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学会放下(1 / 1)
人言南琅人善舞尚乐,南琅之女是天下女子中最善歌舞的。
南琅国中舞跳的最好的都集在南琅临照,那是南琅的都城。临照有舞乐坊不下百家,其中最大的舞乐坊是重霄坊,人称天下真正舞乐升平的地方,幻如仙境,真为人间仙宇。
而她,是重霄坊中顶尖的舞者,正如她的名字,君舞。她的一生也正如她的名字,为舞而生,因君而死。
南琅每年都会举行舞乐大会。在南琅,跳舞跳的好的女子十分受人喜爱,甚至是崇敬。而君舞就是受尽崇敬的舞者。只要在南琅提及苏君舞,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君舞最善的便是“临仙”,只是很难得见她跳。不过那一次,她跳了,在南琅五年一次的“云仙会”上。
“舞若云仙,仙集若云”,那是备受南琅人重视比舞盛赛,南琅,甚至天下各处的王公亲贵都会在这一天挤进临照来一睹盛宴。
当时他站在观楼上,最显眼的位置。
他看着她在流光华彩万人簇拥的舞台上身姿轻盈,舞动风华,正如惊鸿刹那,让所有人都为之惊叹。那样的舞足以惊世,是他在后来路过的很多地方,再也没有见过的。惊鸿如她,她就那样,留在了所有人的惊叹里。
那一年的“云仙会”他本只是受朋友相邀过眼,却让他遇到了君舞。
或许人海茫茫,他和她的交接本是渺小纤微。只是很巧,她站在了最耀眼的位置,而他,在最合适的时间正好看见了她。
只是他忘了,她的位置太过耀眼,能看得到她的不只有他。还有君王。
君舞的母亲亦是一位出色的舞者,在她母亲的影响下,她成为了临照乃至天下最出色的舞者。“临仙”便是君舞的母亲所创,授以君舞的。只是舞虽好,却一直遗憾没有能衬配上的乐,所以“临仙”并没有在人前出现过几次。
君舞的母亲早早过世之后,君舞便也极少再去跳它,“临仙”也便成了她母亲的遗憾。
所以后来,他见到了她,用玉箫为她奏了一曲。那一次,她再一次舞出了“临仙”,跳的比之前还要好,像一个真正的仙子,踏云而至,不似人间。
她说,这首曲子,就叫“临仙。”
所谓的铭心刻骨,有时候……只因惊鸿一瞥的因缘。
公子阑回忆着。他带着隔世的沧桑,向着已经太过久远的时光望去。只是那里,岁月早已斑驳,记忆里的当年,已经荒无人烟。岁月能有多长,因缘就有多浅,如今只余卿不再,君独守的枉然。
墙壁上隐在昏暗里的烛火在晃动,光亮照映他流光的眼眸,似有莹光在跳动,如朗夜里的明星闪烁。
有些美好,在经久之后回忆起来,或许便成为了伤感。
白决沉默着倾听,有些人的故事只可以默默地倾听,因为你帮不了什么。当时间在他们身上毫无意义的流走,你也只是一个过客,会是随着死亡而忘记他们故事的又一个人。
“我经营了六年的计划在君舞走进我生命的那一刻,突然想要摒弃。很多时候,我们只是背负了太多自己强加的负累,明明我们都可以活的很好。就像你们,白决。”公子阑突然道。
“我们?”
“容瑾放不下西然,而你放不开对他怨怼。其实爱本可以很简单,很多时候,我们只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白决没有说话,公子阑便也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继续着自己的故事。
后来君舞知道了他的一切,他的身份,他的过去,和他的心意。她希望他放下过去,也放了自己。可是流血山河,国仇难忘,那时的仇恨已经如同他的梦魇在他的梦里随着他日夜煎熬,如影随形的度过了六年之久,只会越扎越深,难以剔拔。也许他也早想放了他自己,可是他却终究没能及时放过。
放掉过去重新开始,就像是真的重活一次,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这是他后来以为的,他以为他们真的可以很好的活在一起。她也以为自己只是个舞者,可以为他跳尽一生的舞。可是命是运转的,所以才是嗔痴迷惘的命运……
“云仙会”一个月之后,南琅国君的谕旨便直接宣进了重霄坊,国君亲封君舞为长公主,赐封云仙公主。并于三个月后嫁入西然,结两国邦好。
南琅每年的“云仙会”,慕名而来的各国人士众多,那一次的云仙大会,西然的国君,便是西然的第七位国君奉先帝。当时的奉先帝就站在另一面看楼上,他看着君舞。
两百多年前诸国纷争,一些势力稍弱的国家之间都会联邦结盟以御抗强国。南琅有意与西然联盟,便投国君所好,将君舞做了联姻的公主。
君舞在受封的半个月后便被国君浩浩荡荡的互送往了西然,于两月后抵达上洛。他不希望君舞嫁入西然,她自然是更不愿的。
她曾希望他带她走,可是他心中却放不下复国报仇,他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放弃经营了六年的计划,和那些曾经为他死去的人。燕国死去的臣民们,他们一直都在他的心头萦绕不去,他不能。
君舞的身份已不再是以往,她已为南琅的长公主,如果他此时将她带走,必会掀起轩然巨波,西然和南琅都会深究追查,他的身份便会暴露,一切都会前功尽弃,还会牵连更多暗中所剩的燕国人。六年来的谨慎小心,不可以做出这么冲动的事,它很可能会毁了一切计划。所以,他终究没能带她走。
她离开南琅的那日,他告诉她,总有一天他会让西然付出代价,将来他一定会带她回来。
她当时只是笑笑,笑得很淡很淡,“将来,何时来?”
现在回想当年的自己,的确也是可笑极了。是啊!将来,何时来呀?也许有些事,根本没有将来。有些人,根本就等不到将来。
他始终放不下她,便一直跟到了西然。尽管他心里一直告诉自己不可以做任何事。
记得君舞出嫁那日,正是严冬。上洛国民欢腾,举国共庆,喧嚣之声响彻全城。那一日上洛城的上空飘着纷纷白雪。他想起了君舞临走时的笑,才发现其中有多少苦涩和无望。淡的发苦。
浩浩荡荡的国亲队伍步入王城时,他坐在酒楼上,看着覆盖天地的白雪,白的让人迷茫,正如他那一刻突然间空白的心。
他以为将来总有一天他可以让君舞再回到自己身边,只要他够努力,让西然结束,让自己活着的责任结束,一切就都来得及重来。可是那一刻他才突然明白,在君舞转身的那一刻,他已经失去她了。很多人,只能用来抓住,而不是等待。
而错过的结果,就是失去。
国君大婚当日,便封新妃为“瑞”,意为“瑞雪”。国君大婚盛喜的余温还没有被冬日的寒雪冰融褪去,不过三日,宫中便传出了瑞妃骤然病逝的消息。
原来一切都来不及,当你想起回头决定抓住的时候,一切都已来不及。
君舞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他始终不能相信。再也顾不得一切,在她入藏王陵第二日,他带着最善探穴入墓的人进入王陵,带走了君舞,我不相信她会死。
人总是不相信自己不愿相信的东西。
可是君舞她的确是死了,只是不是病死,是毒发而死。她在与国君大婚当日服毒,在礼成后便开始出现毒发迹象,御医极力解救之下无效,只勉强撑过三日,三日的痛苦煎熬之后,她离开了。所谓的病故,不过是为顾两国关系和国誉民心,用来愚弄百姓的幌子罢了。
这件事,史册上便只有寥寥数字,却跟随了他两百多年。
两百年,他常常在想,如果他当时可以放下一切,也许他和她便都能很好的过完这一生,他可以为她吹箫,她会经常跳舞。世人都会知道有一首曲子为一支舞而存在,它们都叫“临仙”。他也不必经历长生劫,他可以早早的死去,不必数尽岁月的年轮,磨光时间的棱角,可以在合适的时候与她一起鬓角斑白,寿终正寝,不必怀有两百年的遗憾。
可是这样的想法却只能在他后来无尽的岁月里慢慢煎熬酝酿,终成无尽的悔恨。
在君舞死后他放下了亡国的仇恨,放弃了曾经以为不可割舍却荒唐愚昧的东西。
他利用巨大的人力在一天之内掘造了冰墓,将君舞的身体冰封在了那里。又将墓掩藏在了潭水之下。之后他带着仅存的希望,去寻找不知是否存在的传说。
他要让她起死回生。
他在江湖广发公子贴,用短短半个月时间云集江湖各路几百位朋友前往传说中的青冥寻找回生草,希望以此能让君舞复活。可是他满怀希望的等了一百年,他等到了它开花,却始终等不到它的结果。
一等又是近百年,回生草错过了它结果的时间,它再也不可能结果了。
他依旧希望等到她。人死后就会转世,他让巫事做法,好在君舞眉心点下一颗朱砂痣,希望能够找到她的转世。可是,世事多磨,阴差阳错......
有时候他也会问自己,该不该迷惘的继续下去,他也会问自己,也许,君舞从来就没有原谅过自己吧?
公子阑摇头笑:“可笑我怎么会相信一株草会开花结果呢……两百年,到头来无情的时间和可笑的命运都在告诉我,我的等待是是惘然可笑的一场空梦。我等来的只是故人不在的真相。”
“燕如初……”白决轻手拍了拍公子阑肩膀,低下声来,“君舞不会怪你的,因为当年你是真的想要和她在一起的不是吗?否则你也不会为她孤等两百多年。君舞在天之灵一直都看得到你这两百年的不离不弃。回生草之所以没有结果,不是因为君舞没有重生的意念,也许只是她累的,她不想看到你为她已经孤等两百年却始终不能忘怀,她希望你能放开过去的自己,重新为自己活着,毕竟你这两百年来从未为自己而活过。两百年前你放了燕国的自己,却始终没有放开心中那个没有带走君舞的自己。燕如初,其实两百年前君舞就希望你能学会放下,你学会了吗?
她不会怪你,她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为自己活过一次呀!”
过了良久的安静,他的轮廓隐在暗里,昏沉的灯光下辨不清神情,他却倏地抬头笑出来,“呵,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故事,我怕再不找个人说说,以后就没机会了。你以为我是在哭情?我说我已经放下了你信不信?”
“啊?”白决没反应过来。