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乍之情(1 / 1)
肇乾十四年二月,宫中文贤妃诞下二皇子,皇上甚是欢喜,取名淳明。因林皇后所出大皇子早逝,故封淳明为太子,晋文贤妃为贵妃。这日普天同庆,延贤亭的寒绯樱开的格外鲜艳好似要燎了这雪染上些许暖意。
同年七月,安妃诞下三皇子,只是已有淳明在先,故而并未有什么特殊名分,只是由内务府出了几个名字,皇帝从中选名为萧珞,可见其日后的地位。
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二月,离淳明出世已有十余载,匆匆岁月荏苒。
“这里的花还是这样红,仿佛一切都还是原样。”
淳明在夫子那里上完课总是要到延贤亭看看这棵寒绯樱,因为据额娘说他出生那日这树上的花红得像是女子的嫁衣,在茫茫大雪中娇艳而坚强地绽放着。
故而他喜欢这树,不畏严寒,不畏冽风。他什么都和这树讲,心事,明事。春夏秋冬都来,他喜欢这树,不分你我的喜欢。
久而久之,喜欢变成习惯,每天总是要来跟这棵寒绯樱见上一面,就像是与心上人幽会一般,心中有种莫名的悸动。
“近日父皇说起要给我纳妃之事,我拒绝了,说是现在为时过早,可是我这样又能推脱多久呢?其实我不是厌恶此事,只是我心里清楚我要娶的会是林丞相家的二小姐。如果日后真真是我坐上了皇位,那么这皇后之位不依旧还是他林家的?唉,我其实是有些不甘心,我自己的妻室为何不能由我自己来选择?皇帝的责任?唉,这皇帝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若是可以将这太子之位让给弟弟便好了,这深宫六院就好比牢房困住我的一生。”
樱树应得他的话撒下瓣瓣绯红,袅袅落在他的周身,似是在安慰他。淳明伸手抚上树干,过于粗壮了。
他笑笑,却是显得苍凉。
半晌,终是带着这笑步步离去。
‘淳明,别自弃,我一直在这里。’
突然好像听到了什么,淳明猛地回头看向樱树,眼睛瞪得老大,最终还是笑了出来,心想这荒谬的事怎么可能?不禁摇摇头,叹自己的傻。
待他踏出院子,樱树翩翩起舞的花瓣缓缓停住了,微微冷风刮过让它斜了枝杈,风停它又抖回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只是依稀有个纤细的红色身影和树交织在一起,隐约重叠模糊。
淳明,别自弃,我一直在这里。
·
彼时,正值盛夏,淳明因得林丞相家的二小姐与自己的婚事烦躁得不行从而疏忽了功课,被夫子嘲弄了一番更是不悦。
咚!
他一拳捶在树干上,掉落几片叶子,窸窸窣窣地飘到脚边。
他低着头,不语。对于很多事他想反抗,但却无力反抗,对于很多事他只能接受,被迫接受。
太子不是他想要的,地位和荣华捆绑了他所追求的自由和随性。
“是我上辈子顶撞了老天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几乎是滑到地上跪坐着,头靠在了粗壮的树干上,眼中好像是有眼泪又好像没有,咬牙切齿地拼命忍着内心的不忿。
这时突然有人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揉了揉他的脑袋,那么温柔亲昵,动作轻轻的不敢用大了力气一般。
淳明抬头,看见的是个近乎透明的影子,黑发红裳,看不清楚它的脸庞亦听不清它的低喃,只是觉得它是在笑,那个笑容格外温润。
在这个瞬间,他宛若得到了救赎一般。
“殿下?太子殿下?”
听到熟悉的称谓,淳明张开了眼睛,入目的是公公焦急的脸。
他靠在树下睡着了。
起身,转身抬头看树,依旧如往年一样茂盛。
“太子殿下,贵妃娘娘召您。”
“我知道了。”
淳明摸了摸树,留下一抹外人从未见过的柔软笑容,掸掸衣襟,转身离开了。
淳明,别自弃,我一直在这里。
·
肇乾二十九年,太子淳明娶皇后的侄女、林丞相家的二小姐林昭燕为太子妃,朝中上下六宫之内皆是一片贺词。两人红衣灼灼映了多年前一棵樱树的模样,似要把余生燃烧殆尽。
这天,一直郁郁葱葱的树卷了叶,黄了蕊,枯了杈,断了枝……
有人影站在树前一动不动地望着苍天。
是我上辈子顶撞了老天吗?所以此生罚我与他不复相见?
·
冬日不期而至,又到了寒绯樱盛开的季节。严寒之下只它一棵绯樱独放,花瓣如血滴滴打在地上,美不胜收,甚至有些妖艳欲冶。
淳明独自一人伫立于树下,朵朵红瓣似坠入他的心底般令他的胸口□□,内心世界的一汪湖水被花瓣击得波纹荡漾,一圈一圈泛起涟漪。
他看到一个人握住了他抬起要抚摸树干的手,那手虽然不甚真切,但是他顺从那手拉着他,他不敢用力回握怕一下握了空。
‘淳明,别自弃,我一直在这里。’
又听到那个清明的声音,这一次听得不再缥缈。
“你是谁?”
没有人应答,握住他的手也松开了,正当他试图挽留之时一干树枝忽地掉下来落在他脚前,红色的娇瓣像是一个个串起来的铃铛垂着。
淳明捡起树枝浮现笑意。
“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
他伸出另外一只空闲的手摸住树干来回摩挲,笑弯了眼,甚是可爱。
“谢谢你。”
谢谢谁?
它注视着淳明拿着枝杈离开。
它只能依稀幻得身形,但不能离开原地,就好像他自己本身,在这里扎了根,永生永世都在这里,生在这里,死在这里,长在这里,毁在这里。
淳明,淳明。
它想开口去挽留他,可要怎么做呢?
它是树,而他,是人。
它是树,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是人,这是无法扭转的乾坤。
红瓣熙攘,只为一人倾尽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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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明有喜欢的人吗?’梦中,有人这样问他。
淳明笑笑抬起手在自己面前空握了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手中一般。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它。”
‘有吗?’
“有。”他抑制不住心中喜悦像个半大的孩子笑得没了眼睛。
‘那就好,今后冷冷深宫就不是你一个人了。’
他愣了下,摇摇头:“它一直都在,不过我才认清它而已。”
‘淳明,做个明君。’
他想回答,梦境已然崩塌,大清早让他从梦中惊醒。
昨日带回来的樱杈还在瓶中浅绽,而樱树红花全然凋零。
淳明站在树前呆愣了好久,地上满满的绯红铺散,树上竟是没得一点瓣叶,只剩下枝杈在风中呼啸。
脚下美景践踏,头顶良辰消失。
他张了张口几次想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是上前抱住树,抱不成一圈只能怀着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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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瞧这树干枯,几次想砍了去,可几次都被淳明阻止,碍于他这样执着最终随了他,把这树留了下来。
淳明不知道为何它会一夜之间凋零,他还是会总是站在树下分享自己的事,不过再没见过那梦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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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乾三十五年,皇帝驾崩,皇后亦紧随其而去,太子淳明登基,改年号为浩德,文贤贵妃封为太后。
那年延贤亭的寒绯樱骤然怒放,足足染了一年的绯红在宫中,艳艳血红一枝独秀。
可淳明却再没有更多的时间到树下诉衷肠,白让绯樱飘飘,风雨无阻地为其绽了那么久。
淳明,做个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