥墩下打盹。这一座倒是规规矩矩的石桥，上面雕刻了各式各样的动物。
晚霜努力研究过，貌似是上古异兽。不过那些名字复杂习性更复杂的异兽卷轴，她以前没耐心翻完，所以只认出一只长得很像狐狸的猫咪。然后她眼皮发酸，再然后就干脆睡着了。
噩梦接踵而至。
教堂里的女声继续走音，盘踞了一年噩梦的歌声丝毫木有长进。烈火熊熊燃烧，骑士们前仆后继。
一路披荆斩棘的女孩子在终点再一次看到萌系的小公主。妹妹眉眼弯弯，伸出手来，说了一句动听的话。
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呢。
女孩子伸手捉住妹妹的手之前，梦境重新解构。莲姬帝国突然四分五裂，泥土干涸而肮脏，骑兵肆意踩踏残骸，张扬放肆的笑声，恶心残忍的魔咒。一只手掐到女孩子的脖子上，略带嘲讽地问她，谁让你来这的呢？
啊啊啊啊啊，小学徒惨叫着醒来，额头上全是汗水。她摸摸自己的脖子，再摸摸身边的骨灰罐，还好，都在。
她放心了，一抬头，才看到眼前正打量自己的少年。少年衣衫破旧，但有着银灰色的长发，淡金的眼眸，瞳孔里写满了怀疑。
“谁让你来这的呢？”少年问。
“哈，前任学徒？”
这个装束与打扮，难道是巫婆洛洛口中的前任学徒？晚霜腹诽这也太巧了吧？
少年瞄了一眼小学徒手中形状可疑的盒子，十分纠结地揉了揉长发。
“不会吧。预言全中。哎哎哎，你跟我走吧。”
“啊？这是啥和啥？”晚霜被弄得十分莫名。
这算对上暗号了吗？如果他就是前任学徒，把骨灰坛给他不就好了？
莫名其妙的晚霜跟着莫名其妙的少年一路穿过了各种拱桥，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甚至是魔法商店的后门，终于到了另一座石桥。晚霜怎么看这座石桥与她打盹的石桥是同一座，只是上面刻的猫咪更像是猫咪。
她一本正经问少年，这座桥怎么看都和彩虹没啥关系，再怎么也该叫猫咪桥，还是巫婆洛洛信息滞后，木有更新？
少年从她手中接过骨灰坛，看也没看她一眼，直接念了个咒语，将盒子收纳到虚拟结界中去。
晚霜耸耸肩，想这少年怎么看都略阴暗，巫婆洛洛还说他爱笑脾气好呢，大概是多年的乞丐生涯都磨成这德性了。
她转身想走，却听到少年唤住她。
“慢。我答应过巫婆，教你一个法术。”
“啊？”
少年整了整肮脏破旧的衣衫，换了一副认真的神色，伸出手来，“爱德华，巫婆洛洛的第一个学徒。”
晚霜也伸出手来，正色说，“晚霜，巫婆的第二个学徒。”
这么说来，巫婆洛洛这一辈子只收过两个学徒咯？第一个还是弃徒。
晚霜撇撇嘴，心说没能学到您老家的真传真是太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