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萝卜（1 / 1）
*
小木屋里一片狼藉，糖果滚落一地，猫咪蜷曲着尾巴，哼唧哼唧睡觉，不知梦到了啥，口水都流了下来。
巫婆洛洛一把揉住猫咪，轻轻抚摸过她的背脊，瞥一眼晚霜。
勤快的学徒正搅拌着巨大的染缸，，淡褐色泡泡一个接一个浮上来。
洛洛虽然长着一张苍老的脸，声音却是宛如十二三岁小女孩般甜美.她用软软的童音问晚霜，“昨天晚上让你温习初级占卜魔法的，我现在来考考你，猫咪在做什么梦？”
被点名的人用长袍袖子抹了下汗水，盯了猫咪足足几十秒，双眼快凝成一个点了。
念了半天‘凝魂咒’也看不出啥，某人只好瞎掰，“呃，猫咪梦到一盘鱼骨头汤，所以流下唾液了。”
“那是口水，”巫婆洛洛立即纠正她，这个【书面用语综合症】已经困扰巫婆很久了。
晚霜从第一天红着脸来报道时，就说了“承蒙不弃，特来当您老人家的学徒”之类的文绉绉的废话。三个月来，她听够了各种专业术语，用文绉绉的古语对答，她觉得在教她魔法知识前应该先修正下她的日常用语。
巫婆洛洛皱纹更深，脸色漆黑地告诉晚霜，“猜错了！晚上又躲懒了是吧！”
某人于是想到昨晚的苦难温习时光：她对着在天花板飞舞的巨型蜜蜂，一边思考为啥大冬天会有蜜蜂，一边开始练习‘凝魂咒’，足足一个小时后才隐约看到蜜蜂脑袋里在想的东西——
“回家和先生谈谈，把蜂巢挪到这里吧，下面那颗霸王花看起来汁液太甜美了。”
晚霜真心不希望每天睡醒都看到一颗巨大的蜂巢悬挂在头顶上，于是果断把霸王花捣成了碎粉，把花盆扔出了木屋。
重生后增添了【话唠】属性的晚霜，一边继续倒腾深褐色魔法药水，一边替自己叫屈。可惜话未说完就听到砰的一声，淡褐色液体宛如激流喷.射.到了半空，溅了晚霜满脸。
灰头土脸的晚霜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郁闷地说，“好吧，我承认‘凝魂咒’还需要特殊白魔法‘同步率’辅助，在试图看穿生物大脑思维同时，还要培养与目标生物相同的视角。我‘凝魂咒’练到后面犯困了……”
巫婆洛洛哈哈大笑，她找了块肮脏无比的黑色抹布，替小学徒抹去脸上的药汁。可惜魔药汁水已经逐渐与皮肤起了反应，晚霜现在整个脑袋上都是红色斑点。
“糟糕，小学徒，先是红色斑点，再是翡翠叶子，要不了多久，你的脑袋就会变成一株异化萝卜。”巫婆洛洛扔了抹布，手忙脚乱去翻药柜，“啊呀呀，橄榄草药水恰好用完了，得明天一早去山上采摘呢。要不就委屈我的小学徒先当一晚上萝卜？”
“呃，我敬爱的巫婆大人，您不是说这个药水是用来替村长解决催熟问题的么？”晚霜对着镜子，摸着自己一脸的红斑，十分无奈。
“村长……哦，小学徒，你该知道，普通人和魔法师的精神境界差了多远。我这个药水能把任何无机有机生物都变成一颗茂盛的萝卜，哪里还需要什么催熟。”巫婆一本正经解释。
晚霜黑线，虽然巫婆的想法很邪恶，但一个更恐怖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形。
如果。如果这个魔法药水技术足够成熟，那么两国对战，岂非可以把敌军统统变成萝卜？想到敌方将领顶着个萝卜脑袋的样子，她忍不住笑得愉悦。
但她知道，就快变成萝卜的人是她自己。
呃，一点也不好笑了。
巫婆洛洛看着晚霜脸上一会晴一会雨，摸摸她的头说，“也不是很痛苦啦。只不过你的脑袋会逐渐软化变形，翠绿的叶子会从脑门凹槽处发芽，耳朵会变尖然后收缩，眼珠子也会缩小间距，直到你变成一颗标准的萝卜异化脑袋。”
说到后面，巫婆洛洛有些得意了，“这个里面可是用到了干涉细胞变异与细胞基因再塑造等等十几种尖端魔法学我，偷偷告诉你，就算莲姬的女王请我，我也不会告诉他们这个秘密的。这个魔法太邪恶了。”
原来老人家您也知道这个魔法很邪恶啊。
晚霜吐槽无力，只能感受着有什么东西快要从耳蜗里钻出来，摸了摸似乎是一根翠绿的芽尖。呃，不是说会从脑袋冒出来么，看来初次魔法成品比较容易出状况啊。
巫婆洛洛看着小学徒盯着镜子，用‘凝魂咒’读取了她的想法，对小学徒处变不惊的淡定很是赞叹。
她刚想说赶紧睡吧，对着镜子看自己缓慢变异也太操心了，门却被砰一声推开。
半截身子被扔到门框里，巫婆认出是村长的上半身。她顺着视线往下走，么看见下半截却看见一双蹭亮的军靴。
门被推开的一刹那，跟着墨蓝军靴一起涌入的还有呼啸的风声，火海扑腾的人影，与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哈哈，抓到一个巫婆。莲姬帝国不是号称有最强大的魔法师军团么，威廉你看到一个狗屁魔法师的影子了么？”
来人一身墨蓝军装，一脸痞气地问他伙伴。
“屠村都快屠完了，都是些只有拿钉耙反抗的废物，哪里来魔法师！啊哈，巫婆，传说中的巫婆！”
他们说笑的时候已经一脚踩上村长的半截身躯，肠子滚落下来，黑色的血水凝滞。
巫婆脸上的皱纹纠结到了一块，她气得发抖，恨恨指着他们，“禽兽！你们这群畜生！你们不得好死，指使你们来的头目也必定生前死后都不得安宁！我诅咒你们这些……”
肮脏不堪的诅咒混杂着各种器官形容，晚霜从没听过这么多脏话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她认出了这身军服，也认出了上面的一颗星是上士。华沙公爵三个月前说过的话一字一字响起——
她可是笑眯眯问我借了十万骑兵攻打莲姬。
三个月的安稳魔法学徒生活，让她早就忘了找个茬。
筹备三月，今晚偷袭么。
晚霜胡思乱想之际，巫婆的咒骂声越来越粗犷，肮脏的字眼被她用十二三岁的娃娃音子弹一样射出，仿佛被人抢了糖果的小女孩在当街撒泼，让两个士兵笑得更为放肆。
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胸部凹陷下去，仿佛被真正的子弹击中，然后是膝盖，最后两个人都仰面跪倒在地上，神情扭曲而痛苦。
晚霜惊讶地看着巫婆洛洛的咒骂的单词，凝结成一个一个实体，飞速射中目标，她不顾自己脑袋已经开始逐渐发烫软化变形，上前揉住一把揉住洛洛，说好样的！
墨蓝军装的尸体压着村长的尸体，拦在了门口。巫婆洛洛让晚霜赶紧搬开，她们好出去看看村庄都被毁成啥样了，还有没有救。
一个女孩的清脆笑声直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然后晚霜看到一张填满她一年噩梦的脸。
小公主穿着一身水蓝色长裙，笑吟吟撑着门框，微微挑起下巴，“好久不见了呢，姐姐！”
她一脚踹开门口彼此相叠的三具尸体，踩着高跟鞋，跨到门口。当她看清楚姐姐的模样时，不由吓得不轻，“姐姐，你怎么了？”
满脸血腥的脑袋正不停腐蚀变异，等晚霜开口时她脖子以上的部分已经彻底变成一颗茂盛的萝卜。白萝卜嘟着嘴，辛苦地用声带挤压出声音，“妹妹，我很……想你。”
噩梦之中是血腥的教堂，刺破耳膜的尖锐歌声不仅难听而且走音，重重包围的荆棘被骑士破开，在终点微微笑着伸出手的女孩子——一直是妹妹小公主。
“我也是呢。”小公主一步一步款款踏入，巫婆眯起满是皱纹的皮肤，仿佛看到了恶魔一般步步后退，然后飞快地夺门而出，口中不停反反复复地念叨，似乎是‘怎么会是她，她早该死了早该死了死了死了”。身后传来小学徒殷切的呼喊，“巫婆大人，您……？”却全部她甩到了身后，宽大的巫婆法袍瞬间被门外的血海光影淹没。
“妹妹，我好想抱你，可是……”晚霜下意识低了头，她甚至无法习惯性地咬啮下唇，因为变异的嘴巴应经肿胀成两片疙瘩。她想她一定会被嫌弃的，可是下一秒，一个柔软的身子就挤到她怀里，温暖的小手围着她的脖子。
妹妹踮起脚尖，声音里带着些哭腔，撒娇说，“姐姐，你没死真是太好了，跟我回家~”
“妹妹……”晚霜手足无措，她不知道是否应该推开妹妹，只是问她，“是你发兵攻打莲姬的么？能不能撤军？”
妹妹一下子推开她，倒退三步，嘴角抿成一个轻讽，“姐姐真是的。乖乖跟我回去，安稳地做你的长公主就好。问那么多做什么？”
一年后的晚霜好歹没白死过一回，如果她现在不是这么一副诡异模样，她一定可以学着妹妹的样子，轻抚一下淡金色长发，然后神情了然地说，“原来妹妹要的是一个傀儡长公主”。可是现在顶着这么一个夸张恶心的萝卜脑袋，耳朵削尖成精灵，头上缓慢绽开翠绿嫩芽，她只好局促不安地下意识后退。
“妹妹，你要一颗萝卜做利兹帝国的第一公主么？会被国民耻笑的……”
“是呢，姐姐。”小公主逼近一步，“你在怕什么呢？虽然变成了萝卜脑袋，我可是一点也不嫌弃你呢。倒是你，你畏缩的瞳孔在害怕什么？怕我杀了你？”
她绽放一个温柔的笑容，手上白色的光芒大盛，似乎是一个咒语正在成形，她声音略带失望但不失好听。
“一年前会把姐姐关进监狱，的确是我下的指令。可是你知道么，与朵利公爵联姻被我国法令定位私通敌国，羊皮卷上都写得分明呢。这片大陆上，朵利帝国与利兹帝国一直互相抗衡，各种古籍都提到过，神谕都严令禁止两国通婚呢。否则，这片大陆的魔力无法被平衡，整个大陆都会崩溃。”
“皇家图书馆珍藏馆藏室里的书，姐姐你怕是一本都没读过吧？唯一看过的都是幼稚部的几本儿童读物？”
晚霜搅着手指，小声腹诽，因为童话里有蘑菇有巫婆有完美结局啊，谁愿意看上古语言写的各种卷轴，还都不过是所谓的“解读神谕”，真正的神谕被父皇藏得好好的，鬼才看到过。但她发现自己哑口无言，压根不知道如何反驳妹妹，潜意识里她觉得，妹妹说得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你说得对。”她小声嘟囔，“你永远都是对的。”
“你！”小公主急了，手上的白光覆盖了整个屋子，“姐姐你别这样好么？好像我欺负你一样。一年前我压根就不想杀你，这一年来我每个晚上都翻来覆去睡不好，想你想入骨髓，直到今天，我要的不过是我的好姐姐享受长公主的生活。好，我承认我想继承皇位，可是你也不想想，利兹帝国若搁到你手上，别说我不放心，姐姐你自己放心么？”
巨大的能量波动从小公主掌心蔓延开来，白色的光芒炽烈，渐渐笼罩了晚霜的周身。
晚霜立即念起咒语抵抗，大染缸里的深褐色液体无限膨胀，在晚霜身前遮蔽成一个帘幕，强烈的毒性将白光逐渐消融。褐色帘幕只能维持一刹那，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晚霜嘶哑的声带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汁水有毒哦，会变得和我一样的……”
小公主下意识后退，念起另一个咒语，强行逼褐色液体回到染缸中。等水面平静，白光也消散得彻底时，原本手足无措站着的萝卜姐姐，已经消失得毫无踪影。就在她立即念起咒语想追踪姐姐时，一个半透明的声音回荡在木屋。
“妹妹，你没有欺负我。利兹帝国若交到我手上，说不定一天就会覆国。我只是不甘心，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么？”
小公主本来迈出的脚步，顿了一下。她侧过头，金色的头发瀑布一样倾泻下来。
恰好冲进来的中校，对她行了一个军礼，朗声报告说，“公主殿下，莲姬边境无名小村已被清理干净，无一活口。”
“呵，无一活口？巫婆与我姐姐都逃了呢。”小公主微微挑眉，眼角暗藏一个冷酷的笑。
“那我赶紧派魔法师追踪？”中校试探着询问。
“不必。”小公主摆摆手，“我倒是很乐意给姐姐一个机会呢。”
中校莫名其妙地看着小公主仰面，视线似乎穿过了小木屋房顶，停在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金色波浪从她肩头跌落，衬着她繁复的蕾丝水蓝长裙，仿佛一个跌落尘世的精灵。
他看见精灵笑得纯洁无垢，用好听的嗓音说——
我爱你，姐姐。
我要你输得心服口服，这样你就会听话了吧？
即使是逆天，我也爱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